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人心

第四十七章 雌雄两株

跟在水妃身边的侍婢被她的这一声叱喝吓得身体一颤,心中微微诧异 , 水妃娘娘素来温和 , 鲜少面露凶色,此时此刻的水妃 , 教人陌生。
左丘澜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 , 只手指不自觉抓着地面的绒毯:“民女以为,此事需娘娘与皇上说 , 民女是局外人 , 在此之前 , 民女甚至不知皇上来到了楚地。”
她已经够累、够痛了,为何还要再来个皇妃雪上加霜?
冷笑声传入左丘澜的耳内,水妃打量着这座殿:“本宫不管你是用何手段住到了这座宫殿,但本宫的眼中揉不得沙子,以你的姿色,你以为皇上会对你有所青睐?”
楚王这个老变态 , 寿宴那日在所有诸侯宾客的酒中放了五石散,并召入了六十名相貌绝佳的女子入殿服侍 , 当夜所有诸侯都在楚王宫失了神智 , 沉溺于酒色,所作所为荒诞至极。
唯有皇帝脱了身 , 秋水猜测,此女子定是为皇帝解了五石散的人,才会被皇帝带来此处。
秋水知 , 皇帝这一生只宠幸过秋夕一人 , 然秋夕死于一年前 , 而面前的这个女子,容貌与秋夕云泥之别 , 若非皇帝喝了楚王的那杯酒,断然不会去碰她。
“民女不求皇上对民女垂青。”左丘澜回答 , “民女也绝不会碍了娘娘的眼,请娘娘给民女一天时间,民女自会消失在这座楚王宫。”
“哦?”水妃打量着她 , 显然不信。
“若民不敢诓骗娘娘。”左丘澜道。
“谅你也不敢 , 本宫便姑且信你 , 然 , 在你离开之前,还有件事必须要做。”水妃对着边上的侍婢示意。
那侍婢立即离开,回来之时 , 手中多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 站在左丘澜的身前。
“喝下这碗药 , 娘娘便会派人送你出宫。”侍婢道。
那侍婢卡住左丘澜的下巴,强行便要往她口中guàn药。
跪在一旁的青枣眸色一变 , 面色立即难看起来。
左丘澜蹙眉,伸手狠狠将那碗药打翻在地,神色冰凉:“这是何药?”
“你!”那侍婢错愕地看着她。
“避子汤,你如何来,便该如何回,身上不该留下任何与皇上相关的东西。”水妃嗤笑,并不恼,只温和的嗓音带着几分狠辣。
避子汤?
青枣的面色越加灰暗,她有心阻止,却无力阻止 , 只怕她的身子,受不了这碗避子汤。
左丘澜静静跪着 , 不语。
“再去端一碗来。”水妃对那婢女开口。
“奴婢遵旨。”那侍女很快出去。
当手中再次被塞入那碗滚烫且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汁时 , 左丘澜想起,曾有人对她说过 , 说她的身子产后失调 , 无法再孕。
在那之后,她的身体遭受过大创 ,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 想起景容的那一剑。
罢了 , 原本就是无法生育的身子,再喝一碗避子汤,又有何妨?
思及此,左丘澜仰头将那碗呛鼻的药guàn入口中,滚烫的药汁顺着她的喉头一路流入她的胃中 , 在里面翻滚起来,火烧火燎。
她立时感到胃部不适 , 却没有吭声 , 只将空了的药碗放在地面,推远。
“若教本宫今夜再看见你 , 便不是一碗避子汤这么简单了。”水妃带着她的宫人离开,离开时,放出此话。
“姑娘。”水妃离去之后 , 青枣立即上前去扶她 , 神色担忧。
左丘澜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 , 突感腹部绞痛,她瞬间全身冷汗 , 痛的摔倒在青枣身上。
“姑娘!”青枣惊叫。
“扶我……去榻上。”左丘澜艰难开口,面色灰白 , 嘴chún失色,双手与双腿颤抖不止。
青枣即刻将左丘澜扶到榻上,心惊得盯着她身下逐渐溢出的血,失了神色:“奴婢这便去唤皇上!姑娘要撑住!”
