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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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坐树下,仰望天高云轻,清凉秋风吹过,卷起落花缤纷,夏玉言举起掌心承接,朵朵金桂落在白皙的掌心,沾得满手清香,当风再次吹起,桂花落地,璀璨如同洒金。
蓝天白云,满地金黄,不远处,马儿踱步吃草,其他人都到山上狩猎去了,只留下七、八名汉子围在水井旁赤膊嬉闹,夏玉言远远看着,露出会心微笑。
金风玉露的时节,难得悠扬闲暇的心情,唯一令他不自在的是从左边传来的目光。
拓跋虎魂就坐在左边的一块石头上,夏玉言在树下坐了多久,他就看着他多久,眼神炯炯,虽然无形无迹,却令夏玉言觉得浑身不自在,拓跋虎魂的眼神并不冷,也不锐利,只似一团烈火,把夏玉言紧紧包裹。
身子渐渐滚烫起来,夏玉言不安地抱着肩,咬着唇,满怀忐忑。
突然的退让,突然的示好,突然的注视。没有什么比被一个心怀不轨的人窥觊更加可怕,他甚至不明白拓跋虎魂还想对他做什么
夏玉言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或者他应该直接问清楚,至少省得心烦
指尖放到轮椅的两个轮子上,想动,却忽然怯懦起来。
扬起眼帘,悄悄地向拓跋虎魂盼去,窥探的视线被立刻发现,拓跋虎魂还朝着他灿唇而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
居心不良居心不良在心中连连念着,夏玉言更加胆怯忖道:还是不要问吧太可怕了犹疑挣扎之际,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夏玉言应声抬头,只见两个人从小路遥遥地走过来,渐渐接近。
在井旁嬉闹的汉子都停下手来,用警惕的眼神瞪着来人。夏玉言定一定神后,便将他们认出来了。
牛大叔,小牛,你们为什么会来推着轮椅,夏玉言惊讶不已地迎上去
几天都不见你在村里出现,私塾也突然休课,我有点儿担心,所以带着小牛过来看看。夏夫子,你没有事吧牛大叔边说,边环顾四周的陌生人,接着,压下声音问:夏夫子,他们都是什么人
夏玉言还未回答,拓跋虎魂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插进来,我是玉言的表兄,是个商人,近日路过此地,故前来探望,其他人都是我的伙计。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拓跋虎魂已经走到他的身旁,牛大叔,抬眼,只见他的五官锋利,双眼不同寻常,竟是青绿色的,而且眼神凶悍,浑身散出一股慑人的气息,仔细打量过后,牛大叔反而更加疑惑。
夏夫子,他真是你的表兄
他夏玉言抬起头,欲言又止,他心中明白眼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必需用尽方法明示暗示,令牛大叔他们知道他正受到威迫,囚禁。
在心中急急盘算,眼神流转不定之际,惊见本来在井旁嬉闹的汉子已经从后围过来,目露凶光,有些甚至已经把手按在大刀的刀柄上。
拓跋虎魂弯下腰,附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听到的,既轻柔又阴森的语气,玉言,你有什么话想说直接说出来吧我完全不会介意
威胁的意味呼之欲出,夏玉言白皙的喉头不安地上下滑动,拓跋虎魂正在提醒他,若他稍有异动,只消一个指令,一抹眼色,牛大叔与小牛便将身首异处。
夏玉言的脸色刷地发白,牛大叔虽然听不到拓跋虎魂说的话,但观其神色,心知有异,当下,便向儿子打个眼色,一同把手探向腰间,拔出猎刀。
