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就在陆贞绝望挣扎之际,一个男子的声音骤然响起。陆贞惊喜地回过头,看到的,却不是高湛的脸。
眼见着行裁已经开始,却被人打断,娄昭不满地指责来者,“沈嘉彦,就算你是羽林将军,胆敢打断天裁,也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王爷,微臣并非要打断天裁,只是想来送送自己心爱的女人最后一程!”沈嘉彦平静地说罢,无视众人的惊呼,径直走到陆贞面前,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瞬间,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陆贞脸sè大变,可是怎么也躲不开沈嘉彦,只能任由着他紧紧抱住,随即,她察觉到了异样。那一边沈嘉彦已经松手,大声喊道:“你去吧,我相信,天神一定能证明你是无辜的!”
远处的萧观音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身旁的娄太后这才从惊讶中回神,叹了句,“沈将军,你还真是多情之人。”
娄昭不满地催促道:“好了,搂也搂过了,抱也抱过了,沈将军,你要真舍不得,就陪你的心上人下去做一对鸳鸯吧。”
张相干咳一声,“沈将军,退开!”一等沈嘉彦离开,他便挥一下手,内监立刻再次拖起了陆贞,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迅速投入水中。
陆贞来不及再看沈嘉彦一眼,便觉得眼前一晃,丹娘的惨叫声远远传过来,接着,身体一沉,水就将她淹没,刺骨的冰冷立即开始吞噬她的热度。她这才回过神,拼命地挣扎着,从手中拿出了一件小东西,费力地割着手上的牛皮绳。可是那牛皮绳坚韧无比,她费了好大力气还是没有断开,呼吸已经开始困难,陆贞难受至极,还是不肯死心,费力地割着绳子。终于,就在她再也无法撑下去的瞬间,那绳子终于断了,双手一得到自由,她立即拼尽最后一口气,游上水面。
这一瞬间,高台上爆发出一阵欢呼,丹娘的声音尤其响亮,“浮起来了!浮起来了!姐姐还活着!她是清白的!”
她来不及多想,拼命往水边游去,不一会儿,就被沈嘉彦接住,将她抱到岸上。
她颤抖着,脸被冻得发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感激地看着他。
“别怕,马上就不冷了!”他低声安慰罢,便放下陆贞,接过随从递过来的宝剑,一剑劈开了她脚上的牛皮绳,跟着就将自己的斗篷给陆贞盖上。
陆贞这才缓过劲来,费力地起身道谢,“沈大哥,还好有你。”
未想沈嘉彦竟又一把将她抱起来,“我带你上去。”
一想到他先前的行为,她连忙挣扎着拒绝,“不行,不能这个样子,你放我下来!”
“你没那个力气走过去。你要是真想留着这条命,就好好待着别动。”他的口吻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微微一愣,终于不再挣扎。
沧浪台上众人之前见到沈嘉彦和陆贞的亲密动作,本就心里犯疑,待见到沈嘉彦居然还抱着她上来,就更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唯有松了束缚的丹娘扑过去又哭又笑地抱住陆贞,“姐姐,你还好吧?”
沈嘉彦顺势放下了陆贞,一言不发地退到一边。陆贞强忍住身体的寒冷,站直了身体,颤抖着上前两步跪下,“两位娘娘,各位大人,我现在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天神已经证明太子殿下是清白的?”
娄太后还未从刚才的惊愕中回过神,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半天才道:“那是自然。”
张相见状忙道:“各位臣工,都听好了,毒蜂之事,陆司衣之言已经经天裁证明!”
陆贞微微松了一口气,却知道危险还没有过去,虽然已经证明和高湛没有关系,可是看那娄昭的yin冷神sè,他岂会罢休。想到这里,她又抬起头,随即惊愕地看到一个人走上来,是高湛。陆贞以为自己看错了,高湛明明是被王尚书看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一直到众人向他行礼,她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便无视他眼里焦急的关心,别过头去。
张相一见高湛来,立即趁机喊道:“太原王,现在你该向太子殿下负荆请罪了吧?”
yin谋未能得逞,娄昭便依照先前的约定,恨恨地走上前,跪倒在地,“微臣无礼,请太子殿下责罚!”可是他岂会善罢甘休,太子无罪,但是陆贞已经认下了罪名,他自然必须为自己的侄女讨一个“公道”,于是他立即转向娄太后,声音悲愤地喊道:“天裁之法,只能证明太子殿下无罪,微臣之侄娄尚侍,受她谋害而致重伤,现在还卧床不起。微臣恳请太后娘娘主持公道!”