左丘澜已不知是谁在说话 ,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 , 她的脑中只余“嗡嗡”声 , 除了腹部的绞痛 , 再也感知不到其他。
她在床榻上翻滚,片刻之后,竟连翻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 死鱼一般躺在床榻上 , 唯有身下的血不断溢出 , 湿了她的衣裳与身下的被褥。
皇帝赶来之时,左丘澜早已浑身是汗得躺在血泊里晕厥过去 , 不省人事。
皇帝五岁学医,乃药王百里晋最得意的关门弟子,然他此生几乎不曾为人切过脉、施过针、更别提开过药方提过药箱。
仅有的几次,皆是为了她。
他熬红了眸子,心惊得双手微抖。
这一针,扎在了左丘澜的人中,她的手指缓缓动了动。
“皇上,姑娘的手指动了!”青枣凑上去,惊喜地叫了出来。
皇帝点头 , 偏头对她道:“退下吧。”
“奴婢遵旨!”青枣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静静退出殿内。
皇帝此刻才知 , 自己早已汗水津津 , 他起身沐浴,归来之时 , 看见左丘澜自己坐了起来。
“感觉如何?”皇帝上塌 , 将手放在她的腹部轻轻揉了揉。
左丘澜将他的手拍开:“民女要离开此处。”
离开此处,离开这个伤她的地方 , 离开皇帝 , 离开水妃。
空气凝滞了。
半晌之后 , 皇帝的声音响起,凉凉的,轻轻的,寒意沁骨:“孤给你机会 , 你再说一次。”
“民女说,要离开此处。”左丘澜即刻回答 , 没有半丝犹豫。
皇帝放在身侧的手握紧 , 又松开,嗓音沉肃 , 目光紧紧锁着她:“孤曾与你说过,要乖一点,不要激怒孤。”
“民女不懂皇上所言”左丘澜冷冷道。
几乎是立时的 , 皇帝伸手捏起她的脖颈 , 手上力道无法控制地不断锁紧 , 他的眼眶越加猩红,神色yīn沉如魅:“秋夕,孤恨不能杀了你!”
左丘澜张着口 , 无法说话,嗓子里挤出几个低哑的呼痛声 , 泪水湿了眸上的白绫,双手紧紧握住皇帝那只卡在她脖颈的手。
看着她痛苦到即将窒息的模样,皇帝的手微颤 , 他知晓自己心软了。
若不曾心意相通 , 不曾有过无数夜晚的痴缠相拥 , 不曾有过山盟海誓的允诺 , 当得知她背叛他,他或许便会毫不犹豫地扭断她的脖子。
然,此时此刻 , 他除了恨 , 却生不起半点的杀意。
她给过他希望 , 给过他温柔,曾叫他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之人 , 坐江山,拥美人,鱼和熊掌,他都可拥有。
然他错了,世上本没有那般完美的事情,世间从来都是,江山难稳,美人难求,二者可得其一 , 便已是难得。
皇帝无力地放下了手,他眨着自己干涩的双眸 , 忽觉得眸中涨热 , 他慌忙抬起了头,然还是让一滴晶莹的泪从他的脸颊滑落。
他此生从未哭过 , 从未。
再严苛的功课 , 再yīn暗的政治,再凶恶的事情 , 再孤独的夜晚 , 也不曾让他热过眼眶。
秋夕占据了太多他的第一次 , 然每一次伤他的,也是她。
他爱她入骨,却疼痛入心。他向她敞开柔软的xiōng怀,她却伸手去撕裂他的心脏。
皇帝披衣翻身而走 , 左丘澜听着殿门被打开,又听着殿门被关起 , 她捻了捻手背上忽然落下的一滴水 , 不知这水从何而来。
第二日,青枣告知左丘澜 , 她的身子太过虚弱,所以才会在喝下避子汤之后血崩。
左丘澜的身体仿若又回到了几月之前,整日高烧不退 , 无法下床 , 意识时而清醒 , 时而迷糊。
