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山

第四十七章 买耗子药的男人

    王子衡心中憋了很久的一个问题,此时感觉不吐不快。
    “田哥,我很想问你:把自己国家的文物卖给外国人,让国宝流失海外,您这个买卖就做得一点都不亏心?”
    田福生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几秒,才道:“这是个大问题,我从几个小的角度着手回答你好吧。”
    “您说。”
    “我不会觉得有丝毫的负疚感。首先,从我们国人的一贯素质来看,并不怎么懂得品鉴和收藏文物。咱们过去有句话,叫盛世古董,乱世黄金。从一开始,咱们收藏文物的目的就是纯功利性的,很少有人去体会文物本身蕴藏的历史文化价值。你看今天很多土豪有钱了,要彰显他的品位,花高价收藏这,收藏那,可是两口子一干架,可能就将几个亿的瓶瓶罐罐给砸了。
    “其次,我们的政治环境往往会对文物形成致命打击,甚至毁灭。举个例子,‘破四旧’时期,有无数祖宗心血就毁在一帮政治狂徒手里。有人统计,全国大概有百分之九十的古老遗迹就在这一时期惨遭毒手;北京戒台寺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上千尊佛像被砸成碎片;今天你走在北京街头,听到的东直门西直门已经只是一个简单地名。
    “最后,我们的文物保护机制和手段均不完善。而一些好大喜功的人偏偏又爱染指文物,打着保护发掘的幌子,行肆意破坏之实。譬如当初开掘定陵,极为珍罕的宝贵文物,在发掘之后被损毁得差不多,万历皇帝的尸骨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而对比起来看,西方国家无论是个人文化素养,还是技术手段,都比我们强了很多。在我看来,把文物卖给外国人,实则是对文物的一种保护。所以我说,我做文物倒卖生意,做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谬论!”
    王子衡听得有些热血上涌。
    田福生不好拂逆他,因为还指着他帮忙脱离困境;但又实在不想跟他在这些无聊的问题上纠缠下去,只好耐着性子说:“可能我的观点极端了,是有些荒谬。”
    王子衡正在兴致上,准备一展辩才,哪容田福生随意敷衍。
    “你别急着定性,先听听我怎么反驳你。”
    田福生知道拦他不住,挥手道:“那你发表高论吧。”
    王子衡道:“先谈国人素质这一块。我承认目前咱们的素质确实有待提高,但随着物质文明的飞速提升,精神文明补上来只是个时间问题。你嘴中所说的西方文明人,早年间不是也贩鸦片,卖黑奴吗?这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而且一个人素质的高低并不一定和他的鉴赏能力直接挂钩,不同素质的人,都有各自的欣赏水平和审美趣味,你不能否认,更不可以偏概全。
    “政治环境搁在哪一个国家都是时刻变换的,今天的中国在经历了那场惨痛的浩劫之后,痛定思痛,时刻检讨和反省自己,未来的时代只会越来越好,这是历史发展的大趋势。不能因为对历史的成见否定发展,破四旧*啊什么的,只会是过去式。
    “技术水平也不是停滞不前的。中国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自我反省,你举定陵的例子,那我还告诉你,此次发掘之后,总理就曾专门批示:五十年内不开帝王墓。秦始皇陵我们早就弄清了具体位置,但一直不开掘。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认识到技术还不足。这就是进步。
    “你说洋人的文化素养高,懂得保护文物。那我问你,火烧圆明园怎么说?现存于大英博物馆的顾恺之《女史箴图》,被裁成一段一段地裱在镶板上,这就是高超的保护技术?按照你的逻辑,今天的日本高度发达,当初我们是不是没有抵抗的必要,因为投降就是对我们自己最好的保护啊!”
    田福生举起双手:“我读书少,我认输!”
    田福生本来就是敷衍王子衡一下的,语言逻辑根本没有用心组织,却没想到王子衡还认真上了。
    王子衡胸有成竹地说:“你不能勉强嘛,要心悦诚服。如果你不甘心,咱们可以再辩一回……”
    看着王子衡那副面红耳赤的样子,田福生暗暗发笑:这就是今天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形而上的理论一大堆,除了高谈阔论,做事情没一件能上手。
    “改天再战,行不行?你看看外面的天色,再争下去,警察就要进门拿人了。”
    “好吧,先出去了再说。”王子衡显得意犹未尽。
    出院倒是容易,病人进出自由,也没人拦着;但问题是田福生刚刚做完手术,路都走不稳,羊角乡的那片大丛林一时半会儿又怎么回得去呢?还得时刻提防警察,想想都头疼啊。
    “还是得先在汤山找个隐蔽落脚点。”田福生说。
    王子衡架起田福生,言称想带着病人楼下走走,轻松出了医院。
    两人信步走至一处公园,王子衡让田福生坐在石凳上,说:“田哥,你坐会儿,我先去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你可别乱走啊!”
