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巴盖乌不禁敞怀大笑,“二哥?!到此时,你终于肯喊我一声二哥!”
他大手凌然一挥,“只可惜,这里没有你的二哥,只有北狄可汗!你的二哥,早就死在浦类湖畔了!”
他遥指苏赫,“不瞒你说,蒙真的兵马这一路来也耗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皆是我北狄儿郎,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你曾经的兄弟。苏赫,不管你认不认我巴盖乌,你都还是我的四弟!如果你还当自己是阿爸穆松的儿子,就答应我的条件!从此这天下,就是你我的天下!”
“你我的天下……”苏赫哑然失笑,“哪里有那么简单。若真如你所说,我登基成为晋帝……那些大夏朝堂重臣、百年世家和各地豪强如何能臣服于我?别的不说,白方朔的边军立时就会反。那镇南大将军黄程煜的兵马,不消月余就能开到城下。届时只需一纸轻飘飘的檄文,这天下可还有宁日?!”
“那又如何!”巴盖乌对此根本不屑一顾,轻蔑言道,“让他们来!让他们反!有我帮你,咱们兄弟二人有何可惧!倒叫他们试试北狄铁骑的兵锋,来一个杀一个不就是了!”
苏赫突然就怒喝道,“那要死多少人!还要死多少人!你才觉得快意!”
巴盖乌失望的看着苏赫,“所以说,当时我就没看错你。你根本就不配做北狄的汗。”
他忽就嘶声怒喝,“自小长在北狄,这么些年厮杀疆场,我且问你!哪一面帅旗之下不是白骨累累!哪一个王座之下不是血海尸山?!”
苏赫叹了口气,“这样的王座,我不会坐。”
“三天!”巴盖乌脸色一沉,他已不愿就此与苏赫再说下去,“要么那个废物萧洪辰弃了京城去往南陵,要么你来做晋帝,我其实对此根本无所谓。三日之后,没有消息,我就开始攻城。”
巴盖乌转身就走,冷冷的撂下一句,“你不是问还要死多少人么?本汗攻下这座京城,就要杀的这城中凡张口喘气的,一个不剩。”
苏赫展了展手中的劈山刀,淡然道,“你走不了。”
巴盖乌根本头也未回,稳当当大步迈开循山道而去,“告诉过你,那千封箭书射进城中,就已经是你的死局。现在京城之中,想必想你死的人有很多,所以你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顾好你自己吧。想想阿依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这样妇人之仁的孬种,敢冲我出刀?”
“我竟没有想到,你会如此的无耻。”
巴盖乌顿住了脚步。
他沉默了许久,缓缓回过身来。
“无耻?我还可以更无耻一些的。”他沉沉的望向苏赫,“阿依夏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
香山之巅。
空余东风,绵雨,高岗。再无人在。
也就在此时,顽石一侧,一位老人动了动。
方此时,他掸了掸晨露细雨下有些发潮的衣袖。
抬首望了望天,他撑起一把伞。
他迈步走上山路,循路而下。
他若不想显露行迹,那便无人能发现他的行迹。
北刀应该可以。
但,被静贤师太一掌抹去二十年阳寿的北刀显然不行。
他早已倦了这江湖。
不疾不缓的踏山路如平地,他只想着皇城根下,屋子里的那盆花,是时候搬到小院的石桌上,淋一淋今年这第一场春雨。
……
苏赫回返。
偌大的营盘竟然雅雀无声。
辕门值守,目光追随着苏赫的身影,挺身昂立,紧抿双唇。
一路直到帅帐,遇到的所有人勿论官兵,皆是这般模样。
见到他,便一个个好似顿时化身为雕像。
帅帐前的一排排白炎死士,个个刀已出鞘,死死护住周遭,他们前面围满了几百号人。
有将帅的亲军、蜀步、边骑,各色人等皆是剑拔弩张,却也均是不闻一声响动,像是被人下了定身咒一般。
苏赫皱了皱眉头。
人群无声的闪开一条道,这里面有他认识的兵勇,平素里私底下见着也苏赫苏赫叫着,此间所有人,望向苏赫的眼神均是炙热的,此时却无人上前招呼他。
苏赫扫过一眼白炎死士。
他们一个个将刀入鞘,挺起了胸膛。
帅帐前站立的一名白炎死士,踏前一步,霍然伸手猛的撩开了帐帘,一声,晋王回营!却就吼得破了音儿。
只这一声起。
随即营盘里顿时便似炸了锅。
一声声,晋王回营,此起彼伏,最后竟是齐声呐喊,直冲霄汉,炸破了云霞。
苏赫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近似被吓了一跳。
左右冲四下压了压手,却是丝毫无用,那一声声晋王回营,直吼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苏赫便就无奈,伸手揉了揉鼻头,他步入帅帐。
却又是一愣。
帅帐里尽是人!
满满当当的,像要把这里塞爆了去。
一个个将校均是顶盔掼甲,人挤人,人挨人,见着苏赫纷纷想要施礼,却是胳膊都伸不出,腰都没处弯下。
苏赫大瞪双眼,他竟是根本就进不去。
他唯有退了出来……
“你们他吗的,这究竟是闹的哪一出?!”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就没有人指挥,不约而同的,帐门内就伸出了十几只粗粝的大手,狠狠的拽住了苏赫。
“诶……诶……”苏赫左右躲闪着,却已被牢牢抓住,然后……他就被举了起来,举到了帐中众人的头顶之上。
“徐北毅!你小子……胆儿肥了啊!”
“骡子,放我下来!”
“那谁……好你个狗日的!我记住你了!”