清醒时,她不断地对青枣说:“让方询来见我 , 带我离开。”
迷糊时,她便不断哭泣 , 哭到嗓音暗哑,哭到气喘不止。
青枣告诉她:“皇上说了,让姑娘在此养身子 , 这间殿已被皇上下了禁令 , 外人无法再进来。”
左丘澜已许久未再见到皇帝 , 这一段时日 , 青枣会在白日陪着她,夜晚时,偌大的宫殿只有她一人。
她以为 , 这般甚好。
这一段时日 , 在青枣不懈的努力与照料之下 , 左丘澜的双眸已开始可以模糊地看见影像,当她第一次看清青枣清秀的脸庞时 , 激动的热泪盈满了眼眶。
青枣立即带着她来到窗边,她站在贵客苑的顶端,眺望着盛夏时节的南楚王宫,眸中满满的绿意与生机,她感到身体颤抖,脑中除了惊喜与激动,其他皆没有。
能够再一次看见这个世界,真好。
当她失去过,便知失而复得的可贵。
楚地闽苏的盛夏 , 比之位于中北部的京华,更加闷热。
这一日夜晚 , 左丘澜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 , 也无法入眠,她感到口渴 , 起身去倒水。
忽然听见窗户轻响 , 似乎刮了一阵微风,有一个身影跳入了宫殿之内。
左丘澜连忙手持烛火向着窗口处走去 , 想要一探究竟。
耳边发丝微动 , 一股热气拂面 , 她手中的烛火被吹灭,殿内顿时一片漆黑。
左丘澜尚在困惑之中,感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搂在她的腰间,她的身子被埋入一个熟悉的xiōng膛。
即使一片漆黑 , 左丘澜也只此人是谁。
“皇上?”她问。
皇帝并不答话,抱起她便往床榻上走去 , 他将她放在榻上 , 在她耳边只说了一个字:“叫。”
“什么?”左丘澜不解。
“叫出声来。”皇帝的手探入她的衣内,熟稔地揉捏她xiōng前的柔软,“懂了么?”
左丘澜按住皇帝在她xiōng前的手。
她在皇帝的身上嗅到了一缕血腥味 , 便伸手去摸他的xiōng膛与腰腹,果然在他的背部摸到了一手的粘稠的水渍,这是血。
此时此刻 , 她似乎已猜测到皇帝身处的险境 , 没有片刻犹豫 , 对着殿门口叫了出来。
“不够。”皇帝不顾她的反对,将手往下 , 来到她的身下挑拨。
左丘澜立即胀红了脸,伸手使劲去推他那只作怪的手:“你放开!”
然她根本推不开皇帝,皇帝压着她 , 手下动作加重。
“恩……啊……不要!啊……”她配合地大叫出声。
左丘澜不知自己此时的尖叫声是真是假,然显然成功骗走了殿门外的人影。
看见门外的人影离开,皇帝抽出自己的手 , 将那只手在左丘澜的脖颈处抹了一把。
左丘澜的脸立即红透 , 是……湿的。
黑暗中 , 皇帝褪下自己的上衣 , 熟练地为自己上药、扎绷带。
左丘澜将自己的衣裳整理好,盯着皇帝的侧脸,觉得这张脸异常熟悉:“皇上为何受伤?”
皇帝在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关切,笑了,是嘲笑:“你以何身份问孤这个问题?以何身份关心孤?”
做人 , 不该如此多情 , 不爱 , 更不该关心。
左丘澜立即闭口,无话可说。
她躺在床上 , 继续入睡,却无法睡着,脑中皇帝的那张侧脸一次一次地变得清晰,她一骨碌从床榻上坐起,惊叫:“是你,你是吹骨笛的那个黑衣公子!”
皇帝回头看了她一眼:“是又如何?”
左丘澜打量着皇帝jīng壮的身体,想起那位黑衣公子苍白病态的脸,实在无法将他与此时的皇帝联想在一起:“皇上那时,为何面色如此苍白?像是病了。”
皇帝处理好伤口,穿上干净的里衣,冷冷开口:“与你何干?”
