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妖异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黑与白(终章)

    大地整日整日的被昏暗的苍穹遮盖。
    那是自魔始出现后,长元大陆终日不变的景色,像是失去了日与月的交替,只剩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的灰色。
    耸峻巍峨的南靖峰没入云端,宛若横亘于天地间的银色巨龙。
    巨龙在黑暗中潜伏,窥视着,探究着,要将一切入侵者吞噬殆尽。
    寒风咧咧,呼啸着将山脚的碎石沙砾卷起,扬起一道道沙尘。
    滚滚尘烟中,缓缓走来一位少年。
    少年黑衣黑发,身形单薄,南靖风的狂风,将少年的身体吹得摇摇晃晃。
    少年的步伐很稳。
    一步,一步,又一步。
    “你来了。”
    飘渺的声音像从云端传来,少年抬起头,望着忽然从半空中缓缓落下的红衣少年。
    黑衣少年一言不发,他手腕一动,长剑扬起。
    剑尖直指红发少年的眉间。
    长剑通体赤红,隐隐藏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力量。
    红发少年面色不惧,他微微侧头,道:“我魔始不杀无名之辈,报上你的名来。”
    “扶桑。”
    聂洱声音沉稳。
    扶桑,是聂洱上一世的名字。
    他要将扶桑上世的使命,与今生的聂洱一起完成。
    魔始微微一笑,“当年何熙剑灵在手,尚不能将我抹杀,我倒好奇你有什么本事。”
    也不见魔始有什么动作,聂洱觉得周身传来一股极强的威压。
    倏尔,无数道黑色的魔箭出现在半空,齐刷刷地直刺聂洱。
    聂洱反应迅速,脚尖一点,同时手腕翻动,长剑扬起,剑气化作一道坚固的屏障。
    “疾!”
    聂洱左手捏决,一道金色法阵在地面瞬间拔起。
    黑色魔箭接触到金色法阵的霎那,消失殆尽。
    金色法阵击碎黑色魔箭后,又化作一道雷光。
    雷光霹雳奔腾,风驰电掣般向魔始袭去。
    “金雷阵,破魔除妖。”
    “想不到失传已久的金雷阵还能看见。”魔始不慌不忙,心中暗道:“想必也是方家的手笔。”
    魔始从容一点,眨眼间离金雷三丈之远。
    他手掌一伸,一条黑色长鞭赫然在手。
    轻轻一甩,黑鞭迎着金雷迅急而上。
    也不知黑鞭是何材质,竟能金雷紧紧锁住。
    “破。”
    一声疾令,金雷便如水入了火般消散无踪。
    聂洱心里一惊,面上沉稳如常,他身子轻跃,长剑直刺魔始咽喉。
    魔始侧身避让,聂洱料得魔始机先,手掌发力,灵能爆发。
    聂洱从与魔始交战开始,便用尽十分灵力,所以那掌灵能刚强,挟带劲风,若是被打中,就算不能重创魔始,魔始定也受伤不轻。
    魔始不避不退,他轻笑一声,手掌微握,聂洱那一掌灵能竟掉转方向,反朝着聂洱袭来。
    聂洱一惊,当即连退几步,同时长剑扬动,化掉魔始这一攻击。
    灵能被剑气消弭之际,一道火球忽然出现,直攻聂洱心窍。
    火球疾速,聂洱急身闪退,长剑同时发力,劈开火球。
    火星四溅,零星火星落到了聂洱手背上。
    聂洱感觉到了一丝怪异,可不待自己稍作喘息与思考,两道火球再次出现。
    火球的攻击依旧猛烈,聂洱扬剑格挡。
    嗤啦……
    聂洱眼眸微缩。
    这次,是四道火球。
    透过火球的缝隙,聂洱看见魔始悠然自得的脸。
    他红色的眼瞳,闪着妖冶的光芒。
    聂洱抿了抿嘴,他长剑一挑。
    嗤啦……
    不出所料。
    这次,是十六道火球。
    魔始戏虐的声音传来,“再一剑,是一百二十八道。”
    聂洱心下一沉,他想起了炙火森林里,那古怪异常的粉色绒毛。
    层层叠叠,无休无止。
    他要将自己灵能生生耗尽。
    手背忽然传来冰冷的寒意,接着,寒意沿着经脉传遍身体。
    聂洱身子忍不住一抖。
    来不及思考为何身体出现这样的变化,火球已攻了上来。
    聂洱身子轻跃,不断闪避。
    “得攻击魔始。”
    聂洱心念转动。
    聂洱抬眸,见魔始悬在半空,他盘坐着,手肘撑在腿上,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他。
    聂洱心下一紧。
    聂洱读懂了魔始笑里的含义。
    他有完全的准备。
    打,火球无休无止。
    不打,闪避中将灵能耗尽。
    该如何?