“诶呦……马腾,我曰你牢牢!你手轻点的!”
“孙子诶!捏老子哪儿呢?!”
像是天上漂浮的一朵白云,苏赫被架在众人头顶,手换手的运到了帅案前……
这帐里将校,个个都是苏赫极为相熟的,他飞在众人头顶,就指着鼻子挨个臭骂了个遍。
立身在帅案上,苏赫已是一身臭汗。
这大帐里,挤满了这些个莽汉粗货,那乱七八糟的味道更是别提有多难闻了!
苏赫摆了摆手,“滚滚滚,都给老子滚!”
咦!奇了怪了!
苏赫令下,却无一人动弹。
“本王没有升帐,谁让你们都跑这儿来的?!各自营中都没事儿做了?!”
没有一人开声言语。
“好!老子半天没在,还反了你们了!别逼老子出刀啊!”
苏赫拿眼望去,这些楞货,有一个算一个,都在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苏赫回身,帅案后,军中一应主官齐刷刷站了一排。
严峻杰,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当间而立,白方朔面目阴晴不定的缩在帐角,只是盯着苏赫。
除却战死的御北大将军徐凌,天牢里削首的疾东大将军赵安,大夏五镇,尚存的三位,已有两位便就在这帅帐之中。
苏赫将要开言,一旁陈宫已挤到近前,伸手,冲帅案上的苏赫递来一纸文书,“主公!”
在帐中众人急切眼神中,苏赫迟疑着展信一观,又缓缓合上。
没有错。
是巴盖乌的箭书。
内容确如巴盖乌所言,只短短数语。
“立苏赫为晋帝。北狄兵马即撤。署名,北狄可汗,巴盖乌。”
“这是哪里来的?”苏赫问。
“箭书投往军营,不下百封!”陈宫的嘴唇颤抖着,全力掩饰着心中激荡,“已是军中尽知。”
苏赫颓然。
他的手抚上了额际,巴盖乌做事,果然就是要做绝的。
“既然都在了,大家议一议,此事……”苏赫话音未落,下意识的抖了抖肩头,什么东西搭在了他的身上。
他低头之际,却是一件明黄色的什么东西……
“事急从权。”帅案后的严峻杰朗声笑道,“拆了几件黄马褂,军中巧手临时也就只能置办下这件黄袍,先将就着吧!”
正是严峻杰,亲手将这件黄袍披在了苏赫的身上。
苏赫情急之下,一把扯下这不伦不类的黄袍,就想要从帅案上下来,再做计较。
帐中众人见状,只一味的向前涌,却就不让苏赫下来,险险就要将帅案挤翻了去。
乱哄哄的,苏赫厉声喝道,“你们这是胡闹!这是巴盖乌的计策!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却就在此时,严峻杰只沉声道,“大伙儿都知道,这是巴盖乌的绝户计。”
他此言一出,帅帐中即刻就安静了下来。
他深叹一声,复又捡起那件黄袍,缓缓的披在苏赫肩头,“箭书不止投往军中,已有千封箭书投进了京城。你想过没有,至此,即便咱们打赢了这一仗,就算咱们将巴盖乌阵前斩杀……”
严峻杰牢牢摁住苏赫的肩头,沉声道,“之后呢!有这封箭书在……咱们这全军上下,包括晋王你,谁人可活?!这些可都是跟随你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袍泽!”
苏赫回身,目视着严峻杰,“不是这样的……不会这样的!我可以向陛下解释……”
“主公!”陈宫尖声道,“值此危机时刻,本就人心浮动,这晋帝之名,一旦喊了出来,不论是谁喊了出来……”他一跺脚,高喊道,“眼中钉,尚可拔,可这扎在心里的刺,如何拔!这千封箭书,就是扎在陛下心里,扎在朝廷重臣心中的千根刺啊!”
严峻杰不由分说的替苏赫束紧黄袍,就在苏赫耳边轻声道,“你我,皆可死。麾下的将士怎么办!一旦谋逆之罪坐实……不光这些弟兄,诛九族,不,哪怕是移三族……弟兄们何其冤也,他们的父兄妻女,何其冤也……你可忍心!”
当中一人,奋力扯开周遭人等,噗通就跪了下去,“俺周彪,管不得旁人!这颗人头却没有旁的用场!只愿为晋帝效死!”
“罗载沣,可为晋帝效死!”
徐北毅咬得牙筋攒动,“去他酿的!御北大将军徐凌之孙,徐北毅,可为晋帝效死!”
王喜不疾不徐,板板正正的纳头便拜,“王喜,为晋帝效死。”
马腾已是左推右搡的寻不出踏脚的地儿,只一味高呼,“马腾,为晋帝效死!”
薛丁山与秦峻对视一眼,一向口无遮拦的秦大嘴巴,此时却只是咧嘴苦笑,当即在帅案后重重跪倒。
薛丁山眼一闭,随之跪了下去。
他二人久在军中,亦深知京畿朝堂之凶险,他们均是再清楚不过,此一时,已然是断无其他破解之法……
严峻杰只一侧目,冷声道,“白大将军?”
白方朔自帐角缓缓踏前一步,却只对苏赫道,“白某曾有一诺,有朝一日,若苏赫可命我近前三步之内,某之人头任凭取走便是。却不知,今日晋帝当面,这颗脑袋,陛下要是不要?”
苏赫看着他,“再留些时日无妨。”
白方朔凌然跪倒,“臣,遵旨!”
至此。
帐中将校相互让开地方,不少人退出了帐外,口呼为晋帝效死,跪拜当场。
一时间。
一声声为晋帝效死,啸遍营盘。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