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的担忧不是没道理的。就自己儿子这样子,怕是左弗让他跪下他都愿意。
至于割地赔款,那还算事吗?作为大明来讲,那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如今救你一人,要回几座城池算是问题?
左弗那人是很厉害的,她若是不开这口反而要小心了。
想到这里孝庄轻叹了一口气,若是明廷执意要扬州,恐怕也只能牺牲董鄂氏了。祖上打下来的地,落败在自己儿子手里,不要说死后怎么见祖宗那些飘渺的事了,恐怕就当下,自己儿子的皇位都会不保。
皇室宗亲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今日能同意自己儿子前来已是最大让步了,这还是从大局考虑的,生怕皇帝出了什么问题,大明趁虚而入。
只是若董鄂氏死后,自己儿子会如何怕也是不好猜的。毕竟,现在是有希望摆在他面前,与没有希望是不同的。
剥夺他的希望等于害死董鄂氏,就福临这性子,不知能干出什么事来。
左右都是麻烦,但是这江山是自己的丈夫费尽心血打下来的,所以真走到那一步……
孝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缓缓闭上眼,再睁眼时,眼里已是一片平静。
“皇帝,你身为大清天子如何这般毛躁?这信使来回,明廷商议总要些时间,毕竟这不是小事。”
“母后。”
福临见是自个儿老娘来了,行礼问安后道:“只是雅兰身体虚弱,若再拖延下去,儿子恐怕……”
“要想得到某样东西,就必须要沉得住气。”
孝庄打断了他的话,“你越是显得迫切就越容易被人拿捏!那左弗今年虽只有三十一,可其才智不是常人所能猜度的。她像你这般大时,在战场打下赫赫威名不说,更是名满天下,将琼州那等荒僻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这等智比诸葛之人,岂是那么容易拿捏的?
今年她不过三十一岁,可却已执掌一部,乃是六部高官之一,离着入阁仅一步之遥,皇帝与这等人打交道,越是沉不住气就越容易上她的当。左弗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的叔伯兄弟们不知在她手里吃了多少亏,仅我们爱新觉罗氏就有好两个死在了她手里……”
想起昔年往事,孝庄不由感到一阵唏嘘。
谁能想到呢?横扫了大半个中原的大清最后竟是只能止步于扬州,几次组织偷袭都被挫败,所有能征善战的将领死的死,被俘的被俘,那些老兵也大多折损在那几场战争里,若不是左弗在意民生,大清当年到底会怎么样,还会不会有这多年的平安可享都是个未知数。
福临目露阴鸷,“那么……母后是觉着她不会救雅兰吗?”
“会的。”
孝庄淡淡道:“只是她开出的价码恐怕不是我们大清能承受的。”
“为了雅兰,朕愿意付出一切!”
“包括舍弃祖宗之地吗?”
孝庄望向福临,目光变得凌厉,“还有你的皇位!”
“这……”
福临虽脾气大可却也不是傻子呀!自然知道自己老娘这话里的意思。若自己以割地的方式来换取董鄂氏的医治机会,那么自己的皇位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皇位保不住他不在意,但是祖宗之地……
这个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皇帝,混到左弗这个份上,不是掉几滴眼泪,说几句好话就能打动她的。她是大明的臣,不是我大清的臣!”
孝庄声音陡然变高,“而你是大清的皇帝!你要永远都记住这点!不然死后也无法面见祖宗!!”
“陛,陛下……”
董鄂氏的声音忽然响起,福临立刻起身,奔上前,“雅兰,你怎么起来了?”
董鄂氏在宫婢的搀扶下,勉强行了礼,然后道:“陛下,不要为了臣妾做傻事,臣妾宁可死也不会让您背上骂名的。先祖创业艰难,大清每一寸江山都是先祖用血换来的,若左弗不治,咱们就回去吧。”
孝庄冷眼望着这一幕,没有出声。
董鄂氏熟读经史子集,难道会猜不出明廷会提什么要求吗?如果真为天子着想,今日她就不该在这扬州!