娄太后心内大喜,面上却是不动声sè,故作犹豫,“这……娄尚侍也是我娘家侄女,哀家可不便判决啊。贵妃,你掌着后宫凤印,还是你来说吧。”她已经想好,陆贞认罪已是事实,萧观音如果维护她,那么就会在群臣面前失信,如果不维护,那么必然会跟高湛再起冲突,局势不管走到哪一步,对自己都有好处。
陆贞见到萧观音有些犹豫,一咬牙,再度跪下,“贵妃娘娘,陆贞报复娄尚侍,也是因为娄尚侍下毒害我在先。西佛堂内监元平就是经手之人,他现在还在宫中,有请娘娘详查!”
萧观音立即顺着接口,“那就先回宫再行审理。”说罢,便示意张相让大家离开。那一边高湛见状,赶紧走上前知会萧观音和娄太后一声,便将陆贞拉到了一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硬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感觉到他的手臂在颤抖,陆贞心一软,芥蒂尽除,抬头看着他依旧煞白的脸,柔声道:“别担心,我这不都没事了吗?”
高湛的手却不敢松开,他看向前方的高台,心有余悸,“这么高的地方,你居然能平安生还,还好老天有眼……阿贞,以后我绝不让你再遇到任何危险!”
说罢,他自己都觉得无力,每一次都说绝对不会,绝对不让,可是危险却总是一次次落到她的身上。后宫也就罢了,今次居然卷到了朝堂之上,前几次可以化险为夷,那以后呢?高湛实在不敢深想。
如何才能让她真的远离这些伤害?现在的高湛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法子,只有这个法子,才能让她真真正正地远离一切。
揣着这一番心思,高湛跟着众人回去,才一进宫门就传来孝昭帝苏醒的消息,众人大喜,连忙赶去昭阳殿。孝昭帝脸sè明显好多了,甚至还能坐起来,“朕不过睡了一场好觉,居然引起了这么大的波澜。阿湛,辛苦你了。”
娄太后立即上前,拉住他的手红着眼说道:“演儿,这些天,哀家的心可都cào碎了。”
“有劳母后这几日看护,往后,朕也常会去西佛堂看您的。”说罢,他便吩咐元福送她回西佛堂。
娄太后原本以为萧观音已经软化,孝昭帝必然也会顺势将自己请回仁寿殿,他此言一出,她立即震惊,“演儿!”
孝昭帝的声音依旧温和,口气却是不容拒绝,“母后,您还是先回去吧。朕处理完这边的事务就来看您。”
“好,母后等你。”娄太后终于放弃了挣扎,不甘心地说了一句,便离开了。
一待她的身影消失,孝昭帝立即拉住了萧观音的手,“观音,让你担心了。”
萧观音刹那间眼眶红了,转身不去看他,就听他在身后说道:“毒蜂案的原委,我已经都知道了。这件事,陆贞就算做得有些不妥也情有可原,你就别再为难她,把所有处罚都取消了吧。”
萧观音本就不打算追究此事,顺势就道:“你是皇上,你说了算。”
孝昭帝转过头对着跪在一边的陆贞道:“陆贞,你起来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高湛却突然挡在了前面,在他们没有回神的瞬间说道:“皇兄,陆贞此次犯下大错,如果轻轻揭过,只恐难以服众,我认为她已经不适合担任女官一职。”
闻言,陆贞惊愕抬头,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高湛没有看她,只朝孝昭帝坚决说道:“做错了事情,就得勇于承担。皇兄,请削去她的官职,让她即日出宫。”这是他想到的最好办法,没有做官,离开皇宫,就远离了权势、利益、yin谋,只有这样,陆贞才可以远离危险。
孝昭帝看了一眼他二人,却没有立即下结论,“此事容后再说。你们两人先退下吧,商量好了,朕再做决定也不迟。”
陆贞气得发抖,一回到青镜殿便立即朝高湛喝道:“你为什么要把我赶走?我为了保护你,连性命都豁出去不要了,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高湛早已经料到她会有此反应,只是平静地解释,“阿贞,我知道你会很伤心,可是这是对你最好的安排!你知道刚才我看到你湿淋淋地站在那里有多心痛吗?上次你在矿洞的伤还没全好,这次又……宫里有这么多明枪暗箭,我不能让你继续再待在宫里了。”
陆贞冷笑道:“你不能为了你的想法就擅自替我做了决定。我告诉过你我暂时不想离宫,你知道我升上六品有多不容易吗?”
