京城大乱,流言四起。
在这样的局势下,不知是谁给皇帝出的主意,决定在这样的关口上大宴权贵四方,邀的都是京中名望权贵,七相五公,名臣硕老,无一不应。
众人心里明镜一样,皇帝这是想借宴请大肆宣扬神迹治愈之事,让他们一干人在中间当个喇叭,将这事传扬天下,好稳定如今脆得和油渣酥一样的人心。
李玄慈自然在受邀之列,倒不是皇帝想请,只是他身份在那,若是特意避开,倒有些掩耳盗铃的心虚意思了,因此不请也得请。
接到这个消息时,十六正撑着腮帮子往嘴里扔杏脯干。
见状连忙叁两下胡乱嚼嚼就吞了进去,差点没跟那细脖子鹭鸶吞王八一样把自己噎死,连锤了好几下胸口,才缓过神来,也顾不着喘匀口气儿,就凑上去问。
“你去不去?”
李玄慈抬首抹了眼十六的狼狈样子,睫羽微动,然后将信笺折了起来,如风吹林间雁过无痕,毫无所动地说道:“ 不过又是场闹剧罢了,这样的笑话我自小就看够了,有什么意思。”
说完起身便要走,却被十六连忙捉住了穗子,圆溜溜的眼睛跟刚沾了露的葡萄一样,见他看过来,小声说道:“你看够了,我可还没看过呢,去嘛去嘛,我还指望着能抓个漏呢。”
李玄慈没有要理的意思,转身便要走,却感觉到腰间一紧,回身才瞧见她的肥爪子死死摁着他的腰带,圆脸悄悄缩成了包子,大有他敢走就要叫他裤子落地的意思。
可这人向来是个软硬不吃,偶尔性子好时也只吃软不吃硬的主。
他连眉毛都没抬,只是眼尾动了一瞬,浓密的羽睫如春燕点水般轻巧闪过,薄唇中吐出几字。
“你且试试?”
十六不敢试。
她只好能屈能伸地松开手,找补着用圆乎乎的肉手指拍拍他的腰带,拂去根本不存在的尘埃。
但十六如今摸惯了老虎尾巴,倒也有些办法,抬起头来用放轻了的声音轻轻求着。
“去嘛去嘛,去的话,我给你揉叁日、不,五日的肩。”
她手上功夫可是常年揉面敲肉,那叫一个恰到好处,除了师父,还没人有这个运气在她手底下享受一回呢。
什么叫四两拨千斤。
她那放软了的声音,就和羽毛尖儿上最柔的絮一样钻进耳朵里,生出全天下最轻软的钩子,勾着人骨头缝都松了。
李玄慈没说话,只是轻轻垂下了目光,浅浅落在她拽着自己腰带的手上,用眼神摩挲了一个来回。
接着出手便擒了她的腕子,借着力气将她整个人提了上来,囚入怀中,结结实实拥了满身的温香软玉。
十六那小小软软的胸脯,没有一寸距离地抵着他,她只觉得压得太紧了些,压得内里的一颗心都有些躁动。
偏偏他还凑近了些。
那双裹着一抹淡琥珀色的眸子,就这样锁住了她,连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十六甚至能瞧见阳光落在他浓黑的睫毛上炫起的一点隐秘斑斓。
“为什么想去,还是为了匡扶正义、斩妖除魔?”
“所谓天下苍生,在你眼中就这样重要?”
十六被困在他的目光里,半晌才眨了眨眼,落水的小狗甩水珠一般甩了甩头,才讷讷道:“自然重要的,师父从小就是这样教的,书里也是这么写的,我背了无数遍,牢记于心。”
她前十六年的人生都是这样过来的,有师父,有师兄弟,有后院养的鸡鸭猪狗,每日背背书练练剑,最大的快乐是哪个师兄下山又带了好吃的回来,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定考拳脚功夫又要垫底了。
从来快快乐乐,万事不惊。
可如今有一个人,擒着十六的手腕,逼着她又陷进那比琥珀还要稠密的目光中,锁着她,挽着她,教她睁了眼、开了心,直面他口中吐出的话。
“你这颗心,当真半点偏私也无?”
他眸子里像晕开了墨,丝丝绕绕裹缠开来,添了抹浓黑,如滚了映着夜霾的露珠。
十六开口便想答是,可话都抵到了牙尖上,却滚了一滚,又咽了回去。
李玄慈见她不答,羽睫慢慢落了下来,遮住了一点眸光,手上的劲松了,眼看就要从她的腕子上滑落下来。
就在他垂下手的前一刻,指尖却被一团软乎乎的东西给勾住了。
他低头看,是十六轻轻捉了他,却也不说话,只瞧着李玄慈,眸子和团泥丸一样,湿润得很,叫人看了也心软。
“师父自小养我长大,我得听他的,如今我同你在一起,就更不能让师父觉得我学坏了。”
这话却叫李玄慈心又硬了起来,抽了手就要走。
“诶诶!”
十六干脆抱住了他的手臂,揪着袖袍不撒手,密密绣过的云纹压在脸颊上,有种微刺的感觉,可她却抱得愈发狠了,与那云纹几乎厮磨起来。
“我也想叫他知道,你,你也不是那么坏的人。”
这说的依然是半窍都不通的糊涂话,李玄慈向来是礼教伦常眼中过,月黑杀人手不抬的活阎王,哪里不坏,处处都是坏的。
可这心中存了大义的小道士,偏偏不知死活要来渡他。
十六从来没有私心。
就算有,以前的私心,顶多是师父只给她一个人带的点心、从师兄那借来抄的课业、藏在柜子最深处的束胸。
可如今十六的私心,却是一个人。
这个天底下闻之能止小儿夜啼的大坏人,成了她的私心。
她虽还不十分懂,却早已铭刻五感,牢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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