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路金领

    国庆节三天长假结束后，汉唐公司和别的单位一样，也开始了正常的生产经营，由于小童回老家探望妻儿还没有回来，杨恒就暂时兼管了公司的营销，顺便说一句，国庆节那天，喜儿生下了一个儿子，童家大喜过望，给他们的新一代取名童国庆。
    国庆过后，杨恒的主要精力就放在了即将在省城举办的全国第三届音像电器秋季展销会上，届时将有全国数百家生产各种视听产品的厂家前来参展，也有各大家用电器经销商前来订货，这将是汉唐公司能否在全国打开市场的关键一役，杨恒为此拨出了二十万专项资金，销售科长萧书远已在昨天晚上带领三名销售人员前往省城去准备了，展销会将在十月十五日到十月二十日举行，杨恒在十天后将亲自前往省城。
    上班第一天，谭厉便找到了杨恒，提出了他想专心负责品质和产品开发，不再兼任计划和生产管理的职务，在汉唐公司目前的管理结构中，一共分为四级，总、部、科、班，杨恒是总经理，其次就是三个部长，营销部长小童、生产和品质部长谭厉和制造部长梅胜军，再其次就是科长，李博文、蒋小丽、萧书远和三个车间主任，然后就是班组长级，主要集中在车间，普通办公室人员则与班组长同级。
    由于汉唐公司是刚刚开始，所以很多人都是身兼数职，比如蒋小丽负责劳资和办公室，但兼职最多的是谭厉，他不仅负责产品质量、新产品开发和设计，同时还负责生产计划和调度，原材料采购，另外，由于缺乏懂技术开发的高级人才，老厉还得亲自上阵，进行产品设计，比如新产品随身听就是他花了一个月的业余时间设计出来的，身兼太多的职务，他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老杨，我并不是想推卸工作，实在是分身乏术，很多事情我都做得很马虎，像录像机和随身听的外壳不理想，我早就想找专业工厂生产，可就一直没有时间，还有最优成本设计，说了两个月了，我也没有时间考虑，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会出大问题。”
    其实谭厉早就提出不再兼任生产管理，上次的弹簧事件深深地刺激了他，他一连几夜不合眼，按照最严格的标准将所有的部件进行重测，但人毕竟精力有限，生产管理过多分散了他的时间，使他始终不能集中精力进行自己的长项。
    谭厉不适合生产管理的问题杨恒也很清楚，但他确实没有人，蒋小丽进行过两次招聘，面试了十几个人，都不合适，不是来应聘的人没有那个能力和资历，而是杨恒心中一直就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那就是飞马厂的郑光辉，他想把这个近似于副总经理的职位留给郑光辉。
    “老谭，这样吧！我先招一个计划科长，给你减减负。”杨恒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谭厉明白杨恒的心思，只得点头答应，“好吧！就先找个计划科长顶一顶。”
    杨恒立刻找到蒋小丽，他记得上次面试中，有一个人不错，比较踏实能干，是矿机厂的计划科副科长，杨恒便决定正式录用他。
    这时，办公总台的电话铃响了，新来的办公室文员梅小娟接起电话，“你好！这里是汉唐公司。”
    梅小娟是梅胜军的妹妹，今年大专毕业，在老家长春找不到工作，便跑来投奔哥哥，正好李雯莉辞职去读书了，杨恒便让梅小娟接替李雯莉做了办公室文员。
    “杨总，是百货大楼张经理打来的电话。”
    杨恒快步走上前，接过电话道：“张经理，有什么事吗？”
    “杨总，这里有几个日本人，好像也是什么日本电器公司的头头，他们要找你，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好的，我马上过来。”
    杨恒不明白日本人找他做什么？最好是买他们的产品，让他们的产品能打到日本去，不过他也知道这不太可能，日本已经拥有了太多的电器大牌，东芝、松下、索尼、三洋、夏普等等，日本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它们占满了。