“我不是自私,我是为了我们两人的未来着想。只要在不宫里,你就不会被别人拖累,而且六品的官位本来就算不了什么,你一出宫,马上就可以进太子府,以陆尚书女儿的身份嫁给我。只有那样,我才能明正言顺地天天照顾你,不让你遇到任何危险。阿贞,你就依我一回,成吗?”言语间,他已经非常低声下气。
如果说之前是犹豫的话,那么这一次,陆贞便是百分百肯定自己内心的答案,“不,我不会去认别人当爹的,我也不想离开官窑。高湛,你不能替我安排自己的生活。”
闻言,他脸sè微微一变,却依然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苦口婆心道:“这也是为了你好!好好的直路你不走,为什么你要走弯路?那个官窑,做不做都是那么回事。北齐那么大,不指望着你一个小小女官挣钱!你要查明自己的身世,可以,等你嫁给了我,就算查个十年八年,我一定帮你……”
她一下打断了他的话,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地喊,“别说了,就因为我喜欢你,你又是太子,所以我就必须得像个木偶,事事都听你安排吗?”
“阿贞……”高湛无奈地放柔了声音,正想再劝,没想到陆贞已经拉开门,下逐客令,“太子殿下,现在已经太晚了,你请回吧。”
高湛无奈,只能走出去,他知道此时的陆贞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也不敢再多说,思忖着待她平息了怒火再来。那一边陆贞冷冷丢下一句话,“这些天我会请旨去官窑闭门思过,如果你坚持要把我赶出宫去,那我们俩就从此一刀两断。”便直接将目瞪口呆的高湛关在了门外。
这个时候,阿爹的叹息声又从脑海里飘出来,“可惜你不是男儿身……”
男儿身,男儿身,难道只有男的才可以做大事吗?难道女人这一辈子就只能让男人来决定自己的未来吗?陆贞想着自己和高湛相遇以来的种种,想着他对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给她足够的自由,令她翱翔,可如今他居然不顾她的想法,竟要皇上撤销她的官职!他凭什么那么做,就算她爱着他,可是她的人生并不能由着任何人摆布。
官窑是她的心血,为官是她证明自己的方式,身世是她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而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更强大,强大到足够匹配他。她承认他的太子身份是她的心结,所以她才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向天下人证明,就算她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巨大的家族资源,可是她依然有资格站在他的身后辅佐他、帮助他。
这些,她曾经不止一次向他说明,可是他总是露出不以为然的神sè。也许,在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对她有多么重要;也许,他从来不认为她可以为北齐做出成绩;也许,他一直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只是因为从前的同甘共苦,便顺理成章地以为他的方式可以给她带来幸福。
陆贞的心里生出一股绝望,心一恸,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番争吵一直影响着陆贞的情绪,连着几日,陆贞的心情都差到了极点,虽然有沈嘉彦陪着赛马,可是连这个都提不起兴趣,唯一令陆贞稍稍展颜的却是罪魁祸首都美儿。今日一早,都美儿突然跑了回来,哭着跟她道歉,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的队伍刚走到突厥,那些瓷器就被当地的王爷看上并且买光。都美儿的父亲当即将此事报告给了吐谷浑的可汗,那可汗也毫不含糊,立即回信表示,愿意每年向北齐买入一万件瓷器,出价可达二十万两黄金。都美儿当场就给了陆贞一张价值十万两黄金的契书。
看着那张契书,陆贞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十万两黄金不仅仅是一笔钱,它可以补给北齐的军饷,可以让官窑生产出更多的瓷器,甚至还可以成为北齐的其他方面的经费,还有……足以向高湛证明自己的能力。
她二人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沈嘉彦的声音,陆贞微微一笑,说道:“走,带你去认识一下我的义兄。”
“呀……你居然还有义兄。”都美儿一听,立即生出好奇心来,跟着陆贞就踏出门槛,没想到一出去就见到高湛的身影,陆贞先是微微愣了愣,随即沉下脸,连带着声音也带着冷意,“你来这里做什么?”
