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绍衡从没想过,听闻她对他诉诸这般满含情意的言语时,心难过成这个样子。本该是满心愉悦的事情,换了境遇,感受自然也是迥异。
“别哭了。”他语声很是低哑,“我早已相信你,只是看你为我委屈自己,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说着,俯首抵着她额头,“我心疼,知道么,”
叶昔昭用力呼吸着,尽力平复情绪,低声嘀咕,“可我心里本来是高高兴兴的。”
虞绍衡勉强扯出一抹笑,“叶昔昭,你是不是要让我陪着你哭,你才满意?”
“你哭?我这辈子大抵都看不到,也不想看到。”叶昔昭漾出了笑,又推他一把,“去房里等着,我这就摆饭。”
“我帮你。”
“不要你帮,”叶昔昭把他推了出去,“看着你烦。”
虞绍衡轻笑起来,转而去了房里。他记得昨夜在箱子里见过装着药膏的瓶瓶罐罐,翻找许久,又细细辨认。末了呼出一口气,还好,有用于烫伤的药膏。
此时,叶昔昭已洗了把脸,正在摆饭。
虞绍衡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拉过她的手,帮她涂了药,动作小心翼翼的。
叶昔昭敛目看着神色专注的他,一手落在他肩头,低头吻了吻他额头。
虞绍衡放下药瓶,旋紧木塞才抬眼看她,“看着我不烦了?”
叶昔昭笑着点点头,想起一件事,“厢房里居然有不少的酒,你要不要喝?”说到这儿,眼神戏谑,“不管是为了我过来,还是为了你又把我气哭了,你都应该喝几杯。”
虞绍衡不解,“你这到底是让不让我喝?”
“等着。”叶昔昭快步出门,旋踵回来,将一个小小的酒坛放在他面前,又去取来一个小茶杯。
“你呢?”虞绍衡拍开泥封时问道。
“我?”叶昔昭连连摇头,“我那点酒量,还是别凑这种趣了。”
虞绍衡将她的椅子拉到身侧,“你喝一口,余下的归我。”说着话倒了酒,送到她手里,“我们庆祝乔迁之喜。”
与其说这话是他为喝酒找个理由,倒不如说他是在打趣或是自嘲。是因此,叶昔昭没有反对,喝了一小口酒,将酒杯递给他,就忙不迭地举筷吃菜,心里开始怀念二夫人酿的果子酒。
“你觉得短缺什么,这一两日列出个单子来,会有人尽快从侯府取出,送过来。”虞绍衡往她碗里添了几筷子菜。
“那样好么?”
“理所应当之事。”
“那好。”叶昔昭吃了几口菜才继续道,“还真想把一些喜欢的东西带到这里来。”
虞绍衡左臂环住她,右手将酒杯送到她唇边。
叶昔昭喝了一口才叹息:“喝这么快,不用多久就被你灌醉了。”
“喝醉也无妨,好好地睡一场。”
“倒也是。”现在她只要打理好两人的衣食起居,她全无别的事情可忙。而这些事情,有很多可以攒几日一起做。
话虽是这么说,虞绍衡自然无意让她喝醉,看出她因为酒意有些困倦时,将酒杯放到一边,专心吃饭。
吃罢饭,叶昔昭揉了揉眼,“想睡一会儿,可是上午就起得迟了,还有好多事没做。”
“只管去睡,除了碗盘留着你洗,别的都交给我。”虞绍衡把她推向寝室,“听话。”
叶昔昭也就到了寝室,换了衣服歇下。
醒来时,就见虞绍衡正往炭盆里加炭。
叶昔昭挪到床边去,“辛苦了。”
虞绍衡侧头对她一笑,“冷不冷?”
