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侦探社

    暮色四合之时，阴沉的天空飘起了雪。
    洁白的雪花像蒲公英一样在风中飞舞，久久不愿落在苍茫的竹林树海间。
    蜀地很少下雪。
    所以，当雪花飘起来时，行驶在山路上的中巴车内的小女孩们就被这漫天冰花吸引，仰着犹自挂着泪痕的小脸，向窗外巴望着。
    人群中却仍不时传来压抑的抽噎声。
    疤脸老五坐在副驾上，板着脸，喝道：“大过年的，哭啥子哭？！”
    许是那张几乎把脸斜切成两半的疤痕太过吓人，几个犹自抽泣的小女孩被吓得一颤，急忙弯腰用手背胡乱擦擦眼泪鼻涕，一动也不敢动。
    疤脸老五掏出烟盒，给司机扔过去根烟，又往自己嘴里塞上一根，点火的瞬间，照亮了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不易察觉的柔情，他看着安静下来的人群，问道：“这是最后一批了吧？”
    司机叼着烟，放慢车速，回道：“对。名单上总共二十七个，咱车上这十一个到的最晚。”
    疤脸老五抽着烟，良久，又压低声音道：“狗日的，老子看这些可怜女娃跟父母分开就觉得心窝子疼。都二十一世纪了，也不知道主家那些龟儿子们是咋想的？”
    司机被吓一跳，骂道：“你个短命龟儿莫乱说话！你想死，别扯着老子！”
    “你怕啥子嘛？连句话都不让说。”疤脸老五掸掸烟灰，说道：“我听说上一次从旁系送人过来还是三十年前，那莫不是说…”
    司机扭头狠狠瞪疤面老五一眼，厉声道：“闭嘴！”
    夜幕彻底笼罩下来，车灯前方是黑黢黢的树影和凌乱飞舞的银灰色雪花。
    司机拐过一堵山壁后，前方豁然现出一片挂着银白雾凇的茂密山林。
    山林前站着四男一女，他们身上的棉衣积着一层薄雪，显然是等候已久。
    崎岖不平的山路已到尽头。
    两个男人走到车前，挥舞着手电，示意司机停车。
    司机减缓车速，往前溜出十几米，稳稳停在山林前，拉手刹时，又瞪着疤脸老五道：“批话给老子少点，懂么？”
    疤脸老五长吐口烟，把烟蒂扔到地上，站起来踩灭，然后扬声催促道：“到地方了，排好队下车。”
    车厢中立时骚乱起来，小女孩们看看外边荒僻的山林，犹犹豫豫，有胆小的再次被吓得低声抽泣。
    几道手电光照进车厢，司机不耐烦地道：“都赶紧下车。”
    他起身走到过道，一把扯起一个小女孩，不顾她的哭喊，往门口推搡而去。
    那小女孩趔趄着从车上下去，脚下一滑，就摔倒在路边，白嫩的手掌在碎石上剐蹭出几道殷红的血痕，她跪坐在雪地上，捂着手掌，呜呜痛哭着。
    不过是五六岁的小女孩，在这陌生环境中，心志又能如何坚定？
    哭声随着山风呼啸着远去。
    站在几米外的那四男一女只是冷漠地看上一眼，没人上前搀扶。
    女人捏着手中的黑皮笔记本，嫌恶地摇下头，就把视线移开。
    疤脸老五跳下车，扯起小女孩，呵斥道：“路都走不稳，还能指望你干什么？”
    他嘴中责备着，却掏出纸巾，抽一张轻柔地按压在小女孩的创口上，又捉住那冰冷的小手，暖在粗糙的手掌中。
    司机一个接一个把小女孩从车上推下去，点好人数一个不少后，脸色才轻松起来，上前近乎谄媚地客气道：“这是最后一批，一个没少。”
    女人冷淡地道：“这里没你们的事，回去吧。”
    说完，她翻开笔记本，掀到某一页，念道：“唐佳慧。”
    待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应声后，又继续念道：“唐紫萱、唐雅欣、唐心怡、唐玲玲…唐静雪，唐静雪？”
    无人应答。
    这是最后一个名字。
    女人合上笔记本，看向被疤脸老五牵在手中的小女孩。
    她眼眶含泪，半躲在疤脸老五的身后，胆怯地看着眼神冷淡的女人。
    女人问道：“你叫唐静雪？”
    小女孩点点头。
    女人蹙蹙眉，转身向林中走去：“让她们跟上。”
    四个男人散开，护在女孩们身旁，催促她们跟上。
    “老五，松手，让她走。”司机走到疤脸老五身后，压低声音道：“你有婆娘、孩子，别惹麻烦。”
    疤痕老五迟疑一下，但还是松开唐静雪的手，粗声粗气地道：“去跟着他们走吧，这是你的命。”
    说完，又扳着唐静雪的肩膀，让她面向山林。
    其他女孩子们已经走了进去，只有一个男人握着手电，站在一棵树下等着。
    司机和疤脸老五返身走上中巴车。
    车门“咔嗒”声中在身后关上。