    “鸡蛋粑粑!我他妈还能去哪儿?”
    依田福生的叮嘱,sim卡虽然被注销了,但警方依然有可能通过废卡追踪到他们,为谨慎起见,两个人都将sim卡从手机中取了出来。
    王子衡刚准备动身,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瘦弱男子向二人走了过来。
    “这个石凳你们不能坐!”男子说。
    “你他妈什么意思啊?这是公园,公共地方,这石凳谁都坐得。”田福生怒气冲冲。
    男子眉头紧皱:“你嘴巴干净点!其他空着的石凳那么多,你坐哪个都可以,但这个不行,这个我定了的。”
    王子衡也被逗乐了:“老大哥,你都知道还有那么多空着的石凳,坐哪儿不一样?你以为这是坐飞机啊,还你定了的。”
    “我没功夫跟你们斗嘴,就一句,让不让?”男子显得很不耐烦了。
    田福生一向嚣张惯了,哪里容得下别人比自己还冲的,听了男子的话,破口大骂:“让尼玛个鸡蛋粑粑!怎么的,你还想动手是不是?”
    王子衡虽然也觉得男子太过无理取闹,但现在的情况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见*味浓烈起来,忙劝阻田福生:“算了,田哥,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换个凳子。”
    “老子就不让!”田福生吼道。
    男子点点头,也没说话,默然转身,突然腾空而起,一个回旋踢,直接蹬在田福生鼻子上,将田福生踢出一米多远。田福生落地的瞬间,鼻血已淌了一脸。
    “卧槽……”
    王子衡见状,本能地想出手帮忙,忽然肩头一紧,背后响起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兄弟,别逞强,我们不是成心欺负人,这个凳子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没事的话,你们赶紧走吧!”
    王子衡的身后,多了两个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大汉,应该是瘦弱男子的同伙。
    那瘦弱男子出手不凡,王子衡虽然有些热血,有为朋友出头的意思,但也自知远不是人家的对手,此时听了对方的话,乐得就坡下驴,赶紧跑过去察看田福生的伤势。
    田福生还没等王子衡走近,已怒发冲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骂咧,一边准备向瘦弱男子扑过来厮打。但他腿上刚动完手术,走路都成问题,才冲了两步,一个趔趄,栽了个狗啃泥。
    王子衡忙上前扶起他,耳语道:“对方人多势众,你又有伤,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先忍忍吧!”
    对面三人并肩站成一排,傲然看着田福生和王子衡,一动不动。
    田福生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虽然气得不行,但也明白王子衡的话有道理,当下咬咬牙,默默跟王子衡走到了不远处的另一张石凳上坐下。
    等田福生缓和了一下情绪,王子衡才说:“别怄气了,田哥,你坐会儿,我出去看看。”
    田福生点点头。
    王子衡走后,田福生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瘦弱男子。他咽不下这口气,希望能记住这个人,改天把账讨回来。
    经过冲突,对方三人却像没什么事情发生过一样。瘦弱男子坐在田福生“让”出的石凳上,另外两个同伙站在一旁,静静注视着眼前涌动的人潮。
    有些滑稽的是,瘦弱男子坐下后,他的一个同伴帮他买了三个颜色各异的气球。男子将气球拿在手里,画面莫名喜感。
    半个多小时后,人行道上走过来一个头戴太阳帽的小青年,他的左手里也有三个颜色各异的气球,同时右手拎着一个黑色皮包。
    小青年走到瘦弱男子跟前,先确认了一下凳子的位置,再看看男子手里的气球,问:“家里有耗子?”
    男子回答:“去年做的窝,今年下的崽,没有耗子药,家里不消停。”
    田福生心里暗笑:买个耗子药,像他妈地下接头似的。
    小青年点头道:“您是蒯幺爷?”
    男子称是。
    小青年迅捷而又谨慎地将黑皮包丢到蒯幺爷脚下,装作没事一样往前走了,逐渐消失在人潮里。
    蒯幺爷拾起黑皮包,随手丢掉气球,招呼两个同伙也离开了石凳,走向公园北面不远的一栋机关住宿楼。
    田福生好奇心大起,只恨自己腿脚不便,不能跟他们过去看个究竟,所以眼神丝毫不敢大意,始终盯着三人的身影。他此时隐约明白:这三个人,绝对不是买个耗子药那么简单。
    机关住宿楼的大门有人看守,外人都需登记才能进入。
    三个人走到门口,两个同伙假装买小吃,徘徊在门口边的小吃摊;蒯幺爷拎着黑皮包,在岗亭里面登了记,进入了住宿楼。
    又过了十几分钟,蒯幺爷再次走出住宿楼,黑色皮包已不见。
    三人碰了面,迅速离开公园的视野范围,留下一脸懵逼的田福生独自发愣:看样子有大事发生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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