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红来把门开了,陈老二一见是她脸色登时难看得要命,但是总不好跟个女人计较,便也只能恶声恶气问:“张大力呢?”
张大力刚理了衣着,听到二舅子的声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还是走出来了。昨儿个发生的事情村子里闹得大,他多少听说了一些,知道孩子惊着了。可是他并不知道他的孩子夜里一直在哭闹着说保叔叔坏,因此他觉得所有的问题都出在陈秋凤身上。你一个当娘的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还有脸了?今天就算陈家不来人他也要去看看的,谁知这来人不光来了人还拿了棒子!张大力看着那两根成年人手臂粗的棒子,腿当下有些软了,“大哥二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陈老大平日里话不多,但这一次他直接把棒子往地上一立,就站在门口问:“大力,翠翠昨儿个夜里一直说保叔叔坏,你可知这保叔叔是谁?”
张大力不无疑惑地说:“保林?”
陈老二可不像陈老大那般沉得住气,闻言冷哼,“就是他!翠翠从山上找回来就一直喊保林叔叔坏,你说她一个话都说不全的小丫头说这些,哪能是无原无故的?我跟大哥过来找你也不说秋凤的事,咱就说说翠翠这次进山到底跟张保林有没有关系!我跟大哥要去找你三老爷,你是去是不去?”
张大力略犹豫一番,硬着头皮说:“走吧。”
这么多人看着,他要是说不去,以后还不定怎么被议论呢。再说翠翠到底是他的女儿,出了事他还是有些心疼的。这次因为地的事情他跟里正已经闹得有些不愉快了,也犯不着再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不是。而且阿红再贤惠长得也太难看了些,每天对着这么个丑女人他心情都不好了。
张广山眼皮跳了半天了,却又不知是为何,心情便不大好,遂冲着屋外喊:“你们这是要饿死我这个老头子吗?”
张保林的娘心里骂了句没见哪个要饿死的您这么中气十足!却不敢真的说出来,只能加快了速度准备早饭。这时张保林打着呵欠走过来说:“娘,要不明儿个开始您再早起来些么,省得我跟爷爷天天还得等饭吃。”
“你!你这孩子还嫌娘起得不够早?!”她早起要挑水要劈柴要喂鸡鸭还要做饭洗衣,天不亮就忙活,还能怎么早!
“早的话哪至于让我们等。”张保林没心没肺地说完去找他爷爷去了。他觉得还是他爷爷对他最好,要不然他能收拾那两个小崽子给他爷爷出气么。跟他爷爷对着干的都不是好东西!他爷爷可是里正,这村子里最大的!
张保林的娘气得直哆嗦,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谁让这家里的女人说话就跟放屁一样,一点儿分量都没有。她婆婆都受气呢,更不用说她了!
张大力就是这时在外头喊:“三老爷在么?”
张保林一听这声音,赶紧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张广山掸了掸烟灰,“是大力啊?进来吧。”
张大力跟陈家两兄弟进了屋,见张保林没在,张大力便问:“保林呢?”
张广山看着陈家两兄弟面色不善,跟张大力非常相似的三角眼里满是不悦地说:“约莫是在外头呢,怎么?”
陈大龙说:“昨儿个翠翠丢了,我们在大别山里找着她的,她回来后哭闹不休,嘴上一直在说保叔叔坏。我就想问问您,张保林知不知道这回事。”
张广山知道昨儿个是有丢孩子这么一说,但是他不知道这跟自家孙子有什么关系,“一个小丫头片子说的话能作啥数?你们这是怀疑保林了?”
陈二龙说:“正是因为孩子小才不会说谎。您还是让张保林出来说说吧,总不能因为他是您的孙子就可以胡作非为吧?”
张广山把脸拉得老长,却仍是让儿媳妇儿去把孙子找来。谁知张保林的娘找了半天愣是没看见孩子在哪儿,“这,方才还说饿呢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
张大力笑了笑,“别不是听着我的声音跑了吧?”
张广山没好气地瞪了张大力一眼,这时就听陈二龙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想找人还不容易?”
陈二龙看见叶乘凉跟张赫知还有好些个村里人过来了,叶乘凉还带上了他的那只最大的雪熊,便赶紧上去跟叶乘凉商量让帮忙把张保林找出来,哪里还有昨日的愤怒?
