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人心

第四十三章 双目失明

“你……”锦川一手指着她,chún色发白。
左丘澜所言 , 字字句句透露着一个信息 , 将军不爱她。
这仿若烙铁一般,深深烙入锦川的血肉之内 , 让她疼得恨不能一刀了结这个女人。
她明知将军不爱自己却坚持要嫁入将军府 , 因为将军是她这辈子见过最耀眼的星辰,锦川永远无法忘记初见时将军一身戎装 , 一手握鞭、一手持笏、头顶朝阳的英姿。
他伸手握住管事姑姑挥下的鞭子 , 虽然不是为了救她 , 但她被他凌然的盛气深深吸引。
将军是一个少年,永远具有少年璀璨的眼眸与笑容,永远活力四射,永远不服天地 , 他穿着他的那身银白铠甲,握着他的那把宝剑 , 就仿佛可以横扫四方 , 睥睨天下。
出嫁时皇帝问她,若以后要与将军一同上断头台,她还愿不愿嫁?
嫁,为何不嫁?
与这样的人一起赴死 , 与自己所爱一同上断头台,难道不是美事一桩么?
没人可以了解锦川知晓自己怀有身孕之后那一刻的欣喜与激动。
那种感觉,仿若被上天恩赐,守得云开见月明 , 她甚至在想象 , 自己之后的日子定会充满欢乐与将军的温情 , 等孩子出生,将军的重心便会向她和孩子靠拢 , 连孩子的乳名,她都想好了。
她失去孩子 , 是她自己的失误,但谁又能肯定地告诉她,那不会是左丘澜故意引她去那开满紫葵的废墟深处?不是左丘澜故意想害死她的孩子?
她不敢将此事告知得知她怀孕后满心喜悦的将军,她怕看见将军对她失望的脸 , 她将满腔的愤恨发泄在自己身上 , 不吃不喝 , 整日以泪洗面 , 却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警告过左丘澜,希望她离开 , 否则她会控制不住自己、想去对付她。
左丘澜不走 , 那么 , 就不要怪她,不要怪她无情。
“放肆!”一道愤怒的喝声响起。
左丘澜与锦川一起回首 , 看见景容不知何时站在牢房之外,也不知站了多久。
不知晓他到底听见了她们的什么谈话,左丘澜与锦川都是心惊的。
景容大跨步走入牢内,眸色猩红地盯着左丘澜,抽出腰间的长剑,一步步走向她,长剑的尖端在地上划出电光般的火花,一路向左丘澜蜿蜒。
“啊——”惨叫声在这寂静的牢内突兀响起。
景容手中的那把剑,寒光凛凛 , 不偏不倚,刺向的正是左丘澜的小腹 , 入腹之深 , 尖端已经穿透了她的脊背。
左丘澜如同一只垂死挣扎的虫子,蜷缩着身体 , 手脚颤抖 , 脸色纸白,小腹上的那个血窟窿汩汩往外冒血。
“本将宠你 , 珍惜你 , 你不愿本将碰你 , 本将便从不敢逾越。”景容的眸中似有泪光在闪,他咬牙切齿,“可你不仅谋害本将的嫡子,还恃宠生娇,贬低羞辱本将的夫人!”
“将军!将军息怒。”锦川匆忙上前安抚他。
万幸、万幸将军没有听见他们前面的谈话。
景容不为所动 , 他蹲下身体,卡住左丘澜的下巴 , 一滴冰冷的泪从他的眼眸中一不小心滑了出来 , 顺着脸颊流到下颌,滴落在左丘澜的脸上:“你要本将如何对你?如何对你!”
