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典与圣经。[GL|姐妹]

淡典。

「听说你,对待情像马戏。」
「开心了便失忆,欣赏过便唾弃。」
柳姝站在镜前,先是用双手撑住身体,后是望住镜子,逐步地后退。
镜子倒映出人形。
那位郎眉角清俊,但是目生秀气;
骨的棱角少有,但是皮生多情。
她将手掌捏成个拳头,当作是话筒,对着镜子一声一声地练唱。
先是开嗓,再是找到位置,而后在唱。
《蜚蜚》。
在桌上的手机偶有亮屏,柳姝偶尔会看,清透的目扫过消息,情意的内心便掏出。
周诗雨:在么?
柳姝:唔?诗雨?
周诗雨:很久未见你,出道战后去哪里了?
柳姝:是好久违了,我现在家里。
柳姝:你想我了么?
周诗雨:想你。
转眼手机又在震动,是另一位的消息,柳姝点开,见是宋徽,前几日她们仍在调情……
宋徽:我会对你负责。
柳姝:我不用负责的。
宋徽:你用什么?
柳姝:用你的下面……,你愿让我用么?
一次又一次地回复,一次又一次的留下情结,待人去解。
柳姝未同任何人确定关系,流浪在每个人怀中,曾以为她留下的情结许多人能解,但是却只有她亲身能解。
她是任何人的知心爱人,句句未提一辈子,生得却像是一辈子的人,文弱又有情趣,拥有一把好嗓子,只是不太老实。
「柳姝。」
耳旁忽地传来声音,在左耳附近,是位女人声音。
先是酥麻的,后是惊的,柳姝被刺激到怔了片刻,周身一凉,旋即是将手机拿进裤兜。
淡柔的吐息近在咫尺,女人的唇似乎未曾有温度,吐出的息竟会冷,宛若羽毛扫过柳姝的颈。
「同谁在谈?」
柳姝是不愿讲。同旁人谈情,是谁愿讲?
她岔开话题:「你走路都未有声音的……」
「同谁在谈?」
低冷的女声又重复一遍,这回不只是吐息,连人亦在背后,用手捏住她的腕,朝兜处引,似乎要取手机。
被扣住的是左手,柳姝垂首,用右手搭住左手,无言地婉拒了。
「我讲是朋友,你信么?」
淡典宁愿去信,她倒是宁愿,淡色的墨眸滑去正中,透过柳姝的脖颈去看往镜片:「我看见了。」
聊天记录,一众一众,皆欺瞒她,让她满心满眼地以为柳姝曾是诚恳的,殊不知柳姝从始至终未诚恳,由七岁至十四岁,身边永久不止她一个。
镜内,柳姝依旧是秀美的容颜,喉部向上提拉了,更衬脖颈的纤细,筋在细细地鼓着,迟迟未见咽的动作。
咽不下去。
此情此景,她咽不下去……
「看见什么?」
片刻后,她抬着首,费力地咽了片刻,才算是将喉咙咽下去,找回自己的声音。
青天白日,白日青天。
仄仄平平正批斗,批斗正仄仄平平。
淡典即将动手,柳姝清楚,同她最终走向了这个终局。
「我待你如同待妻子,还不足以?」
身旁的女人在说,柳姝听着,唇角起了起,旋即平回去。
终于不用再像做贼,终于撕破脸皮。
她们之间的缘分终于燃尽。
「巧克力每盒一千,一箱一箱地让你用,每日帮你洗澡洗衣,做饭拖地,我平素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你甚么都做了,当过狗亦当过保姆,你但凡有心……」
柳姝道:「我未逼你对我用这些。」
一瞬之间,所有的自作多情皆裂开。
未曾逼过,未有言语。
女人淡薄地垂眼:「你未逼我?」
「你未逼我,独自一个去台湾,那年你只十一二。」
「你未逼我,去理发店做学徒,抱着个大肚子回家。」
「你未逼我,新年那天跑出去做练习生。」
「去台湾,陈盛强要你么?怀孕后,你究竟知不知后果?练习生的生途,你以为有多轻松?」
柳姝张开唇,牙齿一颗颗的在露着,首次露出凄惶的情态,她用手支着桌子,嘴唇像是在笑,不如说是生来笑相,脸本来是干净的,当淡典提起过往,眼眶却生出水,一珠一珠地掉。
许久搁置的心事在她的体内积蓄,许多个问题在身体,如今围在她耳边,即将问倒她。
陈盛强……她的父亲,柳姝想去打电话,用女儿的身份,而不是柳姝的身份去问陈盛强,去问他:「为什么要跟妈妈离婚?为什么不把她留下?」
「为什么把我送去黑哥家?为什么不把我留下?……」
黑哥,她的情人,柳姝只有一句话:「我们是互相情愿。用身体换巧克力,我未曾反悔过的,但是为什么不戴套?你是在欺我的天真吗?」
在练习生的生途中,柳姝至今还记得那一句花瓶,花瓶是她的黑称,她至今见到花瓶二字还会心痛……哪怕并未提及过她。
淡典道:「最后一次机会,好好地诉忠贞。」
最后一次,却又当真是最后一次?