“不冷。”
“以后这些事你不用管。”
叶昔昭笑起来,“想让我管的话,也得跟你学。”
虞绍衡放下火钳,转去外面,片刻后回来,一面走一面褪下外袍丢在一旁,在她身边躺下。
叶昔昭正好心好意地将被子分给他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迅速滑入她衣襟,落到背部。
从来是让她觉得温暖的手,在这时冷冰冰的,寒意使得她周身一紧,这才明白他方才是去洗漱了,用的却是冷水。
她又气又笑地躲闪。
虞绍衡反倒含笑环紧了她,唇覆了上去。
随着衣衫褪尽,他的手已转为烫热,肆意游走在她身形。
随着他身形起落,她抬了腰肢,贴合着他,迎合他的采撷。
床身的震动,从缓慢变得急促,一如他的喘息、她的嘤咛。
**
隆城总兵乔宇年今日得到密报,一个与他二女儿有关的消息:前暗卫统领萧旬赶赴隆城途中,遭遇百余名人突袭,身亡。
乔宇年与妻子说了此事,意在与之商量要不要告知乔安。
容氏一听就落了泪,“怎么会出这等事的?”随即就埋怨乔宇年,“都怨你!萧旬已经在赶奔隆城的途中,你为何不人前去迎接?之前永平侯前往薄暮岛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永平侯还在几百里之外,你就让人暗中相助。”
乔宇年忙温声安抚:“我也是实在没料到。我一向敬重老侯爷,与永平侯又是相识于沙场,很有些惺惺相惜。他此时落难,我怎么会作壁上观?”语毕,抬手去为妻子拭泪。
容氏听了却是怨气更重,“你从没与我说过!”
乔宇年尴尬一笑,“这也是今日话赶话,否则也不会提及。况且这件事你也不能怪我,我们的女儿负伤回来的,又是铁了心与他分道扬镳,他自己又本是暗卫统领……”说着话,目光微闪,“不对!这件事太蹊跷,兴许是那小子耍诈遮人耳目!”
“胡说八道!”容氏被气得站起身来,“就算是耍诈,至于把自己弄成个身亡的假象么?他又不似永平侯,分明还有官职可做!”
“那种芝麻官,你让他做,不就等于要了他的命?”乔安年手指轻轻叩击着一旁桌案,“我是不相信,那样的人会这么轻易身亡。再说了,他要真死了,才是真毁了安儿的一辈子。”
夫妻两人谈论此事的时候,乔安正倚着床头,观看叶昔昭上一封来信。前几日,她已从父亲口中得知叶昔昭也正在赶往薄暮岛,更是清楚如今朝堂之上,独揽大权的已是靖王。
她真担心叶昔昭会在路上出什么闪失。
她这一辈子,也只与叶昔昭投缘,仅此一个朋友。
无声叹息之际,听到了久违的熟悉的脚步声。
来人停在了房外。
乔安语气不善,“居然活着到了此地?”
来人缓步进到寝室,转过屏风,语声温和:“我就猜你会这么说。”之后到了床前坐下。
那般懒洋洋的样子,不是萧旬又是谁?
乔安的眼神满是嫌弃,“我那些丫鬟,当真是不中用。”
“不怪她们,她们没发现我进来。”萧旬抬手落在她腹部,“伤好了?”
“废话!”乔安狠狠地打开他的手。
萧旬也不介意,依然笑着,“从你走之后,家里乱成了一团,紧接着,我就被定罪发落到了漠北——乔安,我才知道,你旺夫。”
乔安依然冷着脸,眼中却已有了笑意。
萧旬颓然倒在她身上,脸颊埋在她肩头,双臂环住她,“乔安,我走投无路了。”
“鬼才信。”乔安扯了扯嘴角,推了他一把,“能不能跟我说说,昔昭到哪里了?路上没事吧?”不为打听这件事,她才不会忍着他胡闹。
“还是先说一件丧气事吧。”萧旬坐起来,“我,已经是个死人。”
“……诈尸了?”乔安调侃道,“看来你真是恨我入骨,死后都不让我安宁。”
萧旬笑了起来。
因着这一笑,他憔悴消瘦的容颜焕发出了光彩。是真的消瘦许多,脸部的线条愈发有棱角了。乔安不明就里,所以就拿捏不准,他这般样子究竟是为何,是如叶昔昭所说的她离开萧府之后他就憔悴许多,还是因为如今落魄才变成这样。是以,她神色愈发冷淡,“知道你是个死人了,说昔昭的事吧。”
萧旬实言相告:“她已经到了薄暮岛。”
“真的?”乔安双眼一亮。
萧旬其实很受刺激,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比不得她一个相识时日并不久的好友。可他已没资格计较她任何行径,也就仍是笑着点一点头,“千真万确。你想不想去看她?”