    寒意再次袭来,身体更冷了。
    再次避开一道火球的袭击,聂洱借着闪避之际,跃上半空,他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将长剑横在身前,将食指咬破。
    鲜血在剑身中流淌成了一道奇异符文。
    忽听得嗡嗡一声,火球竟有霎那间停顿。
    “嗯?”魔始偏了偏头,像是想到了什么。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倏尔,一道巨大的水幕从天而降,将无数道火球罩了进去。
    嗤嗤……
    水与火的碰撞,腾起一片又一片的烟雾。
    天空仿佛要被这无边无际的烟雾遮盖。
    一切都看不清了。
    蓦然,聂洱嗅到了极为危险的气息。
    手中红色长剑下意识地挥起格挡。
    铿锵……
    烟雾朦胧中,传来兵器交戈之声。
    “你接住了这一招。”魔始眼眸有了赞赏之意。
    他原想趁着烟雾笼罩,攻其不备,倒想不到一直在消耗灵力的聂洱反应还能如此迅捷。
    聂洱没有回答,手腕翻动,长剑一挑,向前反攻。
    魔始身子一侧,避开攻击。
    “你接了这一剑,那这招呢?”
    魔始话落,无数道火球再次出现。
    无数道火球将成片成片的烟雾驱散。
    魔始看见了聂洱。
    他头发有些凌乱,可握剑的手,依旧沉稳有力。
    聂洱看了魔始一眼,他将长剑缓缓地,缓缓地插入了地面。
    “荡荡周天,无边火焰,印归四方,与道长存。”
    “灵火阵!”
    “起!”
    随着聂洱声音出现的是一道红色的奇异法阵,法阵上,一道巴掌大的金白色的火焰分外炫目。
    金白色火焰灼灼,乍然听见轰隆一声,焰火绵绵,焚烧一切火球。
    望着彻底湮灭的火球,魔始道:“你如何知道破解之法。”
    “从一开始,我便觉得不对。”聂洱道:“火球数量众多,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灼热。直到身体的寒意提醒我,我才知道,这些火球,有可能是阴火形成的。”
    聂洱道:“源起于万丈深渊下,黑暗与阴冷形成的火种——阴火,只能用阳火消灭。”
    “那道水幕是你假意试探的,你的目的,是筑起灵火阵。”
    聂洱点了点头。
    不断猛烈进攻的情势下还能冷静思考。
    不错。
    “哈哈……”
    魔始狂笑起来,聂洱不明就里,他拔起地上的剑,警惕地看着魔始。
    笑声渐止,魔始手握虚空,一柄黑剑闪握在手。
    “扶桑,你死了可惜,不如便从了我,以后,大好山河,逍遥自在。”
    “我不会助纣为虐。”
    魔始不以为然,“你师弟莫成,也曾正义凛然,可他却杀了你师父,也想杀了你。”
    聂洱闻言,只觉得胸腔骤然腾起一道怒火,“闭嘴!”
    聂洱长剑晃动,势若奔雷。
    可生气的剑,都是破绽。
    魔始见招拆招,瞅着聂洱露出破绽的微小瞬间剑气顺势而上,将聂洱逼得连连后退。
    “从了我,你便可以得到永生。”魔始道:“他人生死,与你何干,人世残破,何必执着。”
    魔始的声音很轻,红瞳妖冶,似乎要将聂洱吞没。
    “你……”
    魔始的脸越来越近,“永生有什么不好,财富,权力,地位,荣耀,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醒来!”
    脑海里有什么声音冷不防丁地响起。
    控心术!
    聂洱咬牙,口腔里传来一丝血腥。
    聂洱清醒过来,长剑一刺,“我只会杀了你!”
    惊讶于聂洱的醒来的速度,魔始避开这一击,不屑道:“你们这些的正义之士,口口声声说捍卫天道,杀妖除魔。”
    魔始眼眸冷了下来,“可你们亦从未想过我们存在世上,便是这世间一子,我们活在世上,是理所当然之事。”
    魔始道:“魔是什么,又凭什么被你们定义,被世人赶尽杀绝!”
    “魔,诱人堕落,相残,它藏在黑暗,掀起血腥,暴力与杀戮。”聂洱道:“魔在,人世不过血流漂杵,化作地狱。”
    魔始听到此言,剑锋连转,剑气猛烈,将聂逼得再退几步。
    “可笑,可笑。世人执念,贪念,欲望,爱恨,种种情感,求而不得,一念成魔。你们常说魔诱世人,为何不是世人生魔。”魔始道:“我们不过,是顺应‘天道’,让世人回归本心自然。”
    “是恶非神,是善非魔,道分阴阳,凡人有善恶。”聂洱道:“世人各种欲望执念,自有因果归属,你滥用顺应天道,顺应本性的名义,制造血腥杀戮,是为自私残忍。”聂洱道:“放任暴虐,追求毁灭,于魔的意识里,不过纵容恶意,芸芸众生,不过玩乐之物,你们不为人,只为己。”
    “魔,天理不容!”