    徐楚百货大楼是汉唐公司的第一销售据点，徐楚市场上三分之二的汉唐产品都是从这里卖出，汉唐公司在徐楚地区的售后服务中心也设在这里，这里有汉唐产品的专柜，还有两名专门招聘的女营业员。
    此时录像机已经渐渐成为了普通人家继彩电、冰箱、洗衣机后的另一个大件了，随着越来越多的中等人家拥有录像机，录像带的租赁店也开始变多，去年徐楚市还只有三家，但现在已经扩张到了二十家，而且每月都在增加，片源丰富反过来也促进了录像机的销售。
    因此，徐楚百货大楼还特地开辟出一块专门卖音像产品的大厅，每天顾客盈门，来选购录像机的家庭络绎不绝，每天都要卖掉一百台以上的录像机，其中汉唐录像机占了30%，飞马录像机占了10%，两个本地产品依靠他们过硬的产品质量和口碑赢得徐楚市40%的市场份额。
    汉唐公司的专柜占地约十个平方，整个背景是蓝色基调，‘HT’两个大大的字母和龙飞凤舞的‘汉唐’二字写在正中间，杨恒赶到时，一眼便看见几个西装革履的日本人正站在他的产品分解台前指指点点什么。
    把产品分解进行明示是杨恒的独创，就是把一台完整地录像机切成三段分开，使顾客们能一目了然地看到里面的各种零件构造，这不是什么商业秘密，任何一个竞争对手都可以买一台回去详细解剖，但对顾客就不同了，稍有电子常识的人都能从这里看到汉唐产品精良的设计和高质量的零部件，对于不懂电子的顾客也很重要，产品分解使一直困扰着顾客心理的塑料机芯的担忧在汉唐产品面前消失了，正是这些细节考虑和凌厉的广告攻势，使汉唐录像机在徐楚市场上的占有率始终领先飞马录像机。
    营业员看见了杨恒，便立刻对一名女翻译道：“我们总经理来了。”
    女翻译说了几句，几名日本人立刻回过来头来，日本人和中国人虽都是东方人种，但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比如日本人的鼻槽普遍偏长，而且他们的脸型轮廓感较强，这几名日本人都四五十岁左右，清一色的西装革履，扎着领带，浑身上下收拾得倒也干净整洁，其中一名头发花白的日本老头上前恭恭敬敬地给杨恒鞠了一躬，递上一张名片。
    杨恒也点了点头，和他交换了名片，旁边漂亮的女翻译介绍道：“桥本先生是日本小松电器株式会社驻中国的首席代表，我们是特地从北京赶来，一个多月前的一个偶然机会，我们看到了贵公司生产的录像机，并把它作为样本寄回日本总公司，总公司非常感兴趣，特让桥本先生来和贵公司进行接洽。”
    杨恒微微一笑道：“是不是贵公司想买我们的产品？”
    女翻译用日语说了，日本老头连忙摆手，急切地说了一通什么，女翻译又道：“桥本先生说他们不是贸易公司，他们是生产电器厂家，在中国的广州和北京他们都有合资公司，生产电视机、冰箱等小松牌家用电器，总公司已经决定在中国生产录像机，想在中国寻找一家合资伙伴，我们经过几个月的考察，对贵公司非常感兴趣，桥本先生就是受总公司的委托，前来和贵公司进行初步的接洽。”
    杨恒听懂了，他们是想和自己合资，他淡淡一笑道：“很抱歉，我对合资不感兴趣。”
    女翻译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一口回绝，他们这大半年不知跑了多少地方，哪个地方不是把他们当作神仙一样供奉，无论任何条件都愿意答应，她本来还觉得徐楚这种城市不配和他们合资，不料对方竟不给他们一点机会，女翻译不知该怎么翻译，结结巴巴地翻译了杨恒的意思，几个日本人都同时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视，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另一名稍微年轻的日本人似乎能说一两句汉语，他有点生气地挥动手臂，异常傲慢地道：“我要找你们政府，你没有权力决定。”
