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青兮欲雨

彼此

慕容述见苏云青久未答话,嗓音暗沉,
“我认你做妹,将你许配给他。”
明媚从洞穴斜照进来,日光在他睫上抖落。
苏云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喉咙涩涩,发不出半点声响。
“我不想再看你受伤。”
他把手中树枝丢进火堆,烈焰陡然窜高,照着眼角失意。
他不知,她究竟有多喜元正初。
喜到要不顾安危与他私奔?
他更毫无信心,是否她每次遇险,自己都能及时出现。
慕容述只知如果他做人傀儡,能换来她的平安。
他愿意。
……
山下的夜是静的也是乱的。
有时能听到野兽在林间互相撕咬,呜咽悲鸣。
苏云青却不觉害怕。
她凝着坐在洞口的慕容述,他高大的身影被火光投在石壁,凌乱却又安稳。
这个随着火光摇曳的身影,足以让她在梦中酣睡。
梦里没有沙尘滚滚,没有乱箭横飞,没有发狂马儿。
只有苦苦的茜草水,酸甜的果子和他长睫上那抹抖落的微芒。
晨光熹微,鸟雀叽喳。
苏云青醒时,发现髻上珠钗不见,如瀑般的青丝散散垂于脑后。
她刚站起身,左手已被人拽去,再收回时,皓腕多了两串手钏。
那手钏是拆了马车铜铃制成,她不见的珠钗已被做成数条小流苏垂在上面。
她晃晃右手,铜环与珠链相碰,发出叮当声响。
慕容述斜依洞壁,忍住伸手揉揉她发丝的冲动。
“戴着,这里野兽多。”
苏云青想笑。
只是嘴角弧度还未扬起,眸光便落在他躲闪不及的左臂。
她拉过他左臂,置于眼前,只见整条小臂凹凸不平,红肉混着若现的白骨。
她鼻子一酸,泪珠大滴滚落。
慕容述皱眉,挣扎收回左手,却被她握得更紧。
这个女人,有时力气大得吓人。
他把脸侧过去,黑眸微垂。
不愿看她哭,就算为了他哭,也不可。
她弯下身子,从裙摆处撕下一块纱,轻柔为他包扎伤口。
“我们上山吧。”
她眸泛盈盈水光,滴在打好的纱结上。
慕容述收回左臂,侧脸轮廓依旧紧绷。
“再过几日。”
晚餐是慕容述抓的山鸡。
他用大树叶包着鸡腿和鸡翅,右手向她递了过去。
苏云青接过,吃得很快。
他愣住,看着她手里堆得满满的食物逐渐变成油光光的绿叶。
苏云青知道慕容述是顾虑她的伤。
她想尽早恢复伤势,有力气爬山离开这儿。
他的手臂才会得到救治。
苏云青啃完手里食物,发现慕容述又把鸡架剩下的残肉,一丝一丝剥递与她。
她想到那时,他为她剥螃蟹,也是这样的神情。
深邃幽冷,却极为专注。
从山?望天,只觉一片湛蓝,绵密深远,宛如永世不醒的梦。
这日子比她想象中好过很多。
慕容述会埋伏一个上午给她捉野兔,也会因她于心不忍,而放弃唾手可得的美味。
他会将她托于右肩,让她亲手摘果子。
她摘下累垂可爱的果实,小心捧在手心,揪下最红一颗,送入他嘴中。
然后低眸看着慕容述,看他眉毛皱起,薄唇不自觉抿紧。
她以为是她太重,他的右肩支撑不住。
“放我下来。”她嘟囔。
苏云青从他肩上落下。
他五官皱成一团,良久吐出一个字,
“酸。”
有时,她坐在岸边看他抓鱼。
他左手拿着竹叉,一阵水花翻腾,尖上便多了尾鲜活乱蹦的鱼。
碎金子般的阳光洒在他的发上,脸上,肩上……
他整个身子便陷进淡淡的光影中。
那样淡,淡到整个人随时都要消失。
苏云青害怕。
她会站起来,脱下鞋袜,带着叮当声下水。
春寒的水,凉过她的脚踝。
她朝他一步步走去,伸手碰碰他的衣角。
还好,没有消失。
慕容述会因她的碰触,握叉的手僵在那里。
山风把她满头的青丝,吹扑在他脸上,痒痒麻麻,一如每次见到她的心。
回洞穴的路上,他右手提着战列品走在前方。
她踮着小步子跟在身后,跨过那些惹人厌的枯枝条。
慕容述会根据叮当声来决定回头的频率。
如果手钏叮叮响个不停,一定是她被枯枝缠住,正蹲着解枝条。
他会丢下手中食物,走过去替她解开那些锋利的缠绕。
然后掰开她的手,仔仔细细查勘,确定没有被枝条划伤,心才稍安。
他们会在鱼汤里,加上那些酸酸的果子。
整个洞穴烟雾缭绕,鱼肉被煮得软烂可口,连带果酸都减了不少,只剩萦绕齿间的清香。
他们每个人会喝上一大碗,热腾腾地,一直从口暖到心。
每晚必做的事,就是苏云青解下慕容述左臂的纱带。
两只杏眸愣愣地看上许久。
看着那左臂上歪歪长出一块白乎乎的新肉。
看着因他用力不慎,原来合上的一道口子又被撑开。
她就这样看着,偶尔长睫颤两下。
慕容述从一开始的抗拒,到最后的妥协。
他眷恋她的目光。
发黄的头盖骨渐渐被红色所染,颜色愈来愈深。
他们准备爬山的日子也到了。
苏云青在前,慕容述在后。
她很慌,深怕自己体力不支,连带慕容述一起摔下去。
她的手攀上嶙峋石块,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
爬到一半,天色陡变,铅云低垂,雨丝断断续续飘落。
苏云青艰难回头,只见慕容述右手擎着石块,一双黑眸湿漉漉望向她。
冷峻的脸,唯有看她时,才这样真切动情。
她的心狠狠发颤,遂又安稳下来。
她不得不承认,他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一刻,她发自肺腑地想忘记。
忘记他曾带给她的所有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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