    “无趣。”魔始撇了撇嘴,“你们端得道貌岸然,世上何尝有绝对黑白善恶,世人只要是损害自己利益的,便都是坏人,对自己的好的,便擅自定义为好人。”
    “凭什么魔便是坏的?只不过是我替代天道,释放人欲自然,便要背上‘坏’的罪名。”
    “你们所做,用所谓站在‘对’的一方,对付‘坏’的一方,博得世人一句歌颂赞扬,归根到底,这也是你们的‘欲’,你与我有何不同。”
    “我除魔,不为名利,不为荣誉,只为本心。”
    “所谓本心,也不过是欲望驱使。”魔始剑气再发,“所以,我才说世人无趣。”
    聂洱长剑在握,“魔坏道纵欲,你不必花言巧语!”
    魔始一声冷哼,他的剑法,忽然就变了。
    强大,猛烈,狠戾。
    杀机尽现。
    聂洱几乎招架不住。
    嗤啦……
    承受不住魔始刚猛的一击,聂洱被震得连退两步,手中的长剑被魔始强大的魔力震得满是裂缝。
    “你说天道不容,那便天地不存!”
    魔始冷冷一笑,他伸开双手,身子悬在半空。
    一身红衣,无风而动。
    魔始手指轻轻一点,陡然间,无数道黑色光芒自长远大地各个方向冲天而起。
    魔始淡淡道:“扶桑,这无数道黑光,是玄霜,赤雨,双枯,千池四国所有人的执念所在。”
    “整个长元大陆,都在我的手里,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便会烟消云散。”
    “若你要救下这么多恶,又有何资格杀魔?”
    魔始的眼神很冷。
    那是聂洱见过的,最冷的气息。
    比这世上任何东西,都要冷。
    聂洱抬头望了望。
    天空已经被黑色彻底遮盖。
    成片成片的黑暗中,聂洱隐约看见无数张脸。
    他想起了司空镇,想起了束魂界里那十万八千条命魂。
    他们的脸,有慌乱,有恐惧,有悲伤……
    各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没有一张脸,是平静的。
    只有扭曲与绝望。
    如同今天。
    可他又隐约觉得黑暗的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他未曾留意到的东西。
    “除妖一道,本心不负。”
    聂洱缓缓说着,将布满裂痕的长剑猛地插入在地。
    布满裂痕的剑身在一瞬间破开。
    一颗散发着淡淡白色光芒的玉石漂浮起来。
    玉石莹润洁白,灵气轻盈充裕。
    黑暗在这一刻似乎被驱散干净。
    魔始在玉石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充沛精灵的气息。
    是剑灵的气息。
    魔始想到了什么,掩面一笑,“原来,剑灵被你藏在这里了。”
    “无相法阵。”魔始低声道:“怪不得连离心摄魂阵都找不到线索,方家果然了不起。”
    “你杀不了我,扶桑。”魔始知道聂洱要做什么,“你的灵能比不上一千年前的何熙,你动用不了玄火神鬼令。”
    聂洱只是望了望天空。
    他看着漂浮的玉石,缓缓开口:“于苍天之下,于大地之上。”
    平和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力量。
    忽地,魔始的心窍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咚……
    咚……
    咚……
    心窍像是被什么抓住,体内的魔丹烦躁的跳动。
    魔始脸色一变。
    “我自黑暗而来,却破开混沌。”
    “神火无名,焚秽净明。”
    “有我无我,万事皆空。”
    “玄火神鬼令!”
    聂洱话语落下,天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所有的东西都好像不在了,只有永恒不变的寂静与白色。
    “你的灵能不高,怎么能动用玄火神鬼令?”
    聂洱只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魔始自嘲似地笑道:“你杀了我,可也杀不了我,只要世人还在,魔便一直都在。”
    聂洱摇了摇头,“你在,我亦一直在。”
    魔始不置可否。
    身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魔始低头,看见自己的脚,像坍塌的黄沙般,一点一点的消失。
    “何熙眼光不错。”魔始笑了笑,全然不在意自己的消失般。
    聂洱没有说话。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白光。
    白茫茫中,聂洱看见了许多东西。
    他看到千池国里昊清宗的弟子正忙碌地进进出出,救治着受伤的百姓和弟子;
    他看到玄霜国里朝廷和各家族联手,绘制着一道道灵阵,将死去的世人送进往生;
    他看到双枯国中,变成无生的年修雅一黑一灰的眼眸冷冷地盯着汹涌的兽群,蓝色冰刀在手,阻碍着虎视眈眈要入城的妖兽;
    看到了赤雨国内,陶云颂长枪挥动,将妖物一个个击退;
    他也看到了顾梁歌,他执着一柄黑剑,护着身后的人群,将不断涌来的妖怪斩杀。
    被黑暗遮盖的苍穹里,聂洱终于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无数人用生命构筑的赤诚与仁善。
    那是冲破黑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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