叶乘凉就是过来看热闹的,闻言也没怎么推脱,只说让把张保林穿过的衣裳拿出来。
张广山这下子脸色更难看了,他不知道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到他家是因为有人拿着锣在村子里边敲边说里正家要出大事了,可是他总算知道他这眼皮子为什么跳了一早上!他让儿媳妇儿去把孩子的衣裳拿出来,心里同时开始琢磨,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
大呆闻了闻衣裳,扭着毛茸茸的大屁股进了篱笆院,不一会儿就在鸡圈里找着了吓得全身发抖的张保林。张保林本来没觉着害怕,但是听见人说要让雪熊找他的时候却吓得来了尿意,缩在一角动都没敢动弹一下。大呆看见了人,转身去找叶乘凉,叶乘凉跟一伙人去了一看可不正是张保林躲在里头?
“张保林!你说,昨天是不是你把我家翠翠弄到了山里?”陈二龙首先发问。
“我没有!”张保林抢白,“我昨天根本就没看到翠翠!”
“他骗人!”庄平说:“我昨天看到他带着翠翠跟刘小同往大别山走的!”
“你才骗人!”张保林见昔日的对手要让他成为众敌,气得不行,“一定是因为我上次打了你你才这么说的!”说完见庄平无语,顿时得意不已,“看,没话说了吧!”
“有什么没话说的?是不是你做的,看看不就知道了?”说话的是张赫知,他说罢见有人问“这可怎么看?”便说:“看看他鞋底呗。大别山的土跟村里的土可不太一样。张保林去没去大别山,看看他鞋底的土自能确定他去没去过。”
“哟,好聪明的孩子!”
“说得可正是!”陈老二说:“张保林你把脚抬起来让我们看看!”
“我才不!”张保林一下子慌了,农家孩子就那么一双鞋,他也没例外,所以上山下山穿的全是那一双,他也没想过要换,这下可惨了!
“你要是没做坏事怎么就不敢给看了?我看分明是心虚!”
“就是就是,这才多大个孩子啊就这般坏,以后长大了还得了?昨儿个带了翠翠跟刘小同进了山,下回是不是就得带别家的孩子了?”说话的是陈秋凤的娘。她跟张广山一样都是极为护短的,这次外孙女儿显些出了大事,心里可不憋着口气没处撒呢?
“保林!”张广山见一众乡亲们这是不看不罢休了,冷着脸说:“快把鞋给乡亲们看看。”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次若不给村里人一个满意的交待,这些人可要闹起来。上次因着不让叶素清在老树下教孩子们习字的事,他就惹了好些人不满,虽说后来又让了,但大伙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他全因为那三支箭。所以这回若再解决不好这些问题,可真是得罪人了。
“我不!”张保林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气,说罢便要朝家外跑,可这么多人在门口堵着,又哪里跑得出去?只听陈二龙大喊:“你还想跑?!”一把把张保林夹胳膊里抬起来说:“大伙快看看他鞋底子!”
“瞧,有松针啊!”有眼尖的看到时忙说:“咱们村子里可没这东西,这方圆十里就大别山有松树!”
“他三老爷,您这回可怎么说?”陈二龙放下直扑腾的孩子,“这张保林平日里就不干好事!老是欺负村里的娃,也太不像话了!”
“就是啊,上次把我们家庄平打了,连个说法都没有,这也太欺负人了!”庄平的奶奶可不像庄平的母亲那样柔弱,很是憋了一肚子闷气!
“住嘴!”张保林掐着腰大喊:“你们这些愚民!我爷爷是村里的里正,就他最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跟我爷爷过不去的都该死!刘小同和翠翠活该唔唔……”
“胡说什么!”张保林的娘着急忙慌捂住孩子的嘴,却不过片刻便“啊!”的一声大叫起来,这是被儿子咬了手心了!
“我没有胡说!”张保林跟只狼崽子似的恶狠狠瞪着村里的乡亲们,最后把目光在叶乘凉身上一定,指着他说:“他是狐狸精,跟他走得近的都该死!”
“嗷唔~~~!”大呆感觉到孩子身上传来的敌意,龇着牙凶恶地瞅着张保林便是一声愤怒的咆哮!
“大呆别叫,没事。”叶乘凉摸了摸大呆的耳朵,安抚了一番,才略一抬声直言不讳说:“是为里正,当听一里之讼,劝民为善,可这连自家的孙子都教成了这副德行,还怎么劝诫外人?严以律己宽以待人都未做到,又如何让乡亲们信服?当里正难道不该带着乡亲们努力过上好日子,让大伙更有奔头?可是这哪一样都没做到,反倒让自家的孩子欺负同村人,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可不是,好处都可你们张氏来,哪有这样的道理?”孙二猛的媳妇儿说。
“当初选里正时可不是这般说的,那会儿啊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了!”
