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绒又和厉青澜冷战了。
俩人都属倔驴脾气,这一次谁也不肯做先低头的那个。
厉青澜屋子里有了浴盆,也不在水井边冲澡了,安绒没处偷看,憋了一肚子火,只能每晚变着法子骂厉青澜不是东西。
厉青澜晚上也听不见安绒搁隔壁自慰的娇喘呻吟了,头蒙进被子都阻隔不了她生气的骂声,故而也睡不成安稳觉。
厉青澜闭门不出倒还好,安绒每日卯时还得出去处理公务,这么一来作息十分不规律,漂亮的狐狸瞳子底下熬出了两个青黑的眼圈,无论何时都一副阴云笼罩的模样,弄得座下影卫皆是惶恐不安。
可是今日,有个倒霉催了的影卫,被一项重任砸到头顶,只得软着两条腿颤颤巍巍前去找安绒上交东西。
好巧不巧,这还正好是一个给他们阁主火上浇油的玩意儿。
安绒一手拿着卷宗,一手撑着头,靠在太师椅上,凉凉的目光睨过去,落到他手捧的长盒上。
柳眉挑起来。
“什么东西?”
“……”影卫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哭的涕泪横流:“您之前,派人去,花,重金拍下的……”
好家伙,可怜的小伙子都吓得结巴了。
安绒葱指一掀盒盖,映入眼帘的是一卷画。
心下了然。
灰眸弥漫浓雾,此刻愈发深沉,叫人看不出情绪。
“拿去烧了。”
她随手扔进他怀里,看也不看。
“啊?”
影卫整个人呆住。
别人掷黄金千两只为博红颜一笑,他们阁主倒好,万两金子直接砸进水里,虽然说确实是有钱任性,但是这也太败家了吧?
影卫抱着盒子像抱着烫手山芋,犹豫着要不要在劝说一二,可是蚂蚁胆子却捂住他嘴扯着他往外走,于是他一边龟速往屋外退出去,一边露出痛苦挣扎的表情。
终于在扭到门槛处的时候,又听到少女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
“等等,你回来。”
痛苦面具立刻消失,他乐滋滋地跑过去,半跪着将盒子献上,然后在安绒从盒子里掏出画卷之后,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盖上盒盖滚出了房间。
开玩笑,继续留在那儿他怕是要连同这幅画一起被阁主撕个粉碎。
溜之大吉。
安绒无语地看了一眼这影卫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随即小指挑开卷轴上的系绳,抬手将画在案几上铺开。
灰瞳中,雾气渐散。
片片深红浅紫,点点嫩粉雪白,绚丽的色重迭斑斓,勾勒柔软的花瓣。细蕊垂曳,绿叶作衬,海棠绽开满园,却皆为一袭天青失色。
公子于百花间长身玉立,姿如松柏修竹,貌若坠凡谪仙。
指尖拈殷红一朵,垂首凝眸。
天地寂静。
——《公子观花图》
她曾经错过的,如今只能靠一幅画来弥补。
本以为困住了人,得到了身,便已经写好了完美的结局,只是没想到她还是看不透他的心。
欲海沉浮者有二,动情却只她一人。
安绒盯着画出神。
突然觉得好笑。
明明事情不应该发展成如今这个局面的。
皇帝高唤一向忌惮厉家兵权,怕厉鸿功高盖主威胁帝位,所以先弄死了厉云铭,又弄死了厉无音,还觉得不够,要对厉青澜也赶尽杀绝。
在权力面前,任何隐患都要消灭,哪怕是叁十余年为国效力的忠心赤胆也熟若无睹,这男人就是这样冷血无情,对兄弟如此,对情人也如此。
连天下第一美人安蕊,也无法撼动他的江山,为此负心郎垂泪千行,后断情绝爱游荡花丛,却仍因他香消玉殒。
他们的仇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告诉厉青澜又何妨,只要他留在血隐阁,哪怕皇帝派最顶尖的杀手过来,也不可能伤他分毫。
可是她不敢赌。
弄死高唤这件事,她已经计划了两年。
厉青澜是一个变数,他不信任她,她又何尝不是?
安蕊是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人,而这件事关乎她的死。
安绒赌不起。
可是那日他琥珀瞳子里透出的怀疑与嘲讽,就仿佛一把利刃在心口切下去,痛得她无法呼吸。
确是她太高看自己,以为几日的欢好就能让他忘记被绑来此处的屈辱,爱她爱得无法自拔。
可是……他当真对她一点情意也没有吗?
若非所爱,会那样温柔的亲吻她,那样温柔地唤她绒绒吗?
她搞不懂。
安绒陷入深深的困惑与迷茫。
长叹口气,低头将前额贴在案上,凉意透过皮肤刺激她混乱的思绪,睫羽扑朔间,一支狼毫映入眼帘。
不由得愣住。
作为行动派的安绒,行为一向比意识更快。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支狼毫已经被她攥在手心,沾了些墨,只待下笔。
安绒文盲,却并非真的文盲,只是读的书不多,写字也没那么好看,但是起码会写。毕竟做了阁主后每天都有一大堆卷宗等她过目批阅,要真是文盲,这血隐阁早就倒闭了。
她捏着狼毫停留在画卷右下的空白处,却迟迟未能下笔。
……该……写什么呢?