为了这个女人,他向蛊圣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 授人以柄,甘于做傀儡。到头来,她却将他捧出的那颗心狠狠捏碎 , 捏碎之后 , 不忘弃之于地 , 将脚踩上去,来回碾压。
“将军……”左丘澜眼眸含泪 , 也在哭,她委屈 , 亦心碎,亦疼痛,“将军莫若将剑割在妾的脖子上 , 如此以来……妾结束了痛苦 , 将军也结束了煎熬。”
这双含泪的眸子 , 黑曜石一般璀璨 , 自带一种极致的风情,景容每每望进去,便被吸引 , 无论是左丘澜还是秋夕 , 她们的眸子都是一样的。
这是一双会勾人的眸子 , 一双妖jīng的眸子。
yòu时皇宫初见,她那双含笑的眸子只看了他一眼 , 眨了一眨,他便从此坠入她的深渊,万劫不复。
皇帝犯天下之大不韪独宠于她,定也是被这双妖jīng的眸子勾去了神。
景容从怀中掏出匕首,露出一丝苦涩而绝望的笑,将匕首的尖端对准左丘澜的眼眸。
毁了她。
这是景容此时唯一的想法。
得不到,便毁了她,且这女人如此歹毒,毁了她 , 她便会安分些。
匕首戳进左丘澜的眼珠子,一瞬间 , 视线一片血红 , 鲜血溅满了她的脸,一阵尖叫之后 , 左丘澜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吸气 , 想以此缓解痛楚。
但疼痛更甚,痛到她的心肝脾肺全部扭曲在了一起 , 痛到极致 , 她便仿佛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 意识逐渐飘离,却还是在叫嚣着,好痛、好痛。
“你杀了我!杀了我啊!——”左丘澜扭曲着身体扑向景容,嘶声力竭 , 双手握住他的冷剑,往自己的身体刺来。
听着她痛苦的尖叫 , 景容一瞬间慌了神 , 如同忽然醒来,他一脚将左丘澜扑上来的身体踢开 , 像踢一条疯狗。
长剑的锋芒在左丘澜的手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的身体瘦弱不堪,景容这一脚 , 将她的肋骨踢断 , 断裂的骨头刺入她的胃部和肺部 , 体内体外都在不断地失血。
左丘澜大口大口地吸着气,xiōng腔剧烈起伏 , 指尖由于痛苦而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被磨秃,鲜血淋漓:“你杀了我 , 杀了我!杀了我,让我为你的孩子偿命!让我从此消失,你便可独宠你的夫人!”
那些热血在寒冬里很快冷却,逐渐开始结冰 , 左丘澜俯卧在地 , 痛哭不止 , 眼泪也成冰 , 结在她的眼眸和长睫上。
“贱人!”景容抓起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磕在地上:“本将成全你!”
他是舔刀嗜血长大的,脾气冲动火烈,这一刻 , 景容是真的起了杀心的。
“将军!将军!”锦川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左丘澜 , 有些惊慌失措,“左丘澜会死的!”
他看着她满是鲜血的脑袋 , 手上一顿,瞳孔皱缩。
景容十三岁开始上阵杀敌 , 这些年走南闯北,厉过大小战役无数,见过鲜血无数,伤痛无数,尸体无数,无一让他心惊。
而此刻,面对左丘澜,面对欲死的左丘澜,他的心跳却忽然失去了规律。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
他不想让她死的 , 不想,他只是恨她 , 但绝不要她死。
“来人!传大夫!”景容的嘶吼声在牢中响起。
这一刻 , 眼中只余她挣扎扭曲的身体,其他皆没有。
“大夫为何还不到?”看着左丘澜逐渐停止挣扎 , 以一个极其痛苦的姿势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地 , 景容心惊地对外大喊,脚步匆匆地跑了出去 , 锦川跟了上去。
当他将走在路上的大夫揪到牢内时 , 却发现牢中空空如也。
景容瞬间呆愣 , 他翻着一地的乱草,将牢中的桌椅全部踢翻,疯了一般到处寻找左丘澜的身影,却怎么也寻找不到。
他呆呆看着牢内那滩大片的血迹逐渐成冰 , 跌坐在地,垂着头 , 眸子湿了又干 , 干了又湿,半晌 , 抬眸,声嘶力竭:“来人!找!去把左丘澜给本将找回来!找回来!”
