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传说之路

第四百六十五章 精绝

    偌大的道场,乌泱泱的人群,却陷入了寂静。
    因为程洛的那句话,也因为程洛看起来不打算再出手了。
    就这样结束了?
    鬾鬼夺鼎失败也能安然退场?
    那过去的血腥残酷岂不是一场笑话?
    围观的人群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端坐在看台石椅上的剩余七鼎转头相视,从神情上看,大多还只是感到此举不妥,只有裁判殷万全面带怒容。
    见无人说话,殷万全腾地站起,沉声喝道:“程司北,这可不合规矩!”
    程洛闻言转身看向殷万全,平静地道:“不知裁判大人此话怎讲?”
    殷万全冷哼一声,道:“明知故问,你虽是第一次参加夺鼎之战,可过往的夺鼎之战是如何收尾的,你又岂会不知?”
    程洛当然知道殷万全所说是什么意思,可他却不以为然,道:“据我所知,夺鼎之战无非是夺位与守位,既然胜负已分,我已守得司北之位,自然可以罢手。”
    看台上几鼎听得此话纷纷皱起了眉头,殷万全看看身旁几鼎,怒意更甚,道:“你,是铁了心要违了规矩?”
    程洛道:“不敢,鬾鬼若是还要战,我便迎战。他若认败,我亦接受。”
    说着不敢,还是要违抗。
    殷万全抬手一指,震怒道:“你...”
    身旁殷万杰站了起来,抬手压住殷万全的肩,让殷万全坐下,随即神色如常地看着程洛道:“程司北,你不好战,更不嗜杀,我等皆知。但你若开了此例,岂不把夺鼎大战化为儿戏?若我等,及日后的新任乾坤十鼎都如你这般,仅分个胜负就此作罢,试想,往后会出现何种局面?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为天雷宫大局着想。”
    围观的诸多鬼面和天雷宫门下雷法修至第五重的修道者们还没有理清殷万杰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看到程洛忽然就沉默了。
    楚中恒皮笑肉不笑地道:“诚如裁决大人所言,乾坤十鼎面对夺鼎之战若都如程司北这般,日后岂不挑战者毫无顾忌,不思精进修为只想投机试试运气,谁人都敢站出来。我天雷宫之所以强盛,就在自上而下都为一个机会赌上自己的性命,这个根本若是丢弃,可想而知,将一代不如一代,几代之后,天雷宫还是如今的天雷宫吗?还压得住另八宗吗?”
    楚中恒这一把话挑明,围观者们这才知道为什么程洛的做法会让其余几位乾坤十鼎反应那么强烈。
    站在天雷宫霸权的角度而言,这个先例的确不能开。
    扪心自问,在程洛让鬾鬼退出时,他们心里的确都产生过楚中恒说的那种想法,都对往后的夺鼎之战心生了一种侥幸。从修道的角度,这也的确对他们日后的修为提升是大大的阻碍。
    殷万杰向楚中恒看了一眼,轻笑一声,看向道场外的围观者们,道:“你们,还愿意这场夺鼎之战就此结束吗?”
    当围观人群中喊出第一声“不愿意”之后,这三个字的呐喊顷刻间化为鼎沸。
    唯一沉默的魊鬼看向道场中孤身站着的程洛,只觉他好像置身在一个无尽下坠的深渊,他的孤独无人理解。
    不,除了她之外,这里至少还有一个。
    魊鬼抬头看向看台最上方端坐着的李令山,她知道李令山是理解程洛的,甚至令程洛成为此刻整个天雷宫对立面的,就是李令山。
    现在的程洛,是李令山的意志所催生的产物,或许,还包括她自己。
    可李令山毫无表情,也不置一词。
    与天雷宫过往的惯例格格不入的做法,在眼下是不能堂而皇之公之于众的,时机还未到,纵然是权倾天下的李令山也不能在此时与之对抗。
    这个道理,程洛其实懂,只是他没想到会招致如此剧烈的反对。
    二裁和楚中恒几句话把他推到了对立面,天雷宫门下简简单单为之响应。
    程洛心中一声苦笑,还是李令山和李治平认识得深刻,唯有通过外力才有逼迫天雷宫改变的可能性。
    大势之下,自己的那一丝侥幸,显得太过天真。
    长吸一口气,看向身周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神,再看向对面的鬾鬼。
    鬾鬼仍戴着面具,看不出他的脸色,但他飘忽的眼神显露了他的恐惧,原本程洛已打算放他一条生路,可现在这生路已经断绝了。
    当他的视线与程洛相对时,他从程洛的眼神中看到了怜悯,他知道程洛也已经别无选择了。
    所有人都想让他死,唯有他的对手想要放过他。
    他忽然对程洛产生了愧疚,程洛的两难是他造成的。
    四周的呼喊声逼迫着他们展开一场厮杀,而程洛迟迟不动。
    一个声音道:“程司北若不愿下手,我可代劳。”
    程洛认得这个声音,头也没转,道:“不劳狄司西大驾。”
    接而对鬾鬼道:“你准备好了吗?”