这等矫情作态的模样才是孝庄最看不惯的!他们满人也好,科尔沁人也好,都做不来这等造作之事。偏偏这个满人董鄂氏学得汉家女的那套娇柔造作,将皇帝迷得魂不守舍的,还大大影响了国事,这等人,即便不受宠,在宫里也不会得到什么好人缘!
“雅兰!”
福临眼睛红了,扶住董鄂氏,道:“你莫多想,都说左弗是慈悲之人,想来不会见死不救的。朕以弟之国相称,大明得了脸面,应也不会为难我等!再不济,朕便去求她,哪怕是让朕下跪,朕也一定要救你!”
“陛下!”
雅兰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陛下身为大清天子怎可为了臣妾丢了身份?臣妾不看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报!”
正当两人上演着生死恋时,外面进来一太监,跪倒在地,手举过头顶,“陛下,太后,明廷回信了!”
“快,快拿来!”
福临焦急道:“他们怎么说?!”
“请陛下过目!”
董鄂氏被人搀扶着坐到了躺椅上,孝庄淡淡扫了她一眼,那眼神看似平淡,可却又想刀一样锋利。董鄂氏不敢对视,垂下头,心里苦涩。
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不能得到太后的喜欢。他们都说自己像海兰珠,不像满蒙的儿女。自己不怕死,自己怕的是自己死后,福临孤零零的在这世上,怕的是自己再也不能与他为伴,自己不想死,自己还想与他继续走下去……
“岂有此理!”
福临将信狠狠拍在桌上,“不仅要扬州,还要徐州,甚至整个江北都要!!她干脆让朕退位,将整个大清给她好了!这群汉人果是刁钻!!”
福临气得脸都青了,可孝庄却是神情淡淡。她盘着手里的佛珠,淡淡道:“如今是皇帝有求于人,别人趁机加价不是挺正常么?何必动怒?”
“母后,这信上还说,随从人员不得超过百人,且不需携带武器,朕是皇帝!即便有求于他们,可连侍卫都不许带,这也太欺辱人了!”
“呵,难道大明不怕我们耍诈吗?”
孝庄轻笑了声,“我之前就说了,只要你有所求便容易被人拿捏。或许,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去,那样左弗的盘算就都落空了!”
“不!”
福临惊呼,“那样雅兰就彻底没希望了!”
“所以……”
孝庄起身,淡淡道:“皇帝有时间生气,不如召集大臣,派几个能干点的人前往大明去谈判吧。”
福临呆愣在那儿,望着自己母亲离去的背影,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这是不管自己了?
董鄂氏流着眼泪,“陛下,咱们回去吧!万不能因臣妾而毁了祖宗江山啊!”
“雅兰!”
福临走过去抱住她,流着眼泪道:“若是连心爱的女子都不能救,朕还当什么皇帝?朕当这个皇帝有什么用?!你放心,朕绝对不会让你死的!来人,立刻召集大臣,朕要亲自去与左弗谈判!”
胡闹的风格一如既往,大臣们也麻木了。为了这个董鄂氏,这位做出什么事来他们都不会再感到震惊了。
只是很快他们就发现,福临的折腾是没有极限的!他竟提出要亲自去往江中心与大明谈判,而且要求左弗亲自来!
你特么脑子是有坑?!
一群大臣心里都骂开了!
且不说左弗会不会来,就算她会来,可若是左弗不讲规矩一点,直接将您给扣了,大清岂不是也要出个明英宗了?!
别看大清带了这多人来,可就论武力哪里能跟左家军抗衡?!大清军锋最强之时都搞不过她,现在就更搞不过了!而且左弗又不是傻儿,会没防备的就过来?!