    唐静雪的眼泪止不住又滴落下来。
    昨天，她还在家中，有爸妈疼爱，有玩具陪伴，然而一觉醒来却在这片积雪覆盖的山林中，被交到一群陌生人手中。
    心狠狠地沉下去。
    像投在湖水中的石块，身不由己地下坠，下坠，下坠。
    空空落落。
    “不要哭。”男人走过来，扯住唐静雪的小手，温声道：“等到老宅以后，你就不能再哭了。你越哭，越没人喜欢你。”
    大手扯着小手，踩着嘎吱作响的积雪，向林中走去。
    哭泣声渐渐变成时断时续的抽噎。
    男人问道：“你还想不想见到你爸妈？”
    唐静雪声若蚊蝇般回道：“想。”
    男人笑笑，说道：“那很简单，你赢了别的女娃子们就行。等哪天你能赢所有的人，唐家上上下下就都是你说了算。”
    唐静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不知道什么是自己说了算，也不知道唐家代表什么，她只知道赢了所有人就可以回家。
    走着，走着，她悄悄回头看上一眼。
    密林深深，高大的树干一眼看不到头。银灰色的积雪覆盖着大地、山川和林木。
    银装素裹，冰封雪飘。
    而出口…早已被深沉的黑暗和风雪吞没。
    走了许久许久，久到女孩子们走不动道，中间休息两次后，一行人才终于穿过山林。
    这是一片山坡，山坡下方灯光闪烁，处处张灯结彩，借着灯光能看到古朴的青砖建筑和沧桑的石板小路，街道上影影绰绰，热闹的声音老远都能听到。
    任谁也想不到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中竟隐藏着一座隐世小镇。
    小镇前的牌楼上用金字镌刻着“唐门”两个大字。
    这是民间故事中才会有的桥段。
    女孩们震惊地瞪大了眼。
    女人淡淡地道：“直接带她们去老宅，明晚就是除夕，得赶在新年之前让她们参加第一次祭礼。”
    一行人绕过小镇，沿着山坡向上行去。
    小镇后方山崖上有着一片错落有致的深宅大院。
    大院掩映在竹林之间，颇为清幽。
    院前的石板路被扫的干干净净，门前挂着大红灯笼，却不见什么人影。
    大门敞开着，里面有灯光传出。
    一个头戴珠钗，身穿粉色袄裙，像是从古装电视剧中走出来的俏丽女人急步迈过门槛，冲领队的女人道急声道：“七姐，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祭礼已经准备妥当，赶紧带她们进来吧。”
    女人一愣，问道：“祭礼不是明晚才开始吗？”
    袄裙女人脸现急色，欲言又止。
    女人瞬间明悟过来，讶然出声道：“难道是家主…”
    话说一半，她就赶紧噤声，转身冲女孩们大声道：“还不快进去！”
    气氛骤然变得紧张。
    女孩们又被带进一处院落，懵懵懂懂地和其他同龄的女孩们汇合到一起。
    有人送上糕点水果，匆匆吃过晚饭后，又有人服侍她们沐浴更衣，换上漂亮的红色袄裙，打扮成瓷娃娃一般。
    大雪已敛，天上现出一弯月牙。
    在身穿粉色袄裙的女人带领下，女孩子们又鱼贯向后院走去。
    跟在两旁护送的男人们自觉在拱门前停下，目送女孩们在几个古装女人的带领下走进院中。
    穿过拱门，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
    怯生生走在人群最后的唐静雪抬头一看，只见后院的雪地上一棵棵红梅花开正艳。
    花树上缠绕的灯带闪烁着朦胧柔和的光辉，与积雪相映，照亮整个院子。
    前方池塘中间的亭子中站着一个年约三十岁的婉约女人。
    她头上戴着金钗，身穿正红色的袄裙，裙面上用金丝绣着大团大团的牡丹，显得端庄华贵。
    她身材高挑，身姿曼妙，该是极美，偏偏脸上却罩着层洁白的轻纱。轻纱上同样用金丝绣着几朵华贵的牡丹。
    她静静地站在凉亭中，看着鱼贯走进后院的小女孩们，明亮的眼睛不见喜悲。
    年长的女人们躬身行礼，齐声叫道：“家主。”
    “进来吧。”
    红裙女人淡然地扫视人群一眼，就向后走去。
    花树后方又是一座稍小的院落，院中仅有一栋形似庙宇的房子，在门匾上写着“唐氏宗祠”一行大字。
    宗祠大门敞开，明亮的灯光下，依稀看到地面上摆着几十个蒲团。
    再前方的供桌上，则是几排林立的牌位。
    而在牌位上方，挂着数十张看不清楚的画像。
