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

_第46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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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离别久母子当前全不识缘法至主仆对面恰相逢诗曰:一卧西湖梦欲醒,宋家烟雨隔南屏。
君臣不洒江山泪,驼马常流草木腥。
说鬼偶然残脉望,传经谁可听伽陵。
紫阳问道无余答,止记前身鹤是形。
话表云娘一行四众,辞了宝公禅师,一路南来。泰定挑着行李,细珠扮作女道,老师姑敲木鱼化斋,止有云娘终是见人羞惭,不像个久出家的。幸得南方家家好道,不消念经就送出斋供来,还有送上布施铜钱白布的。只是一路茫茫,或投寺院安歇,或是搭载渔船。漫山过水走了两月有余,到得临安,是南宋绍兴二十一年,秋尽冬初光景。那里去找问慧哥信息到各寺里问得个影儿,不过是游僧挂搭,及至寻到近前,又不是了。云娘昼夜啼哭,老师姑劝他:虔诚亲上南海,祈求菩萨灵感接引,休把儿子放在心上,到是爱牵缠,不算一心修行的了。云娘没奈何,只得随众南行。过了钱塘江,问下海的路水陆一千余里。
到了绍兴府地方,赶不上程途,天晚下雨,把衣服行李湿了。路旁一座火德星君庙,叫开庙门问路。却是一个尼庵,叫了半日不应。只听得里边叫:了空,开门。泰定忙叫云娘不迭。走出一个小尼姑来开门,年纪二十余岁,生得且是雅秀,一团和气,让进云娘一行人进庙来。走出一个老尼姑,有五十余岁,拄着拐杖,一似瘸子般,却是一双小小脚儿也是半路出家的,忙问云娘何来。云娘和老师姑细说了一遍:是朝参南海的。到了宝方,天晚下雨,借宿一宵,籴些米来,常住里吃斋,不敢打搅。老姑子道:十方贤圣就有十方接待,我这小庵虽不留众,几位师兄远来,难道一顿斋就备不起忙叫徒弟了空备斋,一面斟了茶来吃了。泰定放下行李,也去帮他担水烧火。原来门前一个神泉,用竹竿直引到屋里灶前,南方丛林里都是如此方便。少顷,煮得饭熟。晚斋已毕,泰定自去庙门下打一个草铺,云娘和师父一单。没有闲床,细珠要在地下睡,那小尼姑道:我两人一单上,将就过这一夜罢。老瘸姑子自去里面一张禅床上睡去了不题。
原来这小姑子法名也叫了空,和细珠在外间一张绳床上睡了。睡到半夜,细珠是走路乏倦了的人,丢下头鼻勾鼻勾的睡着,脱了上衣,只穿着小布裤儿、一个旧绢抹儿,不解中衣,只松了裤带。那知这尼姑却不是雌的,就是这老瘸姑子的幸童如意君,扮做尼姑,却是个沙弥。这了空悄悄钻过细珠身边,一头并枕,用手他的头儿、肚皮儿。渐渐到下边,把裤带替他松了。细珠那里得醒褪下裤去,他高突突似馒头缝儿一般,倒似个女儿。这了空把阳物弄的直挺挺一从后边桩翻身往小玉屁股里一进去了半截,不住乱抽。小玉猛醒,忙问道:是谁他只说是泰定久不同宿,一时间进来偷野食吃,那晓得这小姑子是个雄的。疾忙推开身子,却是这小姑子了空来和他干事。了一把,还挺硬的一巴,在腰里还湿漉漉的。细珠不敢高声,道好出家人,你不是个姑子,到是个和尚连忙跳起来,找衣裳穿不迭。姑子道:我就是南海大寺里的沙弥了空,常来这庵里行走。我这南方,常是尼僧同居。你要走漏风声,坏我们的戒行,叫你一步回不到北方快快上床来,依我睡了就罢;你若不肯,我随你到了南海,也逃不出这几座寺去那个和尚没有几个尼姑,那个尼僧没有几个和尚只除非是观世音菩萨,才是个真修行的。慌的细珠大叫,惊醒了云娘、泰定,一齐起来。细珠又不好明说,只道有贼。这小尼姑开了门,一直走了。闹到天明,全没敢睡,黑暗暗收拾了行李,去辞老姑子起身。只见老尼姑在房里大骂:那里来的一起村野侉蛮妇们,平白的到我庵里作践,骗了斋吃,还半夜里起来打劫天明了,我和你见官报县,决不干休云娘明知他羞了撒赖,只得忍气走出庙来,上了大路:从今再不信这尼姑和尚了一路小心。