    杨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一言不发，旁边陪同的百货大楼电器部张经理插口道：“汉唐公司是私营公司，这位杨总就是公司老板，他有权力决定，你们找政府也没用。”
    女翻译又用日语说了，几个日本人再次大吃一惊，对方竟然是私营企业，忽然，日本老头回头对刚才那个无礼的日本人严厉训斥了几句，他又回头对杨恒恭恭敬敬行一礼，通过女翻译对他道：“我为刚才下属的无礼向你道歉，我们小松公司会以最优惠的条件与你们公司合资，生产出代表世界最高质量的录像机，请你考虑。”
    杨恒心里很明白，日本人完全可以独资生产，自己的技术不如日本，资金更是他们的九牛一毛，市场也没有，那他们看中自己的什么？无非是中国本土化的优势，自己的员工和管理能够使他们以最快速度生产出小松牌录像机，节省下他们的筹办和磨合时间，以最短的时间进入中国刚刚开始兴起的录像机市场，这就是日本人的精明，自己一旦被他们的美元迷惑，答应了，那么汉唐品牌马上就消失，然后他们就会逐渐控制整个公司，合资就很快变成事实上的独资。
    这是从常理推断，不需要什么超前的知识，杨恒怎么可能把自己刚刚诞生的孩子送给别人，他坚决地摇头道：“很抱歉，我不会接受任何资本介入。”
    “为什么？”漂亮的女翻译被他坚决的语气震惊了，她实在不能理解，对方连小松公司的条件都没问，便断然拒绝了，他真的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吗？没有一点国际眼光，就想土老财一样保守僵化，她心中不由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土包子生出一丝鄙视，‘哼！井底之蛙。’
    杨恒见她一脸鄙夷，便走到背景前，指着自己的品牌‘汉唐’两个字昂声道：“我想你也是中国人，你应该明白，汉唐两个字中，怎么能流入日本人的资本？”
    周围的围观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鼓掌声。
    ．．．．．．．．．．
    一件偶然发生的合资事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很快，杨恒便招到生产计划科长，小童也回来上班了，杨恒便开始准备去省城参展的事情，就在合资事件后的第三天中午，杨恒突然接到了飞马厂郑光辉的电话，“杨总，我想和你谈一谈。”
    在汉唐公司对面的一条小巷里有一个茶馆，茶馆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外观十分陈旧，路人一般都会熟视无睹地经过，但它生意还可以，大多是老客，杨恒是在两个月前发现这家茶馆，隔三差五便来坐坐，他很喜欢这种陈旧的味道，让他有一种回到了七十年代的感觉。
    此刻，在茶馆的二楼，杨恒和郑光辉相对而坐，一张高脚小方桌，两只旧藤椅，一壶清茶，两盘点心，在外人看来两人就像无事遇到一起闲聊朋友，但事实上，无论对杨恒还是郑光辉，今天都将是他们难忘的日子。
    郑光辉今天一早已经从飞马厂辞职了，起因还是那几个日本人，杨恒断然拒绝了他们合资的要求，他们的目光又落到了飞马厂的身上，事实上，飞马厂同样也是他们的备选目标之一，无论是苗厂长还是郑光辉，虽然他们的本意都不愿意合资，但他们却没有汉唐公司的自主权，他们是国营企业，飞马厂的命途不由他们决定，徐楚市对于这个可能是他们的第一个外资项目十分重视，分管工业的王市长亲自出面，为了留住这个近三千万美元的投资大项目，他几乎答应了日本小松公司开出的一切条件，徐楚市出土地、厂房、现有设备以及八百万流动资金，作价10%的股份，日本小松公司出资二千五百万美元，占据90%的股份，昨天晚上在云淮大酒店，徐楚市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由王副市长和小松株式会社中国首席代表桥本龙川签署了合资意向书，日本小松株式会社将和国营飞马电器厂合资组建新公司，虽然后面还有很多手续，但大局已定，而且由于外方投资额没有超过三千万美元，不需要北京批准，本省就能决定了，在一份不为人知的谈判备忘录里，新公司的中方高层管理者只有苗厂长一人，为副总经理，具体职位由日方总经理任命，其他所有的高层都由日方担任，新公司使用‘小松’商标，届时，已经有三十年历史的飞马牌电器将不复存在。