方才一进门,高湛就被沈嘉彦拦住,硬拉着他将官窑的里里外外走一圈,告诉他这里的繁荣兴旺都是陆贞亲自一点一滴累积而成。这几日同她冷战,高湛的心里本就有些后悔,如今看到眼前的一切,他便清楚她不愿意辞官的原因。其实也是,他爱她,爱着的就是全部,包括她的努力,她的能力。一想到自己因为害怕她受到伤害而做出杀ji取卵的行为,连高湛也觉得自己愚蠢至极。他张了张口,试图与她说明,“阿贞,我……”
没想到陆贞立即别过头,再不看他一眼,直接朝他人说道:“都美儿,你是不是也是骑马来的?我这位沈大哥骑术很好,要不,我们三人一起赛一场?”
“好啊!”都美儿欣然应允,随即察觉到不对劲,“哎,这不是你的情郎吗……”
“走啦!”陆贞不等她说完,就拉着她步出官窑大门。沈嘉彦看了一眼高湛,立即大步跟了出去。
虽说是骑马,可是此刻的陆贞哪里有心思,意兴阑珊地跟着他们兜了几圈就又回去了。但是她并没有让自己安静下来,官窑的其他事情还要处理,都美儿带来的这笔订单也要确定一下,等一切稳妥之后,她便去了户部,将契书呈上户部,未想居然遇到张相,他一高兴,硬要拉着她去昭阳殿见驾。陆贞无奈,只得随行。
一见到孝昭帝,张相立即就代她讨赏,“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老臣刚才去户部,正好碰到陆司衣前去交割,整整十万两黄金啊,户部的老陈乐得都快合不拢嘴了,老臣一时高兴,就拉着陆大人过来向皇上您讨赏了!”
“十万两黄金……”这对孝昭帝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就在他们进来之前他还为黄金头痛着,他原打算重修一下西六宫,可司计司居然告诉他,内宫连六千两黄金都拿不出来。
陆贞点了点头,“是的,皇上,吐谷浑使臣感念皇上不追究毒蜂之事,愿以自己行商多年所得做担保,每年向官窑订购一万件瓷器。微臣算过官窑的产量,觉得这生意可行,就斗胆先收了他们十万两黄金的订钱。不过,真正的货款,是二十万两!”
此言一出,连高湛都震惊不已,“你确定?吐谷浑国居然愿意以二十万两黄金购买瓷器?这个价钱,就算在南陈也是天价了!”
陆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态度恭敬,言辞生疏,“殿下担心的事情,微臣已经计算过了。吐谷浑国可汗愿意出这二十万两黄金,买的不仅仅是我们这批瓷器,还有我们向西域各国出口瓷器的承销权。”
孝昭帝道:“他的意思是,以后官窑里所有的瓷器,如果卖给西域,都必须经他们的手?”
陆贞再度颔首,“是。微臣觉得此事可行。微臣从小跟父亲的商队出外行商,深知贩运货之难。如果单靠我北齐的商队,很难将瓷器卖到西域各国,倒不如借助吐谷浑的力量,试着慢慢趟开路子。”
孝昭帝略一沉吟,缓缓说道:“嗯,就算把这个便宜给他们,我们北齐也不会吃亏。只要南陈、西魏、高丽这几个邻国不放给他们,官窑的生意命脉就不会被他们把住。这样吧,陆贞,你先和吐谷浑国使臣签三年的合约,三年之后,再行计较。”
张相在一旁微微颔首,“皇上恩明。”
陆贞立即福身谢恩,“谢皇上!微臣这就去官窑安排文书及各项事宜。”
孝昭帝又道:“朕会下特旨,让各部都对你通力协助。”
张相再度开口,“皇上,老臣还有一言。二十万两黄金,几乎是我朝小半年的赋税,朝廷得此良才,实在是一大幸事。陆大人xiong有陶朱、管仲之才,如此能人,怎能屈居六品之位?再说,官窑之事如此重大,陆大人若官职低微,也难以服众。皇上,老臣愿再次保举陆大人,请皇上擢升她的官职。”
闻言,陆贞一惊,忙道:“张相好意,下官心领,只是下官才疏学浅,才领六品官职不久,实在不宜马上升迁……”
“谁要说你才疏学浅,你让他来找我说话。”说着,张相又看向高湛,劝道:“太子殿下,您也别不作声啊,谁都知道你和陆大人……咳,常言道内举不避亲,陆大人这么难得的人才,朝廷要是不重用,那才真是浪费。”
换做平日,高湛必然开口,可如今两人正在冷战,便只觉得尴尬异常。
陆贞却是脸sè一敛,严肃说道:“张相误会了,我和太子殿下,仅有君臣之谊,并无其他干系。”
这句泾渭分明的话令高湛的脸立即毫无血sè,他愣了愣,这才低声道:“皇兄,无论如何,陆贞确是通济良才,臣弟也附议张相之奏,请为陆贞加官。”
闻言,陆贞大感诧异,不久之前他还不让她继续为官,现在的态度居然急转,一时之间,陆贞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孝昭帝见他二人依然僵持,为免张相怀疑,只得笑着打圆场,“好,好,太子和宰相同时出马,朕要再不纳谏,不就成了昏君了?元福,颁旨,晋原司衣陆贞为五品尚宫!”