“想有什么用。”乔安沮丧起来,“我如果去海上,万一被承远王的眼线发现,我爹可就要被刁难了——这倒也无所谓,只是怕连累得侯爷与昔昭的处境愈发艰难。”
“你肯去就可以。”萧旬神色笃定,“今夜,我要前去薄暮岛。”
“能确保万无一失么?”乔安话问出口便笑了起来,“你为了你那债主,也不会被人发现的。”
“那你去不去?”萧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顺路来告诉你一声,不去的话,就写封信,我帮你带去。”
朋友落难,她又相距不远,而且又能做到不被人发现,不去探望怎么能行?乔安爽快地给出答案:“去。”
这时,丫鬟吉祥慌慌张张跑进室内,失声道:“二小姐!不好了!方才奴婢听说,萧大人……”
看到悠闲地坐在床畔的萧旬,她僵在了原地,继而脸色慢慢发青,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这……这……”
萧旬认真地告诉吉祥:“我死后还是记挂你家二小姐,就过来看看。”
吉祥险些就尖叫起来。
“给我安静点儿!”乔安白了吉祥一眼,“他本来就是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差别?”
吉祥见乔安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终于能够确定,萧旬不是诈尸,他是诈死。
萧旬沮丧地垂了眼睑,随即怅然起身,“你说的是。先帮我向岳父岳母赔个不是,回来之后,我再与二老谢罪。”
乔安看都不看他,忙着将叶昔昭的书信收起来,“赔什么不是?若是指你诈死之事就算了,他们巴不得你快些死。”随即才正色问道,“有没有需要我带去的东西?那里总比不得她在京城的家。”
“我已给他们备了不少东西,你只管嫂夫人即可,觉得她喜欢什么就带什么过去。”
“好。滚吧。”
萧旬无奈地看了她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步出房门。
乔安又看向吉祥,“记住,你方才什么都没看到。”
吉祥连连保证:“是是是,奴婢只当白日里遇到鬼了。”
还未出厅堂的萧旬听了,心说自己在乔府这是什么地位?
**
翌日清晨,叶昔昭还蜷缩在虞绍衡怀里酣睡的时候,虞绍衡忽然睁开了眼睛,轻轻摇了摇她身形,“有人来了。”
叶昔昭不甘愿地睁开眼睛,“真的?”
“是萧旬。”虞绍衡说着话,已经坐起身来,动作迅捷地将散落在床上的衣衫逐一穿戴起来。
其速度之快,到了让叶昔昭瞠目结舌的地步。
虞绍衡举步要走时,回身看了一眼正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叶昔昭,笑了,“行军时练出来的。”
叶昔昭摆一摆手,“你先去迎他,我可比不了你。”
“不用急。我与他在院里说说话。”
“好。”虽是这么应着,叶昔昭已是匆匆忙忙地开始穿戴。
穿戴齐整后,她本想先去梳洗,却听到有女子在厅堂说话:
“昔昭,起来了没有?”
叶昔昭有些不可置信,“乔安?”之后慌忙快步到了厅堂。
乔安一袭藕色衫裙,却披了件男子的黑色大氅,笑盈盈走到叶昔昭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瞧瞧,吃了不少苦头吧?”
“没有。”叶昔昭握住她的手,转到东次间说话,“你能来,我真是太意外了?与萧旬一道过来的?”
“可不是么?”乔安落座前,先解下了大氅,满脸嫌弃地丢在一旁,这才继续道,“为着来看你,也只好再多看看他那副可憎的面目。”
叶昔昭笑起来,凝眸打量着乔安。气色很好,眉宇间平静淡然,神色很是柔和。这样一看,就与乔宸十分相像了。
叶昔昭念及乔宸的时候,乔安也提到了乔宸:“我给你带来了一些你大抵喜欢的东西,还有一些我特别中意的物件儿。我姐姐呢,则是记挂着你的身体——她比我心细,给你备了些养身之物,你与侯爷平日里记得煲汤下菜吃。再有就是几副药,你这几日也服下,防备着初到这里水土不服。”
叶昔昭听了这些,心里是满满的感动,“让你们费心了。”
乔安却是笑道:“我倒是愈发觉得我们有缘了——我从京城跑回了娘家,而你却千里迢迢地赶来与我相会,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叶昔昭也随之笑了起来,“说起来还真是。”随即又道,“我来的前前后后,也多亏了萧旬帮衬。”
乔安一说起萧旬就没了好话,“他对侯爷,简直比对他爹还亲,我早就料到了,否则也早就因为担心你坐立难安了。”之后,苦笑着叹息一声,“有些事真是没法子,侯爷对你是一见倾心,我对他则是一见就瞎了眼盲了心。”
叶昔昭不由问道:“说起来,你们是怎么相识的?”乔安在寺里受伤之后,与萧旬的话里话外都表明,他们早在三年前就相识,而他却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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