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寿州宅院,今冬的第一朵玉盏梅花悄然绽放。
言怿把玩着手中的玉骨扇,听着言明送上来的消息,微微抬眼。庭院中言家孤离咿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不由得往窗外望去。
言明最知晓公子的心思,忙差人将孤离抱到言怿身前。
言怿笑了笑,对上那双明亮而恪纯的眼眸,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孤离挣扎着要向他扑去。
“他怎么还不会走?”言怿担心,自己的儿子是个傻的。
乳母将孤离交给他,笑得有些尴尬:“这,小公子才九个月不到,委实太小了些。”
他的傻儿子却扒住他的衣衫奋力要站起来似的,却一下子跌倒在他的怀里,紧紧抓住言怿皱巴巴的衣服,讨好似的唤了声:“爹爹。”
那双如苏菡萏一般的眼睛带着无辜与明亮,若不是知道他本是个不好哄极其鬼精灵的性子,谁人都会被他漂亮而精致的容貌骗了去。言怿心下一软,将孤离紧紧抱进怀里。
言明见状,带着乳母出了屋子,屋内只余得父子二人。
他教孤离:“娘亲。”
孤离便稚气无比地跟着学:“娘亲——”
小孩子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带着些口齿不清,却是圆嘟嘟的可爱意味。
言怿亲了亲孤离的额头,他轻轻地拍着小人的背,想着这一切劫后余生般的惊心动魄,他孤注一掷一般的固执与近乎疯狂的手段,几乎让所有人都认为言三公子是个不顾一切的赌徒。
可他从不会去想失败后的后果,只要能达成目的,没有什么能够阻挠他的行动。
南宫辰风为了妻女一味退隐,认为敛了自己的锋芒便可护家人平安,可最终落得如此境地。他不是南宫辰风,唯有最强硬的对抗,才能换得阿九与孤离的平安。所以,他选择那条最艰险却又最正确的道路。保护天子的禁卫却成为逼宫最锋利的兵刃,直指天子咽喉。
所幸,他这个赌徒,还是运气不错,抱着孤离的感觉,让他觉得心安而踏实。
言怿将孤离抱在怀中,轻轻逗弄他:“等娘亲醒了,孤离要对娘亲说什么?”
孤离眨巴着眼睛,听不懂,只会喃喃“娘亲”二字。
言怿仍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傻的,微微扶额,叹了口气,对着孤离一笑:“爹爹教你。”
他抱着孤离,眸光温柔地向东跨院的方向望去,自从邙山上他将她抱下来,她已经整整昏沉沉半年多,形同木偶,只会些许简单的动作,可谁也不认识,一句话也不说。
即便是这样,照料洛莲九的事情却是他心头最重要的事情,从不假以他人之手。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便足够了。
言怿的思绪被窗外仆役侍女的惊呼声打断,嘈杂与惊叹的声音顺着院墙一路向他传来,连带的,还有那凌乱的脚步声,极其轻微。
他抱着孤离,鬼使神差地向庭院外走去,屋檐下的少女扶着一棵老槐树,勉强支撑起自己。
素净的衣衫将她孱弱的身体包裹,清风里显得愈发单薄,她望着他,隔着风的味道,寂静得天地间唯存得第一束槐花绽开的声音。
(二)
她跌跌撞撞地跑了许久,回头看了一眼,仆妇们嘈杂而惊诧的呼喊已经被甩去,理了理身上宽松的衣裙,手撑着身旁的一棵槐树,呼哧呼哧地喘气,向周围打量,又垂下头叹了口气。
这不过是从一个陌生的地方跑到另一个罢了。
她方才醒来的第一眼,便看见的是陌生的庭院和房间,内里陈设极简却异常考究,莫名地符合她的品味。
她从床榻上翻下,匆匆穿好鞋履,偌大的庭院里四下无人,她贴着墙角像是做贼一样悄悄地探索这陌生的宅邸,却不想遇到了一群洗衣洒扫的仆妇。
“夫人——”一个眼尖的妇人瞧见了她,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对她无奈又怜惜一般笑了笑:“怎么乱跑?”
她被这称呼实打实地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唤她。
她?这着实超出了十四岁的苏菡萏的认知,她很快就将画本子里强抢民女的桥段脑补了个遍,可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仆妇们见她傻愣愣地不说话,并不讶异,上前替她理了理衣衫,对她笑起来:“夫人,这里风大,您衣裳穿得单薄,婢子带您换件衣裳。”
这又一声“夫人”委实将她打醒了,她一把推开憨态可掬的仆妇,飞一般地跑到门廊前,心里没谱地恣意奔逃:“我要找姑姑去!”
偌大的宅院看着她在屋子上飞檐走壁,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仆妇们惊慌地大叫“快去找三公子!”。
回想到方才的种种,她觉得自己着实冲动,连这是哪里都不清楚,如何找寻回毓山的路,她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日光将她的影子拉长了些,她似乎长高了不少。
“菡萏,是菡萏吗?”身后突然传来少年微微颤抖的声音,这声音如此熟悉,却带着若即若离的恍惚。
她转过头去,想来把事情问个清楚,可看到来人的时候,她的惊慌、无措、恼火、失控那些燃在心头的无名火,在对上他眼眸的时候,倏地一下,灭了个一干二净。
“狐狸,你长高了。”她没心没肺似的,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话,又想说些什么,质问些什么。
她的目光忽然落到他怀中的小人身上,苏菡萏嘴张了半晌,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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