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与徐北毅前脚离帐,白炎就挑帘进得帐中,“营外来了位青衣人,说是自京城而来。”
自京城而来?
“有说谁派来的?”陈宫问。
白炎撇了撇嘴,“只说是要面见晋帝,有人自京中带话过来。”
“京中来人,要见晋帝?”陈宫的眉头高高挑起,他紧着思量,却左右想不透这是哪位妙人此时派了人杀透重围来在这里。
一时间,却是苏赫也想不明白。
白炎再望去,苏赫冲他点点头。
“却是哪一位?”陈宫暗自疑惑道,是景帝萧洪辰还是献王萧逸?
既然口称要拜见晋帝,萧洪辰即便对苏赫的圣眷再浓,也绝无可能。
献王萧逸?他根本没有如此做为的立场。
至于那位五皇子……他年纪尚轻,母家式微,尚没有做出如此决断的实力。
那便只能是皇室宗亲,又或者是朝中重臣,亦或者是在野的某位权贵?
陈宫心下焦急,左右思量间,他只恨往日里对京中盘根错节的势力还是所知欠详。
来人已由白炎领入了帐中。
一袭青衣,本是素净,想是杀出重围沾染些血迹,颇有些飒爽英姿。
来人在帅案前俯身跪倒,声音清亮,“拜见晋帝。”
“起来说话。”
“谢晋帝。”
苏赫打量着款款站起身的青衣人,容貌清秀,却是面生,他从未见过。
陈宫瞥一眼白炎,这憨货,却就堂而皇之的立身在帅案前,现如今只要是有外人来见苏赫,他就如此这般的挡在苏赫身前,任谁说也不好使。
那意思,凡但来人对苏赫不利,那就只能从他身上踩过去。
“带话者何人?”苏赫问。
青衣人目光炯然,环顾周遭白炎与陈宫二人,却不回话。
“无妨。有话直说。”苏赫道。
青衣人似乎有些犹豫。
沉吟半晌,他终就开口道,“裕亲王,萧仲康。”
苏赫竟毫不吃惊,只是笑道,“居然不是肃亲王萧仲善。”
闻听是裕亲王,陈宫的脑海中瞬间已是百转千回的思量上了。
未料青衣人对宗室以及朝堂极为熟稔,他清口道,“肃亲王私下里烧的是献王那口灶。”
“哦?”苏赫觉得此人颇有意思,“那裕亲王又是在给谁添柴加火?想必不应该是我吧。”
青衣人毫不避讳的直言道,“五皇子。”
只这份坦荡,苏赫不由得对面前的青衣人生出几分好感,“既然如此,裕亲王却有话要带给我?有意思!说来听听。”
青衣人再次面露犹豫的扫过白炎与陈宫二人,顿了顿,开口道,“明日戌时,裕亲王在东门恭候晋帝入城。”
陈宫那副三角眼顿时圆瞪。
他那瘪瘪的胸膛也挺了起来,呼吸间竟带有喘息之声。
如若裕亲王果真能在京中策应,那他陈宫往来最忧心的一结,便就解了!
如此,真真大善!
苏赫却平静如斯,仅是继续问道,“那我很好奇,既然裕亲王扶保的是五皇子萧子俊,又为何要迎我入城?”
青衣人目视着苏赫,丝毫未有畏惧之心,坦然道,“裕亲王以为,狄汗巴盖乌如今围城、分治、拥立,三管齐下,京城之危已是无解。此时迎晋帝入京,荣登大宝,是时事之下唯一良策。除此以外,再难解如今之困局。”
“他开出什么条件?”苏赫饶有兴致的又问。
“裕亲王请晋帝破局之后,禅位于五皇子。”
“哈哈!”苏赫不禁在帐中放声大笑。
然则苏赫暗暗于心中却是对萧仲康郑重了几分。
他竟然从来都小瞧了这位看似富家翁一般的裕亲王。
他也就从未料到,青衣人口中的萧仲康,这一步步棋局走下来,竟然与他的暗自谋划,一般无二!
笑声中,苏赫问,“那萧仲康以为,禅位之后,我又将如何自处?”
青衣人紧紧抿着嘴唇,一字一顿的言道,“唯,死尔。”
“哦?他是这么说的?!”