圣旨已下,陆贞只得跪下遵从,“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万岁!”
孝昭帝看着她,立即想起刚才自己头痛的问题,又道:“陆贞,五品已是后宫女官中最高的官阶,你jing于财算之事,而内宫支出奢靡又一向是朕最烦心的事,朕希望你尽快进宫,把这一块理得清清楚楚的,还内宫一片清净。”
陆贞低声应是,接着又抬头,又是赌气,又是挑衅,又是得意地朝高湛说道:“太子殿下,我记得您曾经说过,那个官窑,做不做都是那么回事;还说北齐那么大,不指望着我一个小小女官挣钱。只怕现在,您应该收回这些话了吧?”
“是,当时是我说错了话,请陆司衣,不,陆尚宫见谅。”说着,高湛看着她昂起的脸颊,心中一酸,再也发不出声来。
这一下,连张相都发现到他们二人之间的异样,惊异地看着他们。孝昭帝见此,忙干咳一声,“好了,朕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张相,陆贞,你们就先退下吧。”
陆贞随着张相低声应是,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昭阳殿,看都不看高湛一眼。元福立即照孝昭帝的旨意,领着她往内侍局宣旨去。
她默默跟随其后,一步一步往前。殿外的日光极其耀眼,一扫深秋的yin冷,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掌,便将阳光握在了手心里,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元福刚才的称呼,不自觉地喃喃自语,“陆尚宫?难道从今以后,我就和王尚仪、娄尚侍平起平坐了?”
略一沉吟之后,她握紧双拳,昂首挺xiong,迈出了坚定的脚步。
陆贞晋升为五品之后,便遵从孝昭帝旨意掌管内侍局六司中司计、司衣、司宝三司,而这司计司原本是归娄尚侍掌管,孝昭帝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他心里也清楚,必须要彻底清理一番,将从前的wu垢全部扫清。
就在她准备大展手脚之际,却收到了沈嘉彦的邀约,且是在晚上。陆贞不知他所为何事,整理一番,便去约定地点见他。
沈嘉彦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挺久,见到她,chun角微微扬起,陆贞也跟着笑道:“沈大哥,你找我有事?”
他微微颔首,“嗯,为了庆贺你升官,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你。”
一听到他这么着急约她出来是为了此事,她连忙推辞,“不用了,我用不着什么礼物。”
他看着她说道:“这件礼物,你一定喜欢——我把我娘从山上佛寺接回府里了,你不是有事想向她打听吗?”
闻言,她果然惊呆了,“你怎么知道?”
“我听丹娘说过,走吧。”说着,他便拉着她要走,却发现陆贞依然踌躇在原地,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回过头,就听到她说:“可是你妹妹的事……”
想起嘉敏,他便有些难过,但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安抚陆贞,“你放心,我只说你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娘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她这才放心,带着复杂的心情随他去沈府,很快就见到一个端庄的中年妇人正站在花径上,明显正在等候着。见到陆贞,她的眼前一亮,脸上闪过一丝欢喜,看着她的脸,只听沈嘉彦说:“娘,这就是阿贞。”
几乎是在同时,沈夫人微笑着拉过陆贞的手,温和地说:“果然是个整齐的姑娘。好孩子,你的病,可都好了吧?”