    这是鬾鬼此生听过的最令他感到温暖的话。
    往日对程洛这样的乾坤十鼎,心中只有畏惧,而这一瞬,他对程洛只有敬意。
    三个呼吸之后,鬾鬼向程洛重重点了点头。
    程洛神色肃穆地点头,道:“那,你我就赌上性命一战。”
    鬾鬼道:“好,请程司北赐教。”
    话音一落,鬾鬼周身雷芒一闪,随即雷电起伏于周身,雷体全开,而后又一声大喝,雷电暴涨,形成一片雷域。
    围观人群的前头一惊,速速向后退去,后头的人反应不及,一时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他们没想到鬾鬼这一次一上来就毫无保留,这雷体和雷域一出让他们意识到之前还真是小瞧了鬾鬼,虽然不知这能不能对程洛造成威胁,但已足以证明他当得起二十四鬼。
    在人群小小混乱的同时,程洛也终于拔出了他的雷剑。
    “铿...”
    一声悠长的剑吟像荡漾的水波传来,伴随着雷鸣由远及近。
    看台上七鼎同时凝目,这异样的剑吟让他们纷纷把目光锁定在了程洛的雷剑上。
    当他们看清那柄散发出光泽的纯黑之剑时,不由自主地看向身边的人,各自眼神中都透露出难以置信。
    即便是二十四鬼或许都还不知程洛这柄雷剑有什么特殊,但到了乾坤十鼎这个层次,一眼就能通过雷剑判断出持有者的修为实力。
    到了这个层次,雷法早已大成,此后的修行方向主攻两类,即两种最大程度呼应雷法的方式,一种是雷体,另一种就是雷剑。
    因为雷法本就自体而发,雷体的呼应程度相应也就更高。
    以雷剑呼应,毕竟是自体而外,又多了一道媒介,多这一道,不同程度上都会有消减。
    到了最高层次的修为,高下只在毫厘之间,所以,为了追求高出那么一点,突破到雷法第六重修为后,接下来的主修方向几乎都是以雷体为主,雷剑为辅。
    在场的乾坤十鼎,就拿所有人默认的修为最高的二裁来说,他们的雷剑经过长年的锻造,但在细看之下也还可见隐约的色泽深浅。
    而程洛手中那一柄,锻造的时间远不如二裁所有,色泽上却浑如一体,彷如天成。
    这只能说明在控制雷法锻造雷剑这一项上,程洛施术之细之妙之均衡,可称精绝!