过了宁波、定海地方,望见汪洋万顷,就是南海了:浩渺接天,s泓绝地。南极朝宗,为日月归藏之府;东江总派,收岷峨尾闾之区。名山渊潴,旁结雁荡天台;禹会稽,下接番禺闽岭。龙千丈挂冰绡,鲛人织锦;蛟窟万层排雪窦,蚌母含珠。海帆几片日边来,梵阁千寻天外起。
原来过海船不等顺风不敢开,不等人多也不肯开。云娘等在海边村里,寻了一口庄家的屋住下,使泰定下乡化些米来。连住三日,等得一起镇江进香善人和些僧众们,上了大船,抛了神符,拜了菩萨,齐声和佛,念着南无灵感观世音慈悲名号,才敢开船。云娘一行四众,随在船艄上过海不题。
却说了空从渡江南来,在宁波得病,渡海遇了飓风,幸喜倒遇顺风吹回船来,得登彼岸。因想:这南海地方空阔,大寺小庵、名山净室,不止一二百处,那里寻见我的母亲就是泰定也不到这里,那里去问他们就往南来,也无处找我。因此写了一个木牌,挂在前,是了空化斋四个大字。虽到海中,不去安禅听讲,只在各处化斋,以便探取母亲信息。
那日云娘一行过了海,还隔菩萨的大寺有二日的路,也要探问慧哥的信,使泰定扮作道人,去左近寺庵里化米,好访问信息。那日,泰定化斋去了,云娘在一个施主寡妇人家吃斋。天将晚了,泰定不见回来,只好借宿在此,等泰定来明日进山了。细珠在门口立着,只见了空披着衲裰,进得村来,朝着细珠问讯,只说他是本处的善人女道,要在此化斋,方便投宿。这细珠略识几个字,见前挂着牌子,是了空化斋,想起那一夜假姑子的话来:说要随我到南海,好歹不肯放空。这厮想是知我们过海,随后赶来了。慌忙与云娘说知。那了空远远立着,还不曾开言,只听细珠、云娘,秃长秃短一顿臭骂。了空不知是那里账,可怜忍气吞声,回步而走。自古道:此处不留人,还有留人处。一个佛国地方,位位女菩萨和这比丘尼们全不学好,就不布施也罢,因何破口伤人了空低头去了。
诗曰:
姓名面貌几曾真,真假相疑疏间亲。
认贼为儿多自误,将仇逐子是何因。
曾参投杼疑慈母,阳虎招尤误圣人。
衣钵不逢真骨血,当前错过失金针。
看官听说,了空母子对面不相认识,难道细珠也不记得慧哥模样原来七岁上被兵赶散,做了十年沙弥,改头换面,长破了面皮,又经了一场大病,枯黑干瘦的一个小和尚,这云娘也做了尼姑,老了许多,自然对面两不相认。细珠夜里吃了假姑子的亏,白白的被他弄了,一肚子恶气,如何不骂了空自去投古寺打斋过夜不题。
天将入夜,泰定回来,化了五升米,说道:遇着人家斋僧道场,留着吃了三个大油饼,又是一百铜钱,又打探出一个喜信来了。云娘问道:甚么喜信泰定道:我问这斋僧的人家说:有个小师父名叫了空,可不知南海丛林里,有这个名字没有那家道:有个了空,时常在海中各村里化斋,一个牌子挂在前,只在这几座寺里。他又不安单坐禅,说是探问母亲的信。这个信是真的了当初和他南来找娘,他原说要朝南海的。我明日早起去把这各村里一问,他既有了招牌,就好找了云娘、细珠唬了一惊,向泰定道:今晚来了一个了空,因想起那绍兴府假姑子了空来,怕是他妆作化斋,又来赶我们的,被我们大骂一顿去了。也是一时急,不曾问得明白,他就去了。那慧哥当初也不是这等一个黑瘦的。泰定道:一个人隔了十年多,又剃了头,那里认去这多是慧哥了恼的个云娘一夜没睡,把不到天明,叫泰定各处去找不题。