“换人!我们不要这样的人来当里正!”
☆、第89章 里正他跑啦
里正一职虽在村子里颇具影响力,但却并不是朝廷委任的,而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村里的反对声论过多,这里正就没法再当了。但是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很少见,毕竟谁都不愿意当那个出头鸟去得罪人,而这种事情只要没人牵头就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张广山就是想到这一点,再加上有个县里当主簿夫人的亲戚,才敢如先前一样少有顾及。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张大壮跟叶乘凉能活着回来,更没算到后来又出现了那三支箭!
那日带了许多官兵来的那位贵人都忍气吞声回了,他还能跟张大壮及叶乘凉对着干吗?!张广山虽顽固,却并不是傻得彻底,有些事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谱的。可是让他就这样放弃里正的权力他又觉得过于窝囊。
正一筹莫展之际,有一人突然从远处跑来大喊:“三叔公,主簿夫人回来了,这会儿正在族长家里呢,族长让我来请您,说是让您去看看。”
这可是个大台阶,张广山心里立时松了口气,“好好好,这就去!”
“那可不成!”庄平的奶奶拦在门外,“今儿个大伙都聚在这里,这事情就要说个清楚明白。难不成又要像往次一般草草揭过了?这又不是揭锅盖子,哪里能次次如此!还有没有公道了!”
“就是就是,若常此以往谁还敢把孩子放在外头!”
“你们!你们这是要反了天么?主簿夫人可是正在这里,你们拦着我不去见她,若她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当得起?!”张广山气得山羊胡子抖了一抖,“快让开!”
这话多少起了些作用,虽然大家也清楚主簿夫人自身无任何官职,但人家的男人毕竟是个官,官职再小那也比他们这种平头百姓强千套,万一真找他们麻烦可咋办?!
一时间周围尽是窃窃私语声,这时有人说:“要不依我看,乡亲们还是让开吧。大伙先回去忙活着,下晚再请各族的族老们出来一起重新商量如何?”说话的是孙氏族里一位辈份比较高的人。他是觉着大伙聚在这里,族长们却没在,就算真闹到最后换里正这事也定不下来,莫不如先散去各自忙家里的事情,稍晚些把族长们请过来再重新定。
“我同意!”一个姓李的后生说:“那下晚我便与我爷爷一同过来。”
“你们……哼!”张广山狠狠一甩袖,便在张保林的搀扶下去了张氏族长的家里。
“狐狸精!”张保林路过叶乘凉的时候凶恶地瞪着不由啐了一口,却又看到雪熊时连忙夹起尾巴快走两步,把张广山弄得好悬扑地上。
“散了吧散了吧,大伙下晚可记着要过来。咱们这回可要齐着心,不能让咱村里失了公道啊!”孙氏的那位辈份较高的说罢,看着叶乘凉笑了笑便离开了。叶乘凉这才想起来,这位应该是孙杰家的亲戚,人还不错。
“阿凉,你是怎么过来的?”见人走差不多,孙二猛来问:“也是听着有人敲锣的声音了?”
“原来你们也是么?我也是,可我都没见着那敲锣的人到底是谁。”石玲抱着孩子说。
“管是谁呢,这回咱们且得把张广山拉下水,要不啊这以后不管有啥事连个讲理的地方都没有了!”庄平奶奶说完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事没忙完呢,赶紧带孙子回了。
“咱们也走吧。”孙二猛说:“一会儿还得进山取木头呢。今儿这天好,抓紧时间干,秋收前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两头都不误。”
“我要去司徒大夫家看看小同,你们谁去?一块儿吧。”石玲说。
“我去。”孙二猛媳妇儿说完顿时乐了,“那这不都顺路了么,还想啥,走吧走吧。”
一伙人都往司徒尘飞家走,琢磨着去看看小同怎么样了,只有孙二猛到了司徒家门口时没进屋,直接去找张大壮。他们说好早上一起进山的,他估摸着这会儿该进山的人应该都到的差不多了。
小同已经醒了,虽然还很虚弱,但许是见了爹娘的关系,这孩子脸色比原来好了很多,唯一不变的是他还跟以前一样十分安静。李玉芬刚给他喂完了米汤,过一会儿还得给吃些药。
叶乘凉跟一伙人进来的时候小同刚躺下,大伙说话声音便不由自主地放低了。不过屋里一帮女的,叶乘凉便看了孩子没什么事之后就离开了。何晏正好在外头忙,见叶乘凉出来直接把手里的药草递给了叶乘凉。叶乘凉接过来问:“干嘛?”
