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没想到,有生之年,你居然还能回来。”
希温听出了讥讽之意,却并不在意,自己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面前的小碟子上摆着爬满昆虫的腐烂肉类,茶杯里的液体殷红如血,他优雅地拿调羹舀出了一只眼球。
他所在的房间空间极大,只有圆桌中心油脂做的蜡烛散发出昏黄的蜡烛,不过在深渊里,这油脂的来历就有点耐人寻味。
明面上的人——不,是恶魔,只有希温一位,其他位置上的恶魔都藏身于黑暗之中,他们的脸和身形都模糊不清,沉默如石头,仿佛创世之初就已经存在。
还是同一个声音:“人界不是很精彩么?领主集会……哈!你也配?”
希温放下调羹,几滴血一样的液体洒在了桌上:“你怎么那么烦啊。”
他眯起眼睛,瞳孔如兽类,长指甲扣着桌面,美中带了几分肃杀:“还是闭嘴吧。”
那人的声音倏忽停下了。
他是一只公爵级别的恶魔,在希温被流言困在人界后,常以领主自居,这也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他不曾见过希温——尽管在他出生前,希温就已经是领主了。
不过,魅魔领主?任谁都会笑掉大牙吧!
当然,他为此付出了代价。
他想要说话,发现自己的上下嘴唇被黏在了一起。
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希温还是嫌他烦,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去死吧。”
对待这种家伙,连修辞都懒得用。
恶魔公爵一脸错愕,他的身体突然像气球一样鼓胀,越来越大,皮肤被延展撕开,变成半透明的塑料一般的东西,能看到身体内部同样不堪重负的内脏。
他涨红了脸,表情扭曲,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徒然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希温的衣襟,但对方甚至吝啬于一个眼神,那只伸到半空中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皮肉淅淅沥沥地掉下来,露出雪白的骨头,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公爵的身体炸开了。
被吹鼓的气球终于到了临界点,内脏和骨骼的碎片四散,希温往过挪了挪,血点刚好在他鞋前两寸的地方,在地板和墙壁上留下溅射状的污渍,而在这肮脏的血肉之上,植物生长,开出艳丽的花。
希温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说正事。”
“魅魔去哪里了?”他托着腮帮子,不着声色地看着某处。
黑暗中传来的嘶哑嗓音:“您指的是魅魔公爵,复刻之欲?”
世界上有很多魅魔,但大人指示的肯定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啊没错,他的真名是什么?”希温已经很久没有回到深渊,当然,就算是他还在任的时候,也不会记得一个普通公爵的名称。
“米卡达。”
希温摸着自己的犄角末端:“他现在在哪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民间传说中他被认作魅魔——说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甚至模糊了他本身的意志,如果是米卡达故意为之……
他勾起唇角,杀意流转,阉了他比较好吧?
圆桌上的恶魔们沉默了。
希温也并不着急,他舀着杯子里的眼球,用调羹碾碎它,半透明的糊状物体夹杂着血丝,混进殷红的液体间。
黑暗中传来乌鸦的叫声。
手持权杖的恶魔从黑暗中显露身形,他面色苍白且表情阴郁,带着生有荆棘的眼罩,x形的巨大伤疤贯穿全脸,权杖上栖息着一只红眼的纯黑乌鸦。
“报死鸟?”
“是的,”说话的是那只乌鸦,“复刻之欲已经死了。”
“什么时候?”
“十多年前,和山恶魔、忧郁的镜子一起被教廷所杀。”
时间对的上。
希温那时也在人界,当然,那时候很多恶魔都活跃在人界——不过魅魔的种族特性确实很让人讨厌,被集火杀掉也不算什么很奇怪的事情。魅魔公爵死掉后,大多数人应该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传说中还有魅魔的一席之地,对语言极其敏感的他就被扭曲成了魅魔的替代形象,他就像魅魔一样,潜藏在酒馆妓院,诱惑过往的行人。
原来是这样。
希温心下了然,不再追究魅魔的具体死因,轻叩桌面:“那么,诸位,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先听哪一个?”
红眼乌鸦:“你在人界获得的消息?”
希温点头。
“我想先听好消息,”乌鸦环顾四周,“各位没有意见吧?”
黑暗中传来嘈杂的响动。
“好消息,好消息!”
“连通两界的通道被打开了。”
“啊!啊!”乌鸦怪模怪样地叫了两声,“血脉在呼唤,贝利尔被召唤,领主们也要苏醒,深渊马上就要诞生新的称号了!”
乌鸦从茶杯中啄出那颗眼球,一口吞下。
相对于乌鸦,希温淡然很多:“是的,魔女和巫术的力量也在增强。”
“坏消息是什么?”黑暗中传来另外的声音。
“献祭开始了。”
眼球碎片从乌鸦嘴边滑落,咕咚一声掉进杯子里,良久之后,它才出声:“那可真是一个坏消息。”
又一只恶魔从黑暗中显形,她打扮的雍容华贵,没有头发,只有满头蠕动的蛇,两只手腕各挂了七八只镯子,黄金和宝石闪闪发光:“为什么这么突然?”
乌鸦:“也许是东方领主的崩溃。”
希温有点好奇:“你是?”