却说这了空因找寻不见母亲,不敢投寺安单,白日各处化斋,夜在山岩树下打坐,也不怕狼虫虎豹,发愿:今生不得见母,决不还乡那日走到一座山崖边,只见一个白衣贫婆,在涧边拆洗破衣。见了空来坐在一株松树下打坐,便问了空道:小禅师,你有甚么衣服,脱下来我替你浆洗浆洗。我在前庵里住,有个儿子出了家,来此看他,替他拆拆衣服,也是生他一常这些身上垢腻,通洗不净,只有这个涧水,是老母濯垢泉,随甚么坏破直裰,一经了这水,都是光明洁净的,又不沾灰泥,又坚壮耐穿,再不得破的。了空大喜,即忙脱下这件破衲裰来,看了看,一片片补得破布铺衬,一年多不曾离得身子,这些虱虮灰垢都生满了。那得这个女菩萨一片好心,休说替我浆洗,就拆开替我缝补几针,也就是布施了要脱下来,天又寒冷,没得替换,只得问女菩萨借个针来缝缝也罢。那白衣婆婆揭起襟底,取出一个金针,送与了空补裰。好个金针,偈曰:不是凡铜顽铁,曾经水火磨成。拈来切莫暂停工,绣出鸳鸯交颈。最怕一针有错,乱丝积缕难成。穿针九孔要分明,乞巧天孙觑定。
了空得了金针,将破衲裰取来放在石边,看见前襟底下一块破布,高突突滚将绵絮出来,有些破绽,用针挑起这块布来,抽出些絮子好补。不想揭起破布,露出一个黄纱囊来。不知是甚么物件,用手一捏,沉甸甸圆碌碌,拆开一看,原来是一百八颗七宝佛首的数珠。这件破衲裰中,如何有此异宝才待告诉婆婆,抬头一看,那里有个人影儿把手内金针疾忙把珠子缝上,藏在前,使金针扌赛祝起来在濯垢泉取出钵盂舀出一钵清水,先洗净钵盂,却取第二钵水洗净面上尘土,又取第三钵水一饮而荆觉五内清凉,尘心病体一时洒落。
真是:
甘露洗心金骨换,醍醐灌顶玉池融。
了空披衣托钵从山涧边来,远远望见一个道人,挑着扁拐蒲团,大踏步走得将近。看着了空从山下过,他却立住了脚,只管细看。等这了空到面前,这道人呵呵大笑,大喝一声道:你走那里走唬得了空只当做截路鏖神、劫僧的外道;睁眼一看,却原来是泰定:怎么也来到这里
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诗曰:
越水吴山何处寻,主人原不隔前林。
濯将法水还三宝,收得明珠值万金。
手拈菩提慈母近,眼看彼岸导师临。
团圆正好回东土,听取潮音观世音。
主仆二人,一僧一道,坐在道傍一块盘陀石上,各人细说别后之苦。泰定说:大娘为你出家做了尼姑,远来找你。前日说骂了你一顿原有一个假了空妆作尼姑只当你是个假的。了空笑道:我只知一个了空,那知道弄出许多假了空来果然骂得我没处去想。又诉说:被贼掳在山寨,遇着锦屏小姐,放我下山。一路找寻没信,才到南海,不想此处相逢。真是千言万语,一时难荆说话多时,天色晚了。问道:泰定,还有多少路才到母亲住处泰定道:我听得有一家善人斋僧,知道你在这里左近,走了几处俱有信,不知你走到海边村里来。我出来了三日。这山路黑了,又怕有虎,今日回不去,且到寺里宿下,明日走罢。大娘在村里等我的信,不知怎么焦燥哩。了空道:前边有一座小净室,有一位苦行的老和尚,我常来投宿的,且去打扰他一斋。说着话,二人走到门前。只有两口草庵,师徒二人住着,以耕种石田为行,也不参佛念经,每夜打坐不睡。听得狗叫,小沙弥赤着脚来开门,认得是了空,请进来上绳床坐下。没有夜饭,却是一锅蔓青和些山芋,煮得稀烂,烧得满屋松香。各人吃了两大碗。了空还念了功课,同泰定上单睡了,次日才去拜见母亲。
正是: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不知将来几时得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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