景容俯首盯着自己这双沾满鲜血的手,灼热的泪一滴一滴冲刷着上面的血渍。
这手上的血,是她的。
那双手颤抖 , 颤抖不止 , 他险些亲手杀了她。
杀了他用尽半辈子力气去爱的人。
杀了他用自己的灵魂与后半生孤注一掷 , 才得到的人。
左丘澜睁开眼时,不知身在何处 , 以为是夜晚,因为天是黑的 , 但很快她便疑惑起来,因为她听见了冬季晨鸟的鸣叫。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摸了摸眼睛 , 只摸到一块敷在眼睛上的厚厚白布。
左丘澜想起来了 , 眼睛已经没了。
“醒了?”低沉粗哑的男声。
左丘澜不回答 , 呆呆的 , 一动不动。
那男声便不再响起。
她不知自己这样呆愣着躺了多久,一天?两天?三天?
她不知道。
这一日,有人在给她喂药,勺子已经放到了她的口边 , 她开合了两次chún , 终于张口 , 将苦涩的药汁咽下。
喝完药后,有人在用手帕轻轻擦着她嘴角的水渍。
左丘澜终于试探着开口,嗓音由于多日没有说话而格外沙哑:“方询?”
“是我。”方询扶着她坐起,“感觉如何?”
左丘澜无力地摇了摇头 , chún色苍白:“没什么感觉。”
其实身体是痛的,然她的心是木的,木到毫无感觉,便也不觉得哪里疼痛。
“怎会这样?你在将军府经历了什么?”方询将一个装着水的瓷杯递到她的面前,伸手拉起她的袖子,让她的手靠近瓷杯。
左丘澜摸索着双手抱住那杯水,将滚热的茶杯放在手中捂着,喝了一口,以此冲淡中药的苦涩 , 不语、不答。
前几日左丘澜给方询放信鸽,说是在将军府的大火废墟中发现一道暗门 , 希望他夜晚时来看一眼。
方询那日提早守在将军府的殿顶 , 看见景容失了神一般从将军府的大牢内跑出来,便起了疑心 , 进去一探究竟 , 没想到看见的是浑身浴血,生死不明的左丘澜。
“眼睛伤了 , 便不要哭泣 , 会好不了。”方询看见敷在左丘澜双眼上的那块白布湿润了 , 蹙眉出声提醒。
“心若伤了呢?”左丘澜呆呆的,chún瓣在抖,xiōng腔里装满了压抑的悲恸,嗓音低哑。
她喜爱了那么久的将军 , 她所嫁与的将军,从未信任过她 , 甚至没有耐心去听她的解释 , 那样轻易地中了锦川的计,他将利剑刺入她的身体 , 用刀剜了她的双眸,恨她入骨,想置她于死地。
“有心之人易被伤。”方询呵呵一笑 , “无人之人 , 不会伤。”
“如何才能无心?”左丘澜问。
“人皆有心 , 若无心,便不算为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方询翻着面前的炭火 , 眸色沉沉,“你看那出家修行之人 , 修的是无心,如此便可身在红尘却免受人间百苦,你看那身居高位之人 , 修的也是无心 , 如此便可杀人无情却百毒不侵。”
方询神色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飞鸟 , 忽然想起西方的某个地方 , 那个地方,飞鸟极多,鱼儿也多 , 草原上遍布牛羊 , 森林中藏着野兽 , 是动物的天堂。
左丘澜呆呆坐着,半晌:“你似是了解颇多。”
炭火里“哔剥——”一声响 , 方询淡淡道:“若你眷恋红尘,不愿做那出家之人,若你心肠不狠,无法做那高位之人,便可如我一般,将自己隐藏好,也将自己的心隐藏好。”
“你……”左丘澜眉头一动,手中的茶杯歪了,茶水溢了出来。
一只手附在了她的手上 , 方询帮她将那茶杯扶正:“我?我是一个早已该死之人。”
左丘澜又沉默半晌,将杯中水一点一点喝完,一滴不剩:“我如今身在在何处?”