看位阶好像不低,不过自己的印象当中并没有这号人。
乌鸦抢先回答:“蛇发女妖黛丝,最近刚晋升的公爵。”
血红的眼睛划过女人,乌鸦转过头:“不过实力垫底就是了,连封地都没有。”
“你!”黛丝被戳到痛楚,镯子开始活动——原来那是衔尾蛇,蛇吐出尾巴,朝乌鸦爬去。
“怎么?”乌鸦浑身的羽毛炸起,“还不许我说了?自己实力怎么样没点逼数吗?”
一鸟一蛇打起来,鸡飞狗跳。
“安静。”
两人这才收敛一些。
“讨论一下献祭的事情吧。”
听闻这个话题,在坐的所有恶魔都有所收敛,气氛变得凝重,这种场合是不需要什么光明的,干脆连昏黄的蜡烛也没了,黑暗笼罩了圆桌。
“东方领主的崩溃,是什么意思?”
“混乱愚目的神战败了,那个世界从根本上颠覆了。”
“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盲目神曾经确立的秩序从头到尾全部崩坏了,她曾经掌握着的一切都变成了污染,污染中诞生了无序和混乱,凡人的目光不能洞察真实,他们把污秽当做神明,为不祥之物献上血肉的祭品。”
“区区一个神的陨落……?”
“她不仅仅是神,在她还拥有位格时,还象征着秩序和统治,但人皇驱逐了她和她的所有眷属,在神的尸体上建造了只属于人的世界,那些失去了主人的眷属涌入了不属于他们的世界,带来了蓬勃的力量也带来了污染。”
“我知道,但即便我们什么也不做,世界也不会崩溃,我们所在的世界,无论从位格还是容量上,都不会输给愚目神吧?”
“的确不会,”希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但是,在座的各位,告诉我,你们有多大的把握能够独善其身,全身而退?”
沉默。
没有人知道愚目神的污染究竟是什么样,拥有预判能力的恶魔或者星相魔女在很早以前的大战中几乎被屠戮殆尽,针对异界污染需要的高阶预言者更是如此,还活跃在现世的恐怕就只有席兹。
不过席兹……
黑暗掩饰了恶魔们一言难尽的表情。
从归类上来看,席兹、利维坦这些家伙不属于深渊,是更加原始的古神,他们不一定擅长战斗,但绝对脾气古怪,不可能用暴力屈服。
尤其是这种大型预言术的展开,光是前期的准备工作就可能持续好几年,席兹配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除了污染本身,我更加担心,教廷的献祭可能增强污染的影响力。”
“污秽中将诞生更加混乱的东西。”
“是的。”
黑暗笼罩了圆桌,恶魔的窃窃私语也隐没了。
当恶魔正在进行会议的时候,莎琳正好行走在阳光下。
身上几乎没留下什么伤口,手腕上倒是有几条抓伤,不过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一定要说的话……
只有那个不可描述的隐私部位有点不舒服。
啊。想到这一点脸上飞起红霞。
“喂,”忽然有人叫住莎琳,“站住。”
阴影从头上飞过。
“是你啊。”莎琳往后仰身,金发铺散开,在光下有金属般的质感,她倒着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贝拉蕾?”
回应她的是擦身而过的佩剑。
她迅速一转身,长发甩出弧光,那把装饰精美的佩剑插在地缝里,悠长地颤动。
贝拉蕾本来长得并不难看,皮肤经过精致的保养,水润光泽,白里透红,丰满的嘴唇玫瑰般艳丽,发型更是一丝不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颧骨高起半分,硬生生挤出了吊梢眼,多了几分戾气。
莎琳并不想惹事:“我马上就离开这里。”
但在她眼里情况有所不同。
面前的金发女人衣冠不整,面带红晕,比前几天多出几分艳色,又是白天,看着就像是刚刚进行完不可描述的运动。
贝拉蕾怒火攻心:“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啊真是。她看着也是名门之后,为什么能干出这么粗鲁的事情啊!根据小说史诗,这种打手的工作不应该派手下来嘛,亲自出手这算什么啊。
就算如此,莎琳还是想争取一下:“非常抱歉(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我只是一个过路人,希望您能让我离开。”
看到莎琳的示弱,贝拉蕾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露出更加疯狂的表情:“去死吧!”
杀意如有实体。
莎琳攥紧了法杖。
从之前交手的结果来看,如果不用希温的能力,她其实不怎么打得过贝拉蕾,特别是这种突击战,没有咏唱布阵的时间,一旦被近身,几乎没有还手余地。
但贝拉蕾突然捂住脸,发出高亢嘹亮的尖叫。
声音突然低沉下去,变得哀怨:“希温!我的爱人,你在哪里?”
哭腔配上尖锐的嗓音,极具杀伤力。
爱人是什么鬼啊,莎琳觉得贝拉蕾的精神状况不太对,和前几次简直判若两人,再退一步说,希温是惊花语也好,魅魔也好,位至领主,肯定不可能给出这么重要的承诺。
再说,恶魔是很喜欢愚弄人,但也不意味着他们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贝拉蕾多半为了自己的目的和希温进行了交易,结果被搞成了这样……
莎琳居然有点同情她。
她小心地走远了一些:“你先冷静一下。”
贝拉蕾踉跄两步。
“我哭了,”她移开手掌,眼球里布满血丝,“我装的。”
高亢的笑声撕裂空气,惊飞远处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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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兹是之前出现的紫云英身边的那个家伙,盲目神是俺写的另一个故事《蓬莱仙》里的西王母,但她在这里戏份很少,出于作者本人的恶趣味客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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