    以雷体为主呼应的雷法,重在其威,而程洛重其精。
    从他拔出雷剑那一瞬而发的异常剑吟和雷鸣的呼应,可以看出他那柄雷剑与他的雷法已经有了不可思议的同步。
    乾坤十鼎之间没有对战,也甚少有机会看到对方出手,因此对各自实力的评估其实并不准确。
    过往其余几鼎对程洛的看法,因为他的年纪和他温和的面容及温和的言谈举止处事方式,或多或少有些轻视。
    而现在,因为这柄雷剑的出现,他们出于各不相同的目的开始对程洛留意了。
    本来对他们而言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战斗,此时都聚精会神。
    道场上,鬾鬼已经与程洛战作了一处,电光石火的身形辗转和两剑相交在鬾鬼发动的雷域笼罩之间更加的激烈,雷光如火光一般在每一次交锋中爆裂。
    而这不是这场战斗最惹眼的,因为这对于场外围观的鬼面们来说也不稀奇,只要能发动雷域,他们的战斗也能呈现这一面。
    最惹眼的,就连乾坤十鼎都为之赞叹的,是程洛没有施展雷体,而他置身在雷域之中却也没有受到雷域的袭打,因为天际划下的一道不灭的雷电,又在战场半空细分而下一片密集线条,在程洛不断移形换位与鬾鬼对攻的同时,这些雷线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在程洛身周舞动,为他挡下鬾鬼的雷域对他的笼罩袭击。
    所有看着这场战斗的眼睛露出的都是惊叹,他们从未想到过雷术还能这么用。
    不过,他们深知现在知道了也无用,这种用法等同于把自己一分为二,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与他们一样惊叹的,还有鬾鬼,他是与程洛死战的人,他没有恐惧,因为他此刻对程洛只有敬意,见到了程洛的术法,他的敬意更甚。
    为了表达他的敬意,他没有退却,心知对程洛毫无办法下反而越战越勇,一声声暴喝一道道暴涨的雷电把剑上的威力一层一层叠加。
    终于,为了应对鬾鬼雷剑上威力的提升,程洛的雷剑上也闪出了雷光。
    雷光本是白色,却被雷剑纯黑的色泽映成了黑色。
    “砰...”
    两剑对砍,鬾鬼身体一震向后退去,只听得他咬牙低喝,稳住身形,又迅猛地向程洛攻去,如此反复几次,攻势一道比一道猛烈,每次退后得也比前一次更多。
    助力的喝声变成了嘶吼,雷域在消减,在最后一声嘶吼声中,最后一次两剑对砍。
    “铿...”
    剑断之声。
    鬾鬼那柄残缺不堪的雷剑分作了两段,一段掉落在地。
    雷域瓦解了。
    两人一动不动看着对方。
    很快,鬾鬼喘息着弯下了腰,“呵...呵...呵呵...”
    低沉而嘶哑的笑声。
    程洛沉默地看着他,可以看出程洛尽可能地想让自己显得平静,但他的脸上还是出现了极少出现过的一丝狰狞。
    狰狞,对于天雷宫大多数人来说或许才是本相。
    但对于程洛,却是痛苦。
    这狰狞落入了看台上七鼎的眼中,有人眯起了双眼,凝重的神色忽而变得意味深长。
    鬾鬼缓缓摘下了面具,吃力地直起身,吃力地抬起了头,脸色煞白,血从他的嘴角喷涌,围观者们这才注意到他胸前的灰衣早已被染成了红色,原来他在与程洛的对战中就已被震出了内伤。
    擦了擦嘴角的血,鬾鬼抬头望向天空,“呵...”又惨笑了出来。
    当他低下头,看向手中的面具,默默凝视了许久,把它扔到了地上,随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抬起脚重重一踏,将那面具踏得粉碎。
    自成为鬼面后,已多少年不曾在人前摘下这张面具,他踩碎的,是他厌恶的命运。
    这在天雷宫,是大不敬,是死罪,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围观的鬼面们,又有几个不是和他一样,看到一个机会就想把这张面具摘下来,只是这个机会大多和眼前的鬾鬼一样,需要以死为代价。
    前面还耻笑过鬾鬼的人们,再没人说话,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有幸与程司北一战,不胜荣幸。”
    说罢,举起手中残剑,向喉头划去。
    鲜血四溅。
    程洛哀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在过去,这原本是一场见血而沸腾的狂欢,可这一次,因为程洛有意要放一条生路产生了变故,又因为这一场战斗程洛的施术对战与天雷宫习惯的战斗方式出入太大而引起了不同程度的思考,还因为鬾鬼最后的死法是自尽,加之自尽前对自己的命运有宣泄之举,多少引起了一些共鸣,致使场面变得沉寂。
    这,太不像天雷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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