“是。裕亲王料到晋帝会如此问,是以便要我如此答。”
“你觉得这可能么?!”
“裕亲王以为,晋帝无他路可走。若要天下百姓得活,对晋帝而言,已入死局。”
苏赫竟就此无言以对。
他已然对萧仲康暗生敬佩之意。
厉害!
这曾扶保萧洪辰异军突起直指帝位的萧仲康,把控大夏超纲逾十年之久,与严守臣抗衡十余载不倒,果真是厉害之极!
苏赫也就在此时,突然就想起了他的阿爸,浦类王穆松曾经语重心长对他说的那一席话。
那是在那场夜宴之后。
浦类湖畔。
“你永远都不能轻视任何一位貌似不堪的上位者。不论其治理经营的如何,这些人就绝没有一个易于之辈!”
苏赫不由得深深慨叹!
当时,他只觉得阿爸是老了。
至此时他方才真正领悟到,阿爸竟然从来睿智如斯!
苏赫的沉默,陈宫丝毫不以为然。
只要苏赫能登上金銮宝座,其余人等在他陈宫眼中不过魑魅魍魉。万般难事,只要有他陈宫在,必能寻到破解之法,根本不足为虑。
他随即踏前一步,“有何信凭,佐证你确是裕亲王派来的人?”
青衣人只是对他缓缓摇头,“并无信凭在身。即便有,突围而出,也不可能带在身上。”
他随即对苏赫深躬道,“裕亲王就此有一句话带给晋帝。他日汤泉坑中之肥羊,亦有被炙烤之觉悟。”
苏赫闻之,回想当日汤泉宫初见萧仲康之时,他自己曾说过的话,又到此刻,如此境地……
苏赫不由得闭目良久。
陈宫见苏赫此状,便知道是没错了。
“亲王殿下,再有他言否?”
“无。”
陈宫又问,“你是自哪个门突围而出?”
“东门。较之其余三门,东门外的狄骑相对少些。”
陈宫打量着青衣人身上的斑斑血迹,撇嘴轻蔑一笑,“我观裕亲王不过尔尔,此时若从西门而出,你决计不会如此狼狈。”
青衣人不免疑惑问道,“未知何意?”
陈宫冷哼一声,拂袖不言。
至于京中情势,陈宫懒得问,也不消问。
巴盖乌大军围城强攻三日之下。先是掷出景帝让出京城移都南陵,与巴盖乌划江分治的和议。再箭书城中拥立苏赫为晋帝,用绝户计彻底离间这对君臣父子……
如此三管齐下,此时京中之乱像,仅从萧仲康暗下投注臣服苏赫足可见一斑。
白炎冷声问道,“从东门如何冲破狄骑营寨,突围而出?”
青衣人沉吟片刻。
他轻轻掸了掸衣袖,洒然道,“裕亲王派出七人,活着突出来的,只有我一个。”
苏赫默然点头,“萧仲康的意思,知道了。我却没什么话要带给他的。如果早料到是这般情形,还真有军情事务相托……不过此时,已然是来不及了。”
青衣人踏前一步,“裕亲王在东门已然布置妥当,是以,他也不求回信。却还有一样礼物,赠予晋帝。”
白炎闻言,低喝一声,“休要猖狂!”当即手搭刀柄,凌然踏前一步!
他早就将此青衣人打量仔细,此人孑然一身,除了腰间那柄配剑,再无长物。
所谓礼物难不成是要一剑递出?!
……
此间消息,尚需与陈宫仔细斟酌,看时辰,他们的时间已然是不多了,苏赫根本不耐看什么礼物,只对青衣人道,“你要歇息的话,我这里不能留你太久。至多……三个时辰,你就得速速离营。军中分不出人手招呼你,届时也根本就护不住你。”
青衣人有些疑惑,“三个时辰?今夜近卫军是要乘夜拔营么?”
“放肆!”陈宫斥道,“军机要务,岂是你能问的?!”
青衣人倨傲的侧脸看着陈聪,“我为什么就不能问?”
随即却见青衣人抬手拽下了兜帽,瞬间三千青丝飞瀑般垂落肩头,她冲苏赫盈盈下拜,施一个万福,“我便是裕亲王送于晋帝的礼物。”
竟然是个女人……
苏赫当即便有些愕然。
皱了皱眉头,面上已显露出几分不耐之色,他此刻实在是没工夫搞这些奇也怪哉的事情……
陈宫却就问道,“你究竟是谁?!”