大哥。围在他们身后的汉子也把刀柄握紧,同时向拓跋虎魂看去,只待他一声令下,杀人灭口
眼前已成剑拔弩张之势,夏玉言脸色青白,满心忐忑不安,拓跋虎魂他们人多势众,个个剽悍壮硕,若拔出刀来,莫说只有牛大叔与小牛两人,即使村子里的壮丁加起来,只怕也难以一拼。
偏头斜看,正见拓跋虎魂唇角带笑,勾起一抹无形杀机,挣扎不已的夏玉言,终于下定决心,咬一咬牙,之后,开口说:牛大叔,他当然是我的表兄。
夏夫子,既然他是你的表兄,为什么我没有见过牛大叔依然怀疑。
他是我娘亲的小妹所出,只不过小姨在我年幼的时候就搬走了,而他一直在外面经商,多年来第一次回乡,所以你不认得他是理所当然。脸上勾起一抹牵强的笑容,夏玉言仔细解说,只望将他俩尽快打发离开,以免牵累无辜。
原来如此牛大叔这才点点头,把猎刀插回腰间。
见夏玉言如此识趣,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的拓跋虎魂满意不已,向站在后面的汉子点点头,示意他们散开,不必再戒备。
事情至此,本已告一段落,谁知一直安静地站在牛大叔身后,看着拓跋虎魂的眼神充满好奇的小牛忽然开口说:爹,你看见吗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和那天我用箭射中的老虎的眼睛很相似。
此言一出,拓跋虎魂的脸色立刻就沉下去了,背上的伤口正在隐隐作痛,提醒他,就是这个黝黑的小子对他射出箭。
见他眼中杀意大盛,夏玉言心中一慌,竟主动将手按在他的手背上,不要
神色声音焦惶不安,拓跋虎魂斜眼看去,见夏玉言眼中满是乞求,手把他的右手抓得生痛,指尖不安地颤抖着。
拓跋虎魂的心情瞬间大好,抬头,对牛大叔说:你们还有什么事若没有,就走吧
言下,竟是明刀明枪地下逐客令了,牛大叔搔搔头,想:夏夫子的亲戚真是难以相处暗暗嘀咕片刻,他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向夏玉言说一声,便领着儿子离开。
见他俩全身而退,夏玉言浑身一松,却见拓跋虎魂正以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他,这才察觉到自己还把他的右手紧紧抓着。
慌慌张张地缩手,却被他飞快抓住。
不是说我不可以碰你吗那为什么你要碰我利落反手,将夏玉言柔滑的手提在掌心,拓跋虎魂轻佻调笑。
放手夏玉言用力地把手抽回来,拓跋虎魂哪里肯放手,只笑着说:急什么我很大方,不介意让你再摸一会。
他的右手因为受到刀伤,用白布包扎着,虽然只能用上三分真力,却足以将夏玉言的手抓得不能动弹。
你夏玉言又羞又急,脸红耳赤,不知从何生出一股狠劲,五指在他的掌心使劲一捏。
拓跋虎魂痛得眉头一蹙,手不自觉松开了,夏玉言借此良机,飞快地把手缩起来,收到身后,暗暗得意之际,却看见拓跋虎魂脸色微白,左手捧着右手,微微颤抖。
眼见淡淡红晕从布带渗出,夏玉言立时明白过来,脸色泛白,咬着唇,无措地看着他。
拓跋虎魂没有斥骂他,用左手拉开布带上的小结,将布带解开。用针缝起的伤口没有裂开,却渗出少许鲜血,拓跋虎魂皱着眉头,将鲜血随手抹了便作罢。
哪有人这样处理伤口的夏玉言见了,两叶柳眉蹙得紧紧,拼命忍耐着不去理会他。
心中焦躁之际,一匹踱步中的马儿走近夏玉言,弯下脖子,用乌黑浑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啊夏玉言惊喜得叫了一声,大着胆子伸手摸它的脸,棕色的皮肤非常光滑,触感结实而充满弹性,夏玉言大觉新奇,掌心在它的脸上来回轻摸,马儿也显得很高兴,亲雪地用鼻子蹭他的脸。
柔软的马鬃沿着光滑的脖子滑下,在夏玉言的脖子处搔着,他痒得吃吃笑起,拓跋虎魂在旁边看着片刻,忽然开口问:想不想骑马
低沉沙哑的嗓音令夏玉言回过神来,抬头。用警戒的眼神看向拓跋虎魂。
想不想骑马拓跋虎魂耐心地将话重复一遍,神色是一片平淡,夏玉言见他不似另有居心,戒备随之松懈,迟疑片刻后,轻轻地摇摇头。
