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花风起孤城

第一百零四章:难!难!难!

    镇抚司的一处牢狱里,高杰三人正大快朵颐。
    凄冷的干草之上,烧鹅的香味同着酒香弥漫开来,直直飘进那一眼不发的张君东鼻腔中。
    高杰仰头,猛咂一口嘴,打了一个满意的饱嗝,就连他说出的话也是带着厚重酒气:
    “我说那当官的,哥几个可算是托了你的福。”
    “自打入狱以来,每天都是素菜淡粥,清汤寡水的。”
    “你看你一来,烧鹅、美酒都上来了。”
    “既然沾了你的光,咱哥几个也不会再来刁难你了。”
    高杰靠近张君东,小声嘀咕道:“我跟你说啊,那穆千城下手狠辣,你可千万不要和他作对!”
    “学学哥几个,恭敬一点,这样也可少受一点牢狱之苦。”
    说着,高杰便是往张君东手里塞了一只喷香流油的鹅腿。
    “你可千万别饿死了,咱哥几个可指望着你再过几天好日子呢。”
    高杰低头看一眼那面无表情的张君东,摇摇头走开了。
    张君东拿起这只鹅腿,双眼直直地盯着鹅腿上的亮光。
    他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一向锦衣玉食的他又怎受得了这苦?
    张君东的牙齿张开,靠近了那只流油地鹅腿。
    还没有碰到那腿,他的咽喉里已是冒出一阵阵唾沫。如狼似虎,张君东只两下就已将这鹅腿啃光。
    这是樊楼里的烧鹅,这味道他太熟悉了。这鹅的香味已经入骨,鹅骨香脆,无需几下便能咬碎吞下,喉中留香。
    对于饥肠辘辘的他,一只鹅腿哪里够?
    张君东转头,看着另一边吃相难看粗俗的三人,却是又强忍肚中饥饿靠墙坐下,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高杰三人的余光一直盯着张君东,见他闭上眼睛,三人倒也不急,继续喊酒划拳。
    比耐心,这当官的又怎可能比得上他们?
    穆千城再一次出现时,已是第二天下午。
    冬日的阳光透过牢房中的窗子照射进来,给这阴冷的地方也添了一丝暖意。
    本一脸呆滞的张君东也微微抬起头,看着那几束阳光微微出神。
    穆千城的声音响起。
    “张大人,怎么样,这两天过去你可想好了?”
    张君东看着他,面露挣扎之色,良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督查大人,我说过,要杀要剐,但凭君意。”
    穆千城走近,一把揪住张君东的领口,怒道:
    “你究竟再想什么,你怎么就不为你的家人想想?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张君东甩开穆千城的手,冷笑道:“大人,你要知道,抓我过来的可是您啊!”
    穆千城手中捏拳,咬牙道:“你究竟在怕些什么?”
    张君东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督查大人,我死了,我的家人也许会难过,但至少他们还能活下去。”
    “可如果我说了,那么恐怕会和我一起死。”
    穆千城大手一挥,喝道:“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我会和之前那些督查使一样只是一介书生?”
    “张君东,我告诉你,不管这件事背后是什么人,我都一定会让他输得很难看!”
    张君东摇摇头道:“是的,大人,你会赢,可是我却一定会输,因为即便他们输了,拉上我一家却是轻而易举。”
    “所以啊,大人,这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易,因为摆在我面前的,根本就没有赢面。”
    穆千城哑然,因为张君东说的话确实没错。
    但他还是不肯死心,向着张君东威胁道:“张大人,你可想好了,即便你不肯说,我也同样可以将你的女儿夫人,通通送到教坊司之中。”
    牢房里沉默了些许,阳光下飘着千万细碎的灰尘。
    这寂静就像是冰封千年的冻土,而这冻土上的第一缕裂痕则是张君东的笑声。
    张君东笑了,笑得让穆千城皱了皱眉。
    “督查大人,你太年轻,也太好懂,你根本不知道你和那些老家伙比起来差了多少!”
    “你只是会在口头上说说罢了,我敢打赌你根本不会这样做!”
    “可是,”张君东的声音嘶哑:“那些老家伙却会是微笑着杀你全家!”
    穆千城脸一横,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
    张君东看着他的眼睛,笑道:“我为官二十年,自认还是有点眼力的。”
    “你不是不敢,你是不会!”
    张君东就那样盯着穆千城,却是充满了自信。
    穆千城在那目光下竟是后退了一步,大袖一挥,转身出了牢门。
    他的身后,张君东的笑声又一次传来,他的声音也是带着笑意,近乎疯狂:
    “督查大人,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你不杀了我,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之宜轩里,穆千城面色很不好看,翻着归山隰留下的杂记,脸色却是越发难看。
    归山隰的日记倒了后面,已是少了那些最初时的豪情壮志,长吁短叹之言却是充斥纸上。
    “永和九年,腊月十七,余往清秋苑看雪。念及今日将李游宣判入狱,为民除害,余心甚悦,雪景于前,青松白雪,绿水柔波,甚为可爱。”
    “永和十年,三月十七,为刑部侍郎所参,一笑而过。”
    “永和十年,家中墙壁遭人以猪血淋于其上,猪血已是多日之物,臭不可闻。无良匹夫,只敢使卑鄙手段,可敢与我正面交锋?”
    “永和十年,冬,屋中棉被已破,往购之,寻一日,竟无所获。”
    “永和十一年,四月,国子监十数名学生当街骂余,百姓附和……”
    “永和十一年,五月,余往圣上所居,一路竟受十五处阻拦。”
    “永和十一年,六月,侥幸从悍匪手中逃脱,心中颤颤。”
    “永和十一年,秋,吾妻所种枇杷树被人砍倒,可笑余七尺男儿,却是泪落满襟。”
    “永和十一年,十月,七天未曾安睡,此行多艰难,前路漫漫,路在何方?”
    “永和十一年,冬,大雪三日,家中无碳,冷,寒,身心皆疲。”
    “吾已累了,已承受太多。”
    “昨日见汴河上花船飘荡,念及屈子,才知屈子之难。”
    “有朝一日,绝望之下,恐余也将效屈子而去。”
    穆千城合上杂记,却是叹息一声,因为杂记的最后,却已是只有三个潦草的大字。
    “难!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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