……
她大概明白厉青澜为什么恨她。
一个出身显赫世家的小公子,向来锦衣玉食人人敬仰,高傲得不得了,连路边乞儿碰一下都是弄脏了他,却沦落到如今这个田地,成了阶下囚不说,还是以一个低贱的男宠的身份。
这是把他的自尊放在脚底碾碎。
论谁也受不了。
她一开始确实也说把他当成她的狗来看待。
但是她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从来都是把他看做……
心上人。
她唯一的男人。
如果让他清楚地明白她的心意……他会不会打消离开的念头?至少也……不会再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
狐狸瞳子犹疑不定,手腕却已经沉下去落墨于纸上。
她不懂什么繁琐的格式,更不懂那些华丽的词藻,批阅卷宗时都是叁言两语带过,因而这封情书被她写的无比生硬,毫不动人。
——“厉青澜,”
——“我没有把你当男宠来看,”
——“你如果也喜欢我,请你相信我,厉家的仇我会和你一起报,只是需要你再等我一段时间,好吗?”
——“在那之后,我会解散血隐阁……你愿意娶我吗?”
——“我等你答案。”
“……”也没多少字,愣是写得安绒一脑门的冷汗。她觉得自己那歪歪扭扭的小楷十分不堪入目,尤其是写在这么好看的一幅画底下,简直让她想撕了重写,后悔为啥没提前在别的纸上打个草稿。
可是画上花与花中仙细致传神,世间再难寻第二幅,自然是撕不得的。
所以只能,尴尬得憋红了脸,唤来影卫把画卷递给他。
“给厉青澜送过去。”
“是。”
影卫埋着头,捧着画卷走了。
安绒才长舒口气,靠在椅背上,眉眼间阴云尽散。
她很期待,厉青澜的答案。
话说这头,影卫捧着烫手山芋,出了阁主屋子往隔壁走,角落里却忽然窜出来一抹白影,撞在他身上。
“哎哟!”
少年娇滴滴地叫唤了一声,扯住他衣襟不让他走。
影卫刚想一掌挥开,却见是安绒的男宠阿竹,立刻回了手。
虽然很讨厌这种以色侍君的男人,可是毕竟会吹枕头风,得罪不起。
阿竹见他神色疑惑,便笑了起来,指着他手里的画卷问:“这是什么?”
影卫哪里知道他心思,垂着头老老实实回答他:“是阁主派属下去送给厉侍君的。”
话音刚落,手中一空,画卷到了阿竹手里。
影卫大惊,伸手去夺,却见阿竹把画卷塞进怀里,转了个身跟他说:“我正好要去找他,不如我就顺便帮你走这一趟!”
……
哄谁呢?这也就几步路,都已经快到门口了,要你走这一趟还真是麻烦您了呢?
影卫简直无语,却还是把手了回来。
反正两个都是狐狸,跟在阁主身边也是祸害,倒不如看他们狗咬狗,最好惹怒了阁主把他们都赶出去。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影卫便朝他点了点头:“麻烦竹侍君了。”话音刚落便轻步跃出院子,消失在阿竹视线里。
白衣少年目光落在画卷上,漆黑眸子里天真可爱的神色一去无踪,他牙齿恨恨地咬紧,单薄的肩背剧烈颤抖起来。
妒意,恨意,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特意支开了替厉青澜打热水的影卫,让他不得不自己过去,才有了如今这得来不易的报复时机。
他早便知道安绒一直在搜罗这幅画,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画上的人真的会出现在她身边,夺走了那原本属于他的所有宠爱。
凭什么?明明是他先出现在她身边的?
哪怕是阿云也好,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就让人讨厌的家伙?
他不甘心。
尤其是,看到画卷角落里的几行字时。
——他哪里比不过那个自视清高的贱人?
手指颤抖着,捏住画卷的一角。
他往厉青澜的屋子走过去。
每走一步,便撕下一点。
他走进无人的房间中,环顾雅致的房间,未熄的烛火在他眸底幽幽摇曳。
——这就是她给他的教训?甚至比之前更加上心了……还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手扬起,纷飞的纸屑散落下来,如同破碎的白羽。
画上花与花中仙,在暖光的烛光下成片凋谢陨落,连同少女的心事,毁灭得彻彻底底。
少年望着满地的纸屑,无声地,疯狂地,笑了出来。
然后眼眶里自然而然地溢满了泪水,转换成惊恐无措的表情,夺门而出。
“阁主,我刚刚进院子来找您,却看到厉青澜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在屋子里乱撕东西,然后跑出去了!”
他要赌。
他敢赌。
他赌厉青澜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他赌安绒不会去追问厉青澜为什么,并对他彻底失望。
他赌他们两个人
有缘无份。
安绒跟着他来到厉青澜屋门口。
都没进去。
只消一眼,便能看到满地碎落的纸屑。
阿竹惶恐不安地望着她,眸子里尽是担忧。
少女静静立着,一言不发。
随后脚步轻点,跃上房顶,黑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不见了。
阿竹望着她逐渐隐没在黄昏下的背影,露出一个阴沉的,满意的微笑。
——很显然
——他赌赢了。
——
男人的嫉妒心,真可怕(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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