    红裙女人走进祠堂，自供桌上拿起一束香，在供烛上点燃后，祭拜几下，插进香炉。随后，便面向众人，坐在供桌前的蒲团上。
    最后去迎接女孩们的严厉女人艳羡地看看祠堂中的景象，吩咐道：“都进去，每人挑一个蒲团，盘膝坐好。”
    祠堂中神秘的氛围对这些小女孩来说有些过于凝重，一群人站在门口，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第一个迈出脚步。
    第一个进去的话，算不算赢了她们？
    唐静雪心中想着，鼓起勇气，第一个走进祠堂。
    心脏砰砰直跳。
    她抬头看向高大的祭堂，上面所有的牌位上只写着一个名字：唐美人。
    牌位上方，在房梁上用麻绳系着一张张古色古香的画像，画像中的主体是身穿不同汉服华裙的女人。画纸颜色深浅不一，有的已然泛黄，有的仍然很新。
    画中的女人长相、身材、服侍俱都不同，但神态却极为相似，一眼望去，形同一人。
    唐静雪不由屏住呼吸，双腿有些打颤地走到红裙女人正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她看不懂祠堂中的布局，但至少能看出所有牌位上都是一个名字，以及那些画像中的女人很像…面前这个被人恭称为“家主”的女人。
    这是唐家的家主。
    红裙女人有些意外地看了唐静雪一眼。
    但也仅此一眼。
    陆续开始有女孩走进来，一个个忐忑局促地坐到不同的蒲团上。
    一阵风蓦然涌进祠堂内，厚实的大门“砰”一下向外闭合。
    “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慢慢放松，就像在你们家中自己的卧室中一样。”
    红裙女人淡然说道。
    粗如儿臂的供烛摇曳着，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芳香。
    香味是如此的特别，让女孩们紧绷的精神瞬间舒缓下来。
    四周一片黑暗。
    幽深的黑暗并不让人感到害怕，反而有种舒适和安稳，就像是有温度的梦境。
    眼前突然照下一道光。
    朦胧的光芒中蹲着一个柔弱的小女孩。
    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粗布衣衫，背对着唐静雪。
    唐静雪往后退一步，问道：“你是谁？”
    小女孩站起身，变成一个身穿水绿色纱裙的女人，她转过身，看着唐静雪，戴着白色面纱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我是巫女。”女人淡淡地说道：“我能看穿一个人的生死。”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就变得虚化，闪烁几下后，已变成另一个身穿白色长裙，腰间挎着把长剑的女人，连声音都变得清脆悦耳起来：“我是唐家家主，江湖上也有人叫我少司命…”
    身形继续变化，顷刻间已变幻出十几个女人，最终，又回落到最初的小女孩，她走向唐静雪，直到两人的身体重合到一起。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同一个人。”唐静雪喃喃道：“我们是…唐美人。”
    PS：虎去兔来一年复始，春明日丽万象更新。
    首先，祝所有书友新春大吉，身体健康，阖家美满，万事如意，财运亨通！感恩您的支持，无论是订阅、打赏、投月票还是推荐票，哪怕是打开书看上一眼，对我来说都是难能可贵的鼓励。
    这篇番外是为感谢书友“请叫我不知道”的一万起点币打赏；及书友“小野人无言”的三千起点币打赏。
    再次深表感谢！
    这个番外其实没什么剧情，短短四千字只隐晦地交待了唐美人的一些过往和来历，也算是补充一下背景设定。
    原谅我先挑选唐美人来进行额外信息补充，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虽然她的戏份很少，也没特别出彩。
    因为走的是轻幻想的路子，也一直不敢写太飞，不敢写超出设定之外的东西，好在我还能自圆其说，所以会不定时写一些短番外补充设定。
    番外全部免费，有的信息会在后面用到，有的权当彩蛋。
    最后，感恩订阅！这个月我终于拿到稿费了，虽然不多，但还是很开心，想向所有人分享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