左丘澜再次吃瘪。
“秋夕 , 何必再演戏,直面孤 , 就那么难?”半晌之后 ,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的。
左丘澜吸了一口气:“民女已经说过多次 , 不知皇上口中的秋夕是谁 , 民女左丘氏,名澜 , 望皇上不要记错。”
皇帝放大的俊脸忽而出现在左丘澜眼前 , 他凑着她的身子 , 吸了吸,沉沉的眸子盯着她:“除了你,谁人会有这股香?孤与你说过,孤饮你鲜血十年 , 你在何处,孤皆能识别。”
“皇上此话何意?”左丘澜在自己身上嗅了嗅 , 并无香气。
“为了彻底离开孤 , 你竟将自己的血换给秋水,然你不知 , 蘅芜草分为雌雄两株,你血液的特别是因为那株雌草,只要草在你身 , 即使换了血 , 不消几月 , 又会恢复如初。”
“蘅芜岛别名爱情岛,蘅芜草别名爱情草 , 相爱的二人种此草,双方便能长相厮守 , 白头偕老。若其中一人不爱对方,对方便会心痛难忍,七窍流血致死。”
秋夕离开后不久 , 皇帝心痛难忍 , 每日血流不止 , 性命危在旦夕之时 , 从东海远游归来的百里晋在皇帝的病榻前如是道。
“师父不该给徒儿种此草,从小到大,心痛的只有徒儿 , 而秋夕从未有过不适。”彼时皇帝气若玄虚 , 身体已开始冰冷。
“为师当日为你二人种下此草 , 自有为师的用意,祁儿 , 此药可暂且压制蘅芜草的生长,令它处于休眠状态,然不会长久,若你想要根除此病,唯有一个办法,不再爱她。”百里晋摸了摸雪白的胡须,将一瓶药丸放在皇帝的手中。
若中雌雄二草的双方都不爱对方,那么,蘅芜草便会枯萎 , 随着人体的代谢排出体外。
左丘澜听着皇帝所言,如在听说书:“皇上……在说什么?”
皇帝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xiōng口 , 左丘澜的手下 , 是皇帝强而有力的心跳。
他出口问她:“你可曾为孤心痛过?可曾为孤七窍失血?可曾为孤濒临死亡?”他的手颤抖着,“你没有!只因孤爱你 , 从十岁那年你我被种下此草开始 , 孤便开始xiōng痛不止,而你?”
而她?爱着景容,即使生下昭儿 , 依旧爱着景容。
当日他将她从离宫的水车队中截下 , 以为留住了她 , 却没想到,她还是离他而去。
左丘澜呆呆望着皇帝,感到脑中闷痛,感到敷在他xiōng口的那只手异常灼热。
皇帝伸出另一只手 , 抚摸左丘澜的脸颊,眸中悲切:“为了离开孤 , 与景容在一起 , 你竟愿忍受割肉削骨的疼痛,不顾极大的风险 , 挑战换血禁术。”
若她死于换血之术,皇帝会觉得好受一些。
可她没有死,不仅没有死 , 还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自他喜爱上她的那一天 , 她便成为他心上再也好不了的伤口 , 愈合时奇痒难耐,破了又鲜血淋漓 , 反反复复,折磨的都是他 ,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看着自己身下的这个人,皇帝迷茫着 , 首次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试过去遗忘 , 试过不去爱 , 可他做不到。
左丘澜盯着皇帝的眼眸 , 他的眼眸深渊一般,眸中的无力与深情几乎将她淹没,细细想来 , 那日第一次见到他时 , 她是何等的慌乱 , 心跳得何等的失措,内心又是何等的酸涩。
虽她不是他口中的秋夕 , 然,左丘澜此刻不愿去想秋夕是谁。
她只想安慰他,安抚他。
天之骄子,万民敬仰,不该活得这般痛苦。
左丘澜伸出双手圈住皇帝的脖颈,将自己的chún奉上。
她青涩地吻着他,而他似不为所动,左丘澜忽而心中一痛,看来 , 她终不是他的秋夕。
就在她离开他的chún,想要放弃之时 , 皇帝忽然按住她的后脑 , 张口狠狠将她的chún咬住,辗转噬咬 , 辗转吮吸。
他在她耳边沙哑开口:“孤给你机会离开 , 若你选择不走,这一次 , 你胆敢再弃孤而去 , 孤会杀了你。”
左丘澜看到了皇帝眸中的决绝。
得不到 , 便毁掉。
曾几何时,将军府的那一日,景容手持匕首对准她的眼眸,脸上露出的 , 也是皇帝此时的神情。
她忽而全身颤抖,怕 , 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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