何晏说:“帮我把根去了,云清爷爷说回来要用的,我得多准备些。”
叶乘凉看了看何晏是怎么做的,之后把张赫知叫了过来,让他帮着弄弄,“挖地基的人应该快到了,义父得先回去,你在这儿帮帮忙。”
张赫知点点头说:“行,那义父您回去吧。”
叶乘凉带着大呆回去吃了食,又把一家子都给送过来了——免得这帮家伙捣蛋,把挖好的地基再给弄坏了,之后才又回去。去年盖房的时候他还得负责熬米汤,今年连这活都不用干了,张大壮找回来的工人队里有专门做这活的,今年他只要当个监工,把把质量关就行。
张大壮跟一伙人又进山了,不过这回没让刘大同去,因为他毕竟一宿没睡,再说心里惦记着孩子干活也不安全,大伙便让他歇了一天。
说实在的,今年干活比去年轻松多了,虽然要弄的材料数量大,但是今年人也多,不像去年的时候,尽管给钱但总有些人因为叶乘凉的原因很少来。今年大伙可就不想那么多了,想明白了叶乘凉到村里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坏事,倒是让好几家人都过得越来越好,大伙心生羡慕,便也主动跟他们交好。特别是那些家里有孩子在米素清那里习字的,家里肯定有人来帮忙。
有人说:“大壮,我看这几天天都要好呢,这要是连着干上五六天木料就够了吧?”
张大壮说:“差不多的。不过我琢磨着再干两天,把我大同哥家的料子也一并弄出来,他家今年也要盖新房,正好一起了。”
白有生听到这儿犹豫了一下说:“你大同哥今年倒不一定要盖新房了。”
张大壮跟白有生分别坐在一棵树的两头一起拉锯条,张大壮听了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只问:“为啥?”
“这回小同看病约莫要花上不少钱,我估摸着他们两口子是担心银子不够吧。这房子啥时候都能盖,可给孩子看病的事却误不得。”
张大壮听了直接说:“哪能要他银子,再说就算真要也没几个钱。我听司徒说了,也没用什么名贵药材,咱山里都有的。”
白有生一听,那可不错,便爽朗地说:“那就不管了,咱把大同家的料子也弄出来,到时候他不盖也得盖。”那房子实在是看着随时都要塌,今年雨水多,他都好几回看见刘大同叹气了。凭心而论,他们都挺佩服刘大同的,有几个人能真的为了妻儿跟父母反目?百善孝为先,不管父母如何,大多数人都还是会顺着父母的,可小同的爷爷奶奶确实是有些太过分了,也不怪刘大同带着妻儿跟长辈们分家。
张大壮说:“有个事我也不是太肯定,所以没跟大同哥说。阿凉告诉我小同的问题这回没准能医好了。”
白有生疑惑,“不是说天生娘胎里带的问题,治不了么?”
村子里都是这样传的,所以大伙一直都以为是这样。
张大壮摇摇头,“这事我也说不清,不过要是能医好也算是件大好事了。”
至于是不是中过毒,现在还是言之过早。云清爷爷也说了,等过一个月才能看出药效来。
“当初还都说阿凉是狐狸精呢,我看这阿凉来了之后咱们村子里尽是好事。”白有生笑着说:“你倒是会找媳妇儿,还好当初没回来,不然真要是娶了陈秋凤那样的,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
“老天爷都向着我呗。”张大壮一听媳妇儿被夸了眉眼间全是笑意,比自己被夸还高兴,看得人都想揍他。不过说实在的,就算当时服完徭役就回来了,他也不会娶陈秋凤的,那等虚荣心强的女人,白给他也不要。还是他家阿凉好,全世界最好!
“得得得,看把你得意的!”白有生服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下晚乡亲们都去里正家,那到时候推举谁来当新里正?”
“不是说主簿夫人来了么?我怎么觉着换里正这事不把握呢?”孙二猛把伐好的木头运到集中点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白有生的话,不由插一嘴,“你说她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来?”
“谁知道?”
白有生皱了皱眉,而张大壮却笑笑没说话。
主簿夫人来了又如何?张广山已经惹了众怒,说什么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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