方询拿过她手中的茶杯 , 为她续茶:“宫墙外的一间小屋。”
“若你回宫了 , 我该如何是好?”左丘澜又问。
“我送你回家,你家中有弟弟和父亲 , 可以照顾你。”
“不。”左丘澜立即拒绝 , “我怕将军找到家中,至少现在 , 我不愿回去。”
若被找到 , 她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见他?去见她的夫君 , 见那个一剑刺入她身体的夫君,戳瞎她双眼的夫君。
又该怎样去见夫人,去见将军府的主母,见那个可恨又可怜的女人。
她不知道 , 也不想知道。
她情愿这辈子,不要相见 , 如此 , 心中便不会那么怨。
“我无法照料你,不日我就得有一场远行。”方询蹙眉。
“求你带上我。”左丘澜伸出一只手 , 探索着去摸方询,“我不会乱跑,你若有事 , 便留我一人 , 你若回来 , 我为你点灯。”
此去江南,是为了跟踪秋水 , 方询有任务在身,带上一个疾病缠身的盲人委实不便。
看着左丘澜那只四处探寻的慌乱的手 , 方询万年寒冰的眸子忽然裂开了一条细微的缝,不知为何,便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 将她不安的手握在掌心 , 粗哑的声音响起 , 只一个字:“好。”
闻此言 , 左丘澜鼻头一酸,在方询大掌中的小手轻微颤抖:“谢谢。”
“左丘氏世代忠诚,为皇家牺牲颇多 , 不放弃你 , 是皇上的意思 , 此次救你,也是我应尽的职责。”方询拿走左丘澜手中空掉的水杯 , 鬼使神差地安抚般捏了捏她细软的手。
左丘澜感到方询的手如此温暖,摸着他的手,听着他低沉粗嘎的声音,心中是踏实的,仿佛这个人是如此重情重义,一旦答应带上她,便不会抛弃她。
“我的眼睛……还能好么?”左丘澜终是问出口。
“一般的大夫治不好,但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此去江南 , 若遇名医,可拜访一二。”
“恩。”
左丘澜开始不分昼夜 , 也开始整日无眠 , 她不知晓方询多久来看她一次,但只要每次听见脚步声 , 她便会从床边摸索出蜡烛 , 将它点燃。
她想着,就算是天黑时 , 方询也会因为蜡烛的光而知晓她没有睡 , 便会陪她说说话。
她的身子将养得并不好 , 整日茶饭无思,喝的都是苦涩的药,有时躺在床上,她会感到浑身的骨头硌得她肉疼。
有一日 , 方询告知她,夜晚已经去将军府的废墟查看过了 , 然那开启石门的机关已在大火中被毁坏 , 若要进门,必须将石门炸开 , 他已经回给了皇帝,皇帝会想法子,也会派人继续去调查这件事。
这一日 , 左丘澜夜晚起床倒水回床时 , 手中摸到了一片温热光滑的肌肤 , 她心中一惊,放下茶杯 , 双手齐上,仔细地摸索。
眉、眼、鼻、chún、脖颈、xiōng膛……
她凭着记忆回想方询的脸 , 却发现依旧无法分辨此人是谁。
正此时,她的手被那人握住:“做什么?”
是方询的声音,左丘澜放下一口气:“你今夜没走?我以为来了生人。”
“明日清晨便启程去江南,今夜我不走。”方询扶着左丘澜 , 引着她上塌 , 为她盖好被子 , “今夜好好休息 , 明日启程之后,路上颠簸,易疲惫。”
“你不睡么?”左丘澜问他。
“我在你床边靠一会便好。”
“上来吧 , 方公公 , 床很大 , 难道你怕什么?”左丘澜拍了拍边上,笑。
方询神色一愣,继而调笑地看向她:“你怎知我是公公?”
“茶馆里说书的先生说 , 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叫方公公。”左丘澜一笑。
“哦?我竟被写入这民间的说书中了?”
“是呢,传的大街小巷皆是,可出名了,公公早些上来安歇吧。”
“说书人的话怎能尽信?”方询靠在床边的墙上,嘴角微微勾起,“你觉得,我像一个公公么?”
左丘澜长长“额”了一声,没有再吭声。
她是不是冒犯他了?
第二日天方蒙蒙亮,方询将依旧在熟睡的左丘澜抱入马车上,又简单收拾了些东西 , 换装易容,便驱车离开那座小屋。
马车在昏暗的街道上行驶 , 很快离开了京华的城门 , 由北向南,奔着繁华的江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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