不必。瘸子骑马未免可笑
垂眸看向自己的双腿,夏玉言眼神黯然,拓跋虎魂看见他的眼神,挑起眉头,弯身,不发一言地用单手将夏玉言从轮椅上抱起。
你做什么夏玉言自然吃惊,厉声质问,拓跋虎魂没有回答,右手揽着他的腰,同时左手在马背上一按,已利落地翻身上马。
双足同时一蹬,马儿仰天长嘶,如一支箭地飞掠而去。
风在耳边呼呼掠过,刮得脸颊生痛,柔软的头发随风飞扬,高木绿丛在眼中成为一条又一条的横线,首次骑马的夏玉言又惊又喜,双手不自觉地将拓跋虎魂抓紧了,眼眸半敛,享受马背奔腾带来的刺激。
一番奔驰,已至山脚,拓跋虎魂渐渐收紧缰绳,着马儿收步缓行,地上是金黄落花,小鸟在枝头啾啾跳跃,桂香云外飘送,令人心旷神怡。
醉心美景之中,放目游看,心境随之宁静。不安、警戒、厌恶,都被暂时抛诸脑后。
侧坐马背,背软软地靠着拓跋虎魂的右臂,夏玉言脸上的神色尽入拓跋虎魂眼中,见其神色欣然柔软,拓跋虎魂的唇角不由得噙起一抹笑意。
到溪边坐一会,好吗
顺着他的指头看去,是一条蜿蜒小溪,流水淙淙,景致极美,夏玉言其实也想在溪边小坐,但看一看身后的拓跋虎魂,便不由得迟疑起来。
拓跋虎魂知道他的迟疑,当先下马,接着,伸手环着夏玉言的腰,将他抱下。
不要放开我夏玉言大吓一跳,用手槌打拓跋虎魂的胸口,拓跋虎魂毫不在意,霸道地将他抱得更紧,一直走到溪边的大石旁,才把他放下来。
你看这里风景多美拓跋虎魂在溪边光滑的大石坐下,扬手随意指点。
坐在他身旁的夏玉言赌气地将头别过一旁,不去看他,拓跋虎魂拍一拍他的肩膀,笑说:别小气你是读书人,应该胸襟广阔,有容人之量。
厚脸皮夏玉言翻一翻白眼,在心中暗骂。
不经意之间,眼波流转,但见溪水清冽,在日光照耀下足可见底,几片飘萍逐水而流,意境悠远。夏玉言心中一动,怨愤不由熄灭,灵思宁静,神色渐渐柔和,静看溪水湍流不息,专心得连拓跋虎魂悄悄地伸出左手,拥着他的肩头,他也没有察觉。
悠然静心,时光渐逝,竟不觉日之将落,直到夕阳斜照,夏玉言总算稍稍回过神来,偏头一看,恰恰与拓跋虎魂的眼神在半空碰上。
非是熠熠凶悍,而是柔和深邃,那橙黄的余晖照在头脸,为他锐利的五官添上温柔,被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夏玉言的心突然怦怦、怦怦地剧跳起来。
白皙的脸颊突然浮起两朵红云,拓跋虎魂看得一清二楚,在心中暗暗自满,举起右手,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颊。
你脸红了,在想什么该不是现在才发现我很英俊吧
没有夏玉一言矢口否认,眸子闪烁回避之际,不经意地看见拓跋虎魂的右手手心。
一道丑陋有若蜈蚣的伤痕从虎口划过,直至尾指下方作结。看着上面扭曲的缝线,夏玉言的心难受地紧紧收缩。
那天为什么要救我仁慈心软似乎是夏玉言的天性,这时候,他就只想到拓跋虎魂对他的恩,没有记着拓跋虎魂对他的坏。
拓跋虎魂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那你又为什么要关心我
夏玉言顿时哑然。因为感激他在自己自尽时徒手将刀抓住因为他最近对自己很好还是因为他刚才放过牛大叔和小牛
抬头,看着拓跋虎魂,夏玉言想:或者,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恨过拓跋虎魂。
他从来不是记恨的人,昨天与人争执,气得脸红耳赤,今天早上起床,可能已经忘记得干干净净,反而觉得昨天表现得太过冲动,而感到不安。
夏玉言也知道这种个性很容易受人欺侮,无奈天性如此,难以矫饰,只得轻轻叹一口气,生而为人,自然应该关爱他人,而且,若非救我,你的手不会受伤,我关心你,是理所当然。
他的声音温柔如玉,拓跋虎魂静静倾听,同时垂下眼角,看着夏玉言脸上无奈而柔和的神色,心中无法抑制地升起喜欢之情。