她们愈来愈靠近镜子,最终两人皆在镜内。
周围打光照上,仿似即将去拍家庭照,淡典作为长女,近在柳姝背后,柳姝作为继女,身高不足站在最前。
淡典的身侧是淡锋,淡锋已剃过胡须,拥有青的下巴,削瘦的唇,袖的每个扣子皆在系,贵表佩在手腕,具仪范地站。
淡锋的身侧是柳知,柳知手指上戴着定情的钻戒,经淡锋指示,她拿着柳姝的两肩。
照相机在挪动,一家人站在游乐园的场景前,姿态亲昵神情却并非,肃穆且一丝不苟。
照相机在说话了。
「笑一个。」
「笑?」淡典问。
照相机说:「是,笑一个。」
「难能照相,笑一个罢。」淡锋道。
「我数叁二一……」
身后的气球在飞,经工作人员吹出的泡泡绕在眼前。
「叁……」
「二……」
「一……」
端正的一家人,骤然纷纷笑了,诡异到不似是人。
「说茄子。」
「茄子——」
有甚么东西响了,响声过后是照片,而照出的相片,是她们的如今。
淡典直视着镜头,墨眸波澜不兴,薄唇正翘,似是在讥讽。
柳姝天生笑相,毋需去笑便像是在笑,目光分散着,分明是不集中的神情,但是眉却在皱……
「淡典。」柳姝道,「我是可以欺瞒你,但是我不愿再瞒,我不是位好的恋人。」
淡典问:「又如何?」
柳姝道:「我从始至终未同你讲过交往,每次你问我都是回避,你知是因为甚么吗?」
为甚么?
真相为一团模糊,不去窥看,根本窥不出。
而现下自模糊中,似乎窥见一丝缝隙。
淡典从前去窥,将要窥至真相时却又收手,她比谁都清楚,清楚真相究竟是何如。
「我只是拿你当玩玩而已。」柳姝道。
坦白内心的她,喉咙的筋在起,情人的一副样子,眉是那么情深,眼是那么情真,直至现下她仍是望着淡典。
有颗真心却碎了。
她回过身,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淡典,我只是玩玩而已,对不起。」
「对唔住。」
「对不住。」
「不好意思。」
淡典曾听过柳姝道过无数歉意,坦陈过无数真心,却未曾见过柳姝讲对不起。
「对不起。」柳姝道,嗓音在哑了,柔柔哑哑的,「淡典,对不起。」
淡典不愿听她讲对不起,但是柳姝却拉过她的手,一句一句地讲:「对不起……」
「有甚么对不起好讲?」手亦拉过,肩亦拿了,淡典道,「我们之间,有甚么对不起好讲?」
柳姝怔忡地站。
「我自作多情,缘何你在道歉?」
「我被一孩子玩了,如此不值一提……」
淡典垂下首,片刻后她又仰回,淡淡地觑着柳姝:「你既如此坦诚,我亦有秘密同你分享。」
她原是清楚柳姝的多情,只是不肯相信,如今真相便摆在她眼前,当事人亦未辩解,她的世界便已坍塌。
坍塌至四分五裂。
柳姝问:「甚么?」
淡典道:「宋道恩他去死了。」
「我用了大价钱,现下他正葬在台湾,用不用去看望?」
撕破脸皮罢,亦不用再瞒了,此后不用再过「尊重」柳姝的日子。
不知怎地,淡典竟有快感,她已经开始想象,柳姝从此以后只会有她……愈想愈不清醒,愈情欲,愈湿。
柳姝听着,起初时未反应,仍旧是好脾气的样子,反应过来时早僵了身子,她回神,拉住淡典的手臂,罕见大声道:「你把他杀了?」
情绪在柳姝的脸上是少有,她仿佛只会笑与多情,如今她失色。
淡典道:「准确地说,并非我杀。」
柳姝道:「你指使的。」
淡典笑了:「是。」
柳姝站着,嘴唇静静地在抖,不可置信的神情,片刻后她抬手,猛地甩了淡典一巴掌。
啪的一声,耻辱不曾?