病?她有些奇怪,却不敢轻易回答,生怕泄露出什么来,只能看向沈嘉彦求助,而他则回道:“娘,还是进屋去说吧,阿贞她刚到京城,很多事都不熟,你可别吓着她。”
沈夫人忙说道:“我可真是老糊涂了。来,这两天外面见凉,咱到屋子里喝点热茶去。”
沈嘉彦向她微微使了使眼sè,她只得乖巧地跟着沈夫人进了内屋。
一进屋,沈夫人便慈祥地问她:“阿贞,我听嘉彦说,你刚从外地过来,你家里是哪儿的?你又是怎么认识嘉彦的?”
陆贞只能继续装哑巴,一旁的沈嘉彦已经代劳,“阿贞老家是南陈的,和萧贵妃家还沾亲带故。有一次我和她在郊外骑马,就这样认识了。”
沈夫人大为满意,“嗯,我也见过贵妃娘娘,你果然和她像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嗯,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出身,就这拿茶碗的姿势,宫里头好多人都比不上,哪像我那个没福的女儿,走路做事,什么都不成规矩……”很显然,沈嘉敏牵起了老人家的伤心处,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哽咽起来。
“沈夫人,我……”陆贞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开口,反倒是沈夫人自己察觉到了失态,恢复方才的和蔼,温柔说道:“还那么客气做什么?叫我姨娘就是,以后反正都是要常来常往的……”
沈嘉彦干咳了一声,“娘,我说过了,阿贞这次过来,是想跟你打听她恩人的事……”
沈夫人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哦,对,这才是正事,阿贞,你到处找恩人的事,嘉彦已经跟我提过了。唉,你是个好孩子,为了父亲的一句遗言就满天下到处打听。你有什么问的就直说吧,但凡我还记得的,我都能说给你听。”
陆贞看了沈嘉彦一眼,知道他已经将她的事情巧妙地同沈夫人说起过了,便将九鸾钗取出递给沈夫人,迟疑了一下道:“这是我那位恩人留下的东西,听人说,这是宫里传出来的。阿贞想麻烦夫人您看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夫人举着钗子端详了半天,忽然吩咐侍女,“清华,去把我的梳头匣子拿过来!”
侍女应是,很快就将梳头匣子拿来。沈夫人打开匣子,拿出了一支几乎和她手中九鸾钗一模一样的钗子,将两支钗子放在一起对比着。只见陆贞那支要陈旧暗淡一些,沈夫人那支明显要新一点。
陆贞迟疑了一下,“这是您的九鸾钗?”
沈夫人有些惊讶地看向她,“你知道这钗子的名字?没错,这正是九鸾钗,当年皇太后、郁皇后,都给五品以上女官赐过这种钗子,我记得徐家妹子或许还有一支,其他的人,恐怕都不在了吧……”
闻言,陆贞有些失望,却不死心,“我托宫里的女官大人查过宫中的宫籍记录,前朝几位五品女官,都不是我那位恩人。所以我想请问一下夫人,您觉得她们有可能把这种钗子送人吗?”
沈夫人答:“肯定不会的,这种九鸾钗是以赤金打造,上面九鸾飞凤,jing细异常,代表着女官的身份和荣耀,当年我嫁入沈国公府,这支钗子就是最重要的嫁妆,谁会把它轻易送人呢?”
陆贞大失所望,眼眸也跟着黯淡下来。沈夫人见状,温和地说道:“阿贞,你也别太忧心了,你恩人能送你这支九鸾钗,也算是和我们沈家千里有缘,以后,你要是能嫁进……”
“娘!”话到一半就被沈嘉彦打断。
沈夫人住了口,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唉,你这个孩子,就跟块木头似的,又硬又倔!”