夏玉言既非他向来爱好的丰满艳丽的女子,也非俊俏得令人一见倾心,但是,却能带给他一分奇妙的感触。
温柔,仁慈,善良都是在刀口舔血的他,内心深处所渴求的。
拓跋虎魂的心剧烈跳动着。他要他想要得到夏玉言带着他,将他永远留在身边
得到夏玉言的心更加坚决,脸上却不露分毫,朝夏玉言勾起一抹笑容,说:你的心肠倒好
夏玉言的脸颊微微泛红,凤眼轻扬,与其相看。夕照柔和,气氛平和宁静,在这样的气氛驱使下,夏玉言心中堆积着的无数问题,似乎都可以在此时尽数提出。
你到底是什么人
虎人。相传自天地初开之时,虎神与一位人类少女相恋,为了避开世人的眼光,他们定居遥远的东北地带,他们的后代就是虎人,介乎人虎之间,可以变身为虎,化身为人。
拓跋虎魂的嗓音悠悠,道出自身来历根源,夏玉言听着,隐隐约约记起小时候读过的搜异志中,好像有此记载,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夏玉言再次提问,心中好奇,既居于东北,拓跋虎魂为何会来到这里
因为拓跋虎魂难得迟疑,半晌后,才答,因为东北难以务农,而且虎人族的女子容易夭折,所以每年秋天,我都会带着族人,到不同的村庄,县城,抢掠物资和女人。
他向来凶悍勇武,可笑这时竟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边说,边小心打量夏玉言的神色。料想不到的是,夏玉言听到他的话,竟只是点点头唔了一声。
不感惊讶拓跋虎魂大是诧异,从来没想到夏玉言的接受能力竟是如此之高。
夏玉言摇摇头,没有说话,心想:你们是以何为生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举止行为溢于言表,哪里骗得了人沉思片刻,夏玉言咬一咬唇,提出他最关心的问题,你什么时后离开
等我的二弟到来,我们就会离开。
听到拓跋虎魂的回答,夏玉言登时松一口气,拓跋虎魂看得清楚明白,冷哼一声,倏忽翻身,将夏玉言压在身下,说出但书:不过,我不打算留下你。
是什么意思被他压得只能紧贴大石躺着,夏玉言脸色微白。不打算留下该不是想杀人灭口吧
见他害怕了,拓跋虎魂刻意用一种更加阴森冰冷的语气说:虎人族中有一个习俗,知道我们秘密的人,只有两种处置方法。一是杀死,二是带走,你希望我选哪一种
他这样说,是存心吓唬夏玉言,谁知夏玉言虽然脸色都白得像纸,连指尖也在抖着,却忽然用力攥一攥拳头,说:我不走。
只是一句话,已用尽他全身力气,说完后,浑身发软,冷汗沿着脖子滑下背脊。
拓跋虎魂勃然盛怒,却在看见夏玉言抖颤的眼睫时,冷静下来。浓密如扇的睫毛在刷白的脸上落下抖动的阴影,冷汗亦已湿透额角,明明怕得厉害,却还要逞强充好汉。拓跋虎魂仔细看着,心中不无佩服。
举起右手,中指指尖抵着夏玉言洁白的喉结,拓跋虎魂用冷冷的语气说:知道吗像你这样的文弱书生,只要我想,用一根指头就可以弄死你
夏玉言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扬起眼帘,迎着他的眼,咬牙切齿的说:今日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也相同。
哈还懂得骂人呢拓跋虎魂冷笑一声,只见稍稍用力往夏玉言的喉头压下去。
身躯战栗着,喉头一点传来火辣辣的痛,以为要被刺穿时,拓跋虎魂的手忽然从他颈边错开。
手伸到石缝与泥土之间,采下一朵雏菊,递到夏玉言面前,拿着
夏玉言霎时呆滞,哪里懂得伸手去接
拓跋虎魂不耐烦的压下眉头,把花塞到夏玉言右手。顺势抓着他的手腕,将他从石上拉起来,该回去了
夏玉言没有作声,只是呆呆的看着手上的花
拓跋虎魂见此,纵容的笑一笑,把他抱起,往站在大树下的马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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