这一巴不轻不重,淡典的表情却似乎土地,一瞬龟裂开,亦扭曲开。
她养了七年的情人。
她养了七年的情人,竟为了旁人打她。
柳姝道:「杀人犯!」
淡典一瞬抬声:「你比我好去哪?」
天色猛地阴下去,一团乌遮住阳,世界骤然一沉,似乎将落雨了。
柳姝从未见过这样的淡典,平素的淡典优雅素净,讲话向来不疾不徐,从不会高声,做事妥帖细致,此刻却不复。
现下的她阴戾,淡漠,华贵与其内的败絮成正比。
手上腕表抵不住凸起的骨节,耳旁金丝挡不住阴鸷的视线。
「杀人犯……」柳姝道。
淡典一手抓过去,几乎是顷刻,瘦到似乎仅剩骨架的手青筋骤起,柳姝方要避,却避不及,被淡典拎住衣领,扭力拽向门旁。
一阵不适聚在喉咙,柳姝的脖颈处勒着衣领,往日妥帖贴在她身上的衣物,此刻竟不曾淡柔。
她是第一次抗拒出门,但是淡典拽着她的衣领出去。
「淡典……」柳姝四周看着,惊惧了,于是嘴里不自禁,扬声着甚么都说了。
「淡典!你放过我,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去到电梯,一节一节的电梯下去,阴影一团一团地聚在淡典肩膀,原先能够倾诉的肩窝,此番骨节突出,竟如此硌。
「淡典!你放过我,我不是有意勾引你的……」
出去到大厅,大厅有人,淡典旁若无人地拽着柳姝出去,未曾有一人拦。
路灯于她身侧,跟随她的脚步一盏一盏地亮。
柳姝在挣扎,又是拿住衣领扯动,又是打淡典,但是力道太小,打在淡典的身上,竟让她不痛不痒。
淡典拽着她的衣领出去。
此刻天已透黑,不再天明,路灯于她身侧,跟随她的脚步一盏一盏地亮。
待至走到十字路口,淡典终于松手。
一瞬被松开,柳姝险些跪在地上,但是她用手撑着身体,蹲在地上只是闭着眼睛咳嗽,脖颈上是一片勒痕,下巴上沾的都是口水,一丝一丝地向下坠,衣领都已经濡湿。
四周车水马龙,无数的车灯流过,刹那亦不舍停留。
淡典仰首,看了眼天色:「这个时分,正巧去给你的情人殉情。」
此刻的她理性且平静,方才的癫仿若仅是幻觉。
「去罢。」淡典推了推柳姝,淡声地哄,「去同他生孩子。」
柳姝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推得踉跄。
这一推险些致命,车水于她眼前飞过,车风刮起她的刘海,她回过首,背对着一串马龙,眉眼怔怔的,嘴唇亦是怔怔的,望着淡典。
挣扎的空间都未有,淡典竟舍得让她去死。
「我让你去。」淡典道。
原来在死之前,求死的决心是会散的。
柳姝道:「淡典,我是开心小花。」
淡典道:「我让你去。」
柳姝前进,像要挽住淡典的手:「淡典,你还记得我尿床吗?……」
淡典道:「去。」
柳姝开始不择言了:「我是怪盗小花,现下登台亮相……」
淡典上前去,单是逼近,寡情地逼近。
似乎初见那日,口吻逼问。
「你似乎很中意叙旧。」
「那么好。」
「你带孩子来吵我?」
狠下心去,下心去罢。
「我姓淡,名典。淡漠的淡,字典的典。」
一双手抬起来,柳姝靠近她,似乎还要再说些甚么,无非是求情。
「倘若是你,十万都不多。」
淡典将抬的手推出去,带着柳姝一齐推出去,亲手将柳姝送给车流。
「甚么时候长大?我看到你长大。」她薄声道。
柳姝未再挣扎,只是阖上嘴唇,秀美地踉跄着向后倒去。
一辆车立即会碾过她,她侧过身,只是看了一眼。
一眼,世间能容几个一眼?
车风已吹至眼前,原本幽静的,顷刻却又悔反,当即叁步化作是一步,迈去柳姝站的地界。
瞳孔内倒映是一辆车头,淡典别过首,淡淡地瞥视一眼,似乎早料到这结局,一瞬推开柳姝。
风衣翻飞,于是人生扭转。
她不会再梦见柳姝红着眼眶被车流撞飞,因取而代之的是她。
去死的是她,她如愿以偿。
「应该我是该死。」
「不可以没有你。」
柳姝站在一旁,车灯在乱流,喇叭们一众亮嗓,她怔怔然地皱眉,像是未反应过来,目睹着淡典流血,在远几米的地界。
嘴唇内,《蜚蜚》唱到了最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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