可大清的皇帝可不像大明的皇帝那样好说话,自打鳌拜被左弗俘虏,福临重用汉人后,满臣在这朝堂里的势力又进一步龟缩。而这些汉人可不像满臣那样耿直,多尔衮在时,被狠狠收拾一顿后,那点“风骨”也都掉没了,所以福临想怎么干,他们还真不敢去触他眉头。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孝庄耳里,令诸臣稀奇的是,太后竟然赞成此事。
用她老人家的话来说,他们的天子缺少磨砺,或许也该见一见这天下间最顶尖的人物是个什么风采了!
信很快被送到了大明,朱慈烺见过信后,冷笑,“求人还这么嚣张?那干脆就成全他的痴心之名好了。”
“陛下,臣愿前往镇江与伪帝谈判。”
左弗起身行了一礼,“即便要不回扬州,但若能让他们与我等通商也是好的。”
“此计甚妙!”
成克巩一拍手,“若是清廷答应此事,北地之民必可将我大明圣天子的英明传播,且我大明商品也能多一个售卖地,以我大明的制造力,没多久必然能控制整个伪清的经济民生!”
成克巩也不是白混的,这科学带来的变化是如此明显,只要眼不瞎都会想法去了解下的。这些年,他把惠民超市里书局能买的书都买回来看过了,所以对于经济政Z那套也是十分清楚的。
左弗这提议是十分狠辣的,从而也体现出了左弗治国手腕日渐走向成熟。温水煮青蛙,比要扬州强多了!没有天险可守的扬州,即便要回来又能如何?还得布置大量兵力,得不偿失。
但若是清廷肯与大明通商,先掌控其民生经济,再北伐,届时,水到渠成!
再者,北地之民往来于大明与伪清之间,见到了大明的变化后能不心生向往吗?只不过,这一点一定要在谈判时提出,应让两边民众可自由往来,如此才算兄弟之国嘛!
至于这样是不是变相承认了大清的合法性?呵,就算不承认当年停战协议也签了,所以现在又有什么打紧的?而且,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大明的实力累积够了,将来北伐成功了,谁还会记得这档子事?
在这个只看结果的俗世里,哪怕你曾经的失败都会有人为你找到赞美的理由,坐到这位置上务实才是最重要的。
“可他们指名道姓要求左爱卿前去会不会有诈?”
朱慈烺有些担忧地道:“云舒多次重创清军,甚至还杀了爱新觉罗家的人,福临小儿性暴躁,会不会借此杀人?”
“陛下多虑了。”
左弗道:“福临有求于我,他不敢妄动。想让我前去,多半还是想问问董鄂氏的病我到底能不能治吧。”
朱慈烺摇头,“这等冒险之事还是不涉及的好。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云舒还是不要去得好。”
“陛下关爱臣,臣感激涕零。”
左弗躬身行了一礼,“只是此事事关北伐大计,既伪帝点了臣的名字臣便要去。臣若不去,岂不是要让他们笑话?大清天子都敢亲临,臣小小一个国公却不敢与之交锋?”
顿了下又道:“且论水军,我大明比他们强悍许多,臣身边的亲随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带上火器,也不怕那福临使诈。”
“请小左大人受老夫一礼。”
成克巩起身,拱手向左弗行了一礼,“左尚书虽是女子可志气胆气从不输男儿。你以身涉险只为求得天下太平,这等胸怀勇气老夫不知如何赞叹,唯有向你行礼表敬意。”
左弗微微侧开身,道:“首辅言重了,此礼弗受不起。都是为陛下办事,我们所求都是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今日鞑子伪帝若指名的是首辅,我想首辅大人也不会犹豫。”
“善!”
宋应星击掌赞叹,“云舒小友勇气过人,首辅心怀雅量,若我大明人人皆如此,北伐之日便不远了!”
朱慈烺走下玉阶,眼眶微红,朝着左弗行了一礼,殿中众人不由惊呼,左弗忙跪下,“陛下,臣惶恐!”
“自朕流落江东门,距今已有十六个春秋。这十六载,若是弗儿倾心相助,朕不知会是个什么光景。今日你为大明又甘愿涉险,朕无以回报,唯有以君父之身恭礼臣子,以显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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