这一番对白下来,陆贞的心里已经有底,生怕沈夫人说出让她更为难的话,她忙起身告辞道:“夫人,今天能够见到您,是阿贞的幸事。只是我家里还有其他事,天sè不早,恐怕得马上赶回去处理。”
沈嘉彦立即跟着站起,“我送你回去。”
“就走了?还是留下来用过晚膳再走吧。”听她要走,沈夫人略显失望,很显然,她已经将陆贞当作未来的儿媳来看待了。
陆贞不忍她失望,只得安抚道:“这次就不了,下次,下次阿贞一定再来看夫人。”
沈夫人这才高兴地点头,“好,等江南的螃蟹送来,我就叫嘉彦接你过来。”
陆贞胡乱应是,便随着沈嘉彦出门,没想到才走不远,沈夫人又追了上来,不管两人愕然的神sè,说道:“刚才你一走,我就想起一件事……对,肯定没错。”
说着,她举起自己的那支九鸾钗,“对了,刚才看到你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一件旧事。宫里有个旧例,凡是二品以上妃子的陪嫁侍女,也可享有五品女官的品级,只是不入内侍局担任具体官职……我年纪大了,已经记不全了,阿贞,你去查查宫籍,说不定你那位恩人就是先皇哪位妃子的陪嫁侍女。”
这一番话对陷入绝望的陆贞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曙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虽然没办法在后宫女官里找到线索,可是却有了新的发现,陆贞的眼中闪出了惊喜的光彩。
没想到,沈夫人却又将自己的钗子chā到了陆贞的头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当年我拿到这支九鸾钗的时候,就想,有朝一日,我要将这支钗子交给我的女儿,让她知道我曾经有过的辉煌,现在……”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又是一红,轻轻叹了口气,“现在给你也是一样的。”
陆贞大吃一惊,伸手摸着钗子,本想拔下来,就见到沈嘉彦示意的眼神,她无奈,只能遵从,但是一出了沈府,她立即就把头上的九鸾钗取下,递给沈嘉彦,“这个是老夫人的,还给你。”
他没有伸手,只是轻轻道:“既然是我娘给你的,你戴着就是。”
“那哪成,这可是你家的传家宝,要不是当时她那个样子,我也不会……”她说着,立即把钗子放在他手中。
未想,却听到他低低叹了口气,说道:“就当是我今天骗你来的代价好了。”
陆贞愕然看着他,随即想起沈夫人那热络的态度,便听他继续说:“这些天,我原本想努努力,让你喜欢上我,可我发现,即便你那么生太子殿下的气,心中却仍然没有我的位置。可是,每次我看到你,都会忍不住想起那天在沧浪台上我抱着你的感觉。所以我还是会做梦,我梦想着有一天,能把你正大光明地带回府里,告诉我娘,说这是我最心爱的姑娘……这次,上天给了我这机会,所以我不想错过。于是我对我娘说,我要带她未来的儿媳妇上门,又对你说,我只是想帮你创造一个和我娘见面的机会……是,我是骗了你,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开口,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沈大哥,你说过,只把我当妹妹看……”
沈嘉彦吸了一口气,“你放心,这种神经病,我只犯一次,从此以后,我会继续当你那个心无二意的沈大哥。”
陆贞低头,心里满是愧疚,“谢谢……可是,除了这句话,其他的,恕我无以为报。”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的。”看着她低垂的脸,沈嘉彦只觉得又绝望,又不甘,就在她似乎要抬头的瞬间,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冲动,下一刻,已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陆贞大吃一惊,本能地要挣扎,就听到他在耳畔低声地说道:“别动,让我抱一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口气里满是哀求,听得她心一软,便没有拒绝,随后感到他的手臂在收紧,仿佛是要将长久以来的感情全部都沁入这一个拥抱之中。陆贞想起他为自己所做的那一切,不自觉地在心里叹息,良久,才觉得他的怀抱离开了她。她本能抬头,却被夜风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视线,就在她想要拨开之际,他已经先一步将之拢好,又将那支九鸾钗重新chā在发髻上。不知为何,她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怔怔地任由他chā上。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沈嘉彦才强笑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原谅他?”
她知道那个他是高湛,这样的问题对她来说真的好难回答,不自觉地,她又低着头,“不知道,总之,这次不让他吃吃苦头,我是不会理他的。”
是负气也好,是故意也罢,这一次她是铁了心,不会那么轻易就跟高湛和好的了,就算他在皇上面前保荐她,可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张相才会出言的呢?