    尽管电子局对郑光辉将另有安排，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辞职，他早已经找到了一个自己的归宿。
    郑光辉并不急着说出自己的意向，他还想知道杨恒对自己的态度，两人不慌不忙地喝茶，谈论着这次合资，这次合资的消息今天晚上就将作为徐楚市的头条新闻播出，届时全市的市民们都会谈论此事，这将和两天来民间流传的汉唐电机拒绝与小松合资的消息一起，形成一道最强幅度的新闻冲击波。
    普通市民一般谈论的话题一般就是新闻本身，政府官员们谈论的话题是这次合资的收益，以及对未来招商引资工作所带来引凤效应，但杨恒和郑光辉所谈论的却是小松电器的投资策略。
    “老郑，我算了一算，对方投下二千五百万美元的资金，这就是两亿多人民币了，我觉得一个录像机项目似乎没有这个必要，莫非这里面还有藏什么猫腻不成？”杨恒喝了一口茶笑道。
    郑光辉点了点头，微微叹息道：“你说得没错，是藏着猫腻，从这件事上，我真的领教到了日本人狡猾和精明，相比之下，我们政府太没有经验了，你不妨猜一猜，这个猫腻会是什么？”
    “是要用设备出资吗？”杨恒给出了第一个猫腻猜测，用一百万美元的旧设备作价二千五百万美元，他觉得有这个可能。
    郑光辉摇了摇头，“那样日本人就有了实际出资，你还是把他们想得太慷慨大方了。”
    杨恒又略一沉吟，他立刻笑道：“莫非是分期出资，并限定了资金用途？”
    郑光辉一拍桌子，“厉害！你猜到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从苗厂长那里知道了几个合资附加条款，一个是分期出资，二千五百万美元的出资时间由日方视生产销售状况决定，没有规定时限，也就是说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这样就从合同上压低了中方的资本占有比例，其次就是限制住了资金用途，这二千五百万美元怎么用，完全由日方决定，你猜猜看，他们想怎么用？”
    “我猜他们是想用来开拓中国市场，不仅是小松录像机的市场，而且是整个小松电器在中国的市场，对吗？”
    郑光辉点了点头，悲哀地说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他们钱只不过是在新公司里过一下而已，根本就不会用在新公司上，这样一来，他们实际上一分钱也没有投进来，白白把飞马厂拿走了，附加条件上写得很清楚，如果合资公司连亏三年，就将由日方收购中方投资，想亏损还不容易吗？以亏本价返销国外，再进入中国市场，就轻而易举完成了利润转移，可连亏三年后，中方的帐面净资产还能剩多少？”
    杨恒沉默了，日本人的精明让他感受到了未来竞争对手的强劲，他忽然傲然一笑道：“老郑，愿不愿意跟随我一起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郑光辉站起身伸出了手，诚恳地说道：“这正是我所期盼的，我会带飞马厂的十名核心技术人员投奔汉唐。”
    杨恒也站起来，他伸出手和郑光辉紧紧一握，商业竞争，其实也就是人才的竞争，当天晚上，杨恒召开并主持了汉唐公司的中高层管理人员会议，在会议上他正式任命郑光辉为汉唐公司的副总经理，主管公司的生产，在会议之前，杨恒特地和谭厉、梅胜军二人进行了一次谈心，请他们二人理解自己任命郑光辉为副总经理的苦心，谭厉与梅胜军均表示尊重杨恒的决定，能理解而且都接受郑光辉为副总经理，尤其谭厉，郑光辉带来的十名核心技术人员都将充实他的技术品质部，他对郑光辉的到来更是欢迎之至。
    一周后，杨恒离开了徐楚市，前往省城参加全国第三届音像电器秋季展销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