既已显露身姿,青衣人垂目轻声道,“萧嫣然。裕亲王之女。”
我草!
苏赫心中顿时就问候了一句萧仲康!
这老东西竟把他的亲闺女当礼物送给他……萧仲康果然老道,阔绰大方!
“你等等!”苏赫的手抚上了脑门,他只觉得隐隐头疼,“好似听说……裕亲王膝下只有一女?!”
“是呢。”萧嫣然仍未抬目,“家父操劳国事,逾而立之年才有了我,夭折过一个弟弟,再此后,父亲染有恶疾,终不得再生养。”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苏赫大张着嘴,只看着萧嫣然,他是真的被萧仲康的手段吓到了。
苏赫下意识的说了句,“这里是军中,不能安置女眷……”
“晋帝明日就可回京,有的是地方安置我。况且,除了女红其余的我都会做。我身手不错,足可为晋帝侍卫,也可研墨侍笔,端茶送水……实在不行,充为妾室禁脔也没问题。”
竟被她一句话封死了所有借口,苏赫没有营养的干笑道,“裕亲王不是带话来,我唯有一死么?所以这份大礼,心意领了,实在接不住。抱歉了。”
“死呗,我陪你呀。”
我去,这也行!
苏赫揉了揉鼻头,“按说,你我……我意思是,你还大着我一辈。”
“嗯,这都没关系的,父亲随后会将我移出宗室族谱,是以也就论不到辈分。”她便下腰再拜,“萧嫣然从此但凭晋帝安排。”
已无话可说,再也没有理由可想,面对这个令他极为头疼的大礼,苏赫无奈的冲白炎摆摆手,“送她出去。”
却只这一句,顿时就让萧嫣然露出了苦苦压抑的真性情。
她大马金刀的分腿而立,抬手便指向了帅案后的苏赫,“替家父带口信是一层意思,我只告诉你苏赫!我萧嫣然这一十八年,从未对任何一位男子嫣然一笑过!那些臭男人,姑奶奶一个也没瞧上!唯独你!不瞒你说,你拆了采薇楼那一晚,我就在场,从那时起我就想与你在一起。你别在这跟我婆婆妈妈的,要么就要了我,要么你杀了我!利索点!”
苏赫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陈宫与白炎二人眼睛眨了又眨,也是被这萧嫣然的咋呼劲儿惊住了。
陈宫连连痰嗽几声,出来打了圆场,“陛下,这份……大礼……是裕亲王殿下在向陛下表明心迹,实不为过。这样……”
他跛着腿来到萧嫣然身侧,“萧……姑娘,请随我来,这一路辛苦姑娘了,先在后帐歇息。只是千万警醒些,莫要睡的太死。之后的事儿,后面再说。”
苏赫确也对此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无奈的摇摇头,“后夜里乱起,可怎么照顾得了她。”
“无妨,无妨。”陈宫拽了拽萧嫣然的袖口,“萧姑娘的身手怎么也比臣利索多了,跟着我,不碍事。”
萧嫣然对着苏赫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迈步出了大帐。
陈宫冲苏赫压了压手,快步跟了出去。
苏赫便对白炎惨笑,“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
没有旁的人在,白炎打趣道,“头儿,倒有几分咱们草原姑娘的性子,不然,你也后帐歇息会儿?只是千万警醒些,莫要睡的太死。”
他笑呵呵的学着陈宫的调调。
苏赫懒得搭理他,“挑几个机灵点的弟兄,横竖今夜得护得她周全。萧仲康这老货的大礼,哪是那么好接的!”
白炎点头,随后跟了去。
……
帐外,白炎死士林立。
帐中,已是再无他人。
这一天,竟发生如此多的事端,至此时,苏赫终有闲暇喘了口气。
然则,脑海中,今夜近卫军的诸般布置,却又一桩桩一件件的涌了上来。
他几近坐都坐不住,便起身在帐中往复踱步。
忽然就想喝两口酒。
环顾四周,这帅帐中又哪里寻得到这军中禁忌之物。
只觉得一阵阵烦闷,便有一声在他耳边幽幽响起,“不知此间有酒否?”
竟是一手极为精妙的传声入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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