而且如果和他和好,谁知道他会不会又重新干涉她寻找身世之谜的事情,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新线索,陆贞不想就此放弃,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
因着夜sè已晚,陆贞并没有回宫,而是直接回陆家,只是因为心cháo起伏,根本无法入眠。就在她些微有些困意的时候,丹娘和玲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带来了一个令她几乎窒息的消息:“太子殿下今晚突然吐血……”
她的脑袋轰的一声,来不及多想,便直冲修文殿去,没想到半路却被萧观音拦住,带去了太yè池。
从头到尾,萧观音只是看着湖面,一直没有说话。陆贞心里忐忑,也不敢擅自开口,只能跟着一道沉默。但是她的心里隐隐约约已经猜到是和高湛有关,她和高湛之间冷战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依照从前的萧观音必然会很开心,但是现在,她和皇上之间的感情明显好了许多,找她,又是所为何事?
就在陆贞不安猜测之时,萧观音突然开口了,“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吐血吗?今天,他刚跟皇上提起,准备去跟陆尚书说一声,取消你认父的事情,可没想到,却正好看到你和沈嘉彦在一起……”
闻言,陆贞一震,“什么?不行,他肯定误会了,我得去跟他解释!”说着她便要走,未想萧观音又挡在她面前,“不许走。你现在不能去刺激他。”
陆贞急切地解释道:“可是我没有……我和沈大哥之间,根本没什么。”
萧观音冷冷道:“你和他在沧浪台的事,大家都看到了。”
“他当时只是为了把割绳子的东西给我!”
“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让你离开阿湛。”
看着她的脸,陆贞不自觉地咯噔一下,“娘娘,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贞,以前我一直都很不喜欢你,可是那天,你却拿着香囊帮我挡住了毒蜂,我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是感激的。再后来,我看到你为了阿湛不惜选择天裁,一度也很感动。可现在,我必须要跟你说,你根本不适合他。”她看着陆贞,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上次,我会帮皇姐假造那封赐婚的诏书吗?不仅是因为你替代了我在阿湛心中的位置,还因为,我和皇姐都认为,你不是阿湛的良配。你不光没有显赫的身份,无法成为阿湛在朝堂上的助力,更不会替他着想,完全就不具备一国之母的素质。”
说罢,她转身指着远处的含光殿,目光变得严肃,“看到那座含光殿了吗?阿湛的妻子,以后会和我一样,是那儿的主人。可含光殿里面,有的不仅是尊荣华贵,还有无数的隐忍和牺牲。我是南梁的公主,从小,我的母后就教我,做一位皇后,就必须要懂得放弃。但陆贞,你不会。阿湛要你出宫,是为你着想,可是你一气之下,居然就能和沈嘉彦卿卿我我,把阿湛害得伤心吐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萧观音并没有让她说下去,自顾自地继续道:“还有一件更让我忧心的事,就是阿湛对你用情太深。为了你,他几次深入险境,你昏迷的时候,他差点发疯,丢下国政不管;毒蜂之事,他拼着太子之位不要,也不让你去太极殿认罪;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男子,这样做当然很好,可是他是一国的太子,未来的皇帝,所以你对他而言,就代表着四个字——红颜祸水!”
听着萧观音一字一句的控诉,陆贞无比震惊,她自问自己一直努力着为北齐做事,甚至已经做出了成绩,根本没有想到居然被安上这么一个罪名,“不,我不是……”
“虽然有些对不起你,可是在我心中,阿湛最先是我亲密的恋人,现在是我最重要的小叔,所以,我只能选择让你离开。”萧观音一步一步bi近她,目光带着狠意,也夹杂着一丝愧疚,她轻拍了几下双手,几个粗壮宫女悄无声息地接近了。
陆贞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宫女,头一次生出恐慌,“贵妃娘娘,你要做什么?”
“我不会杀你,这些人会连夜把你送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看管起来。等阿湛娶了太子妃,我就会放了你……”
她的心一恸,本能喊道:“你不能这么做!”
“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萧观音愧疚地垂下眼,转身挥了挥手,宫女们立即围住陆贞,眼看就要出手。陆贞不敢多想,一把推开一个bi到眼前的粗壮宫女,转头向御花园奔去。
身后的脚步声立即紧紧跟上,她不敢回头,拼命地跑着,自己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萧观音是贵妃,现在娄太后在西佛堂,她是皇上之外势力最大的人,想要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到时候高湛就算拼命也无济于事。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皇宫消失,就意味着要跟高湛分开。一想到这一点,她便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步,越跑越快。
就在这时,面前冷不防冲出一个人影。她来不及回神,直接就撞了过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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