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得可以代替她经历所有的苦难,只愿她平安喜乐,周恒此刻只有这样的想法。
那些痛苦的,让她不安的事情都由自己来抗就好了,只要她可以做回从前那个小女孩。
透明的水珠落在手背上,这一瞬间,周恒想着,万箭穿心也不过是如此。
在冯陈苍白贫瘠的语言里,周恒大概勾画出了一个画面,父母分离,爱的结晶一人一半。
一晃数载,小女孩长大,父亲离世,这世间再没有她的亲人。
该有多难过才会说出我找到妈妈不是为了和她团聚这种话,又是经历过什么才能那么坦然的说出我从不怪任何人,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倒霉。
大概没想过今天吃饭会变成这个局面,冯陈有些不好意思的把眼泪擦掉,用带着点鼻音的声音对周恒说道,“阿恒,你能帮帮我吗?”
不敢直视冯陈那双被冲刷干净的眼眸,周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水而后一饮而尽。
冯陈依旧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周恒,一杯水饮尽,周恒说道,“冯冯,我会帮你的,但是你知道,茫茫人海中,单靠着你的回忆不会那么容易就找到。”
听到这样的回答,冯陈松了一口气,她对周恒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就像我已经找了两年依旧没有任何线索,我不强求,尽力就好。”
周恒想了下郑重的对冯陈说道,“冯冯,你答应我,不管找有没有找到,你都不能怪我。”
这句话说的不明不白,冯陈想着本来就是让周恒帮忙,无论结果怎么样自然不能把责任归咎到周恒的身上,“放心吧,这件事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我不会怪你的。”
把冯陈送回宿舍后,周恒没有久留,直接开车回了老宅。
时间邻近夜里十一点,周父周母关了灯早早休息,院子里亮着夜灯,有几个小虫子围着光晕飞来飞去。
停了车,周恒打开院子里的门走了进去,他没急着进房间,走到院中的石凳前坐上去。
环顾了一下四周,院子里的变化很大,圈出的一块草地上被周母种上了些许蔬菜,绕着墙边又围上了一圈小花,风一吹可以闻到花朵的清香。
另一角被周母搭了一处葡萄架,干枯的藤蔓绕着铁艺架的底端,下面放了一个木桌,摆着一壶清茶。
周恒听助理说自从周母回来之后就辞了几个家里的保姆,只留了两个老人,怜惜她们做的时间久。
还听说周父现在每天早上要去小区的中心和一群老者练太极拳,很难想象那个画面,要知道,周父是出了名的急脾气,动不动就上火,容易暴躁。
在外面吹了会儿凉风,头脑也渐渐清醒起来,想到晚上冯陈说的话,周恒觉得有些棘手。
尽管没有得到最后的确认,但是周恒几乎可以断定冯陈的妈妈和妹妹应该是陈逢母女。
只是要怎么和冯陈开口呢,而且也没有听陈阿姨说过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这件事。
吃饭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漏下来什么,如今静下来细细思索,他脑中浮现了一个疑问。
如果说当年的分开陈阿姨把陈逢带走是因为抚养权的原因,那时候冯陈也还小,在冯陈今天的言语中,陈阿姨好像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冯陈。
正因为如此,冯陈对这个母亲并没有什么期待和感情,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实在是想不通,而关于这其中的细节,偏偏周恒没有办法向冯陈仔细询问。
想到冯陈淡淡的说着陈逢的那个邻家哥哥,周恒在心底有些忐忑,不出意外的话,那个邻家哥哥应该就是自己。
关于陈逢刚刚搬来的记忆,周恒其实并不深,他只知道一天放学后,楼道里有几个工人在上下搬运家具。
晚饭的时候才知道隔壁搬来了新邻居,第二天一早周恒背着书包去上学,只见宋祁揪着一个小女孩的辫子不撒手,小女孩害怕的睁大眼睛,一双小肉手捂住嘴巴不敢哭出来。
后来是周恒对着宋祁一脚踢过去,撂下一句“闹什么,上课要迟到了。”
再之后小姑娘就跟上自己了,第一次跟着陈阿姨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她指着摆在桌子上的周恒的照片甜甜的叫了一句哥哥。
听得周母心花怒放,正是那次两个家长一拍即合给这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定了娃娃亲。
而关于邻居哥哥给的糖果和巧克力多半是因为周恒不喜欢吃甜食,索性就分了出去,不止是陈逢,还有夏笙以及院里的其他小朋友。
可如今再解释这些,未免会有些刻意和尴尬。
秋天的夜晚很安静,白日里的心事在此刻被放大,周恒坐在石凳上望着天,神色郁郁。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像在聊天一样,别处的狗也回应起来,周恒嫌吵站起来准备回房间。
一转身便看见背着手在旁边不知站了多长时间的周父。
“有心事?我站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周父走到旁边的石凳前坐下,眼神朝着旁边的石凳示意。
反正也睡不着,周恒顺着周父的目光坐了下来。
“公司最近怎么样,那几个叔伯有没有再找你麻烦?”父子间静了一瞬,周父说了话打破眼下的沉默。
“公司的事情你会不知道,你说的那几个现在还没时间来找我的麻烦。”周恒答道。
或许是练太极起了效果,周父听完没有拍桌而起,只是看着隐在月光下的周恒,无奈的叹了口气。
“阿恒,我知道你嫌我烦,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你妈妈离婚,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是说什么都没用了,以前我总想着好好挣钱,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现在想想,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周父的声音染上了几分秋风的寒意,还带着点对过去的悔意。
只是周恒听完依旧望着暗夜里的远处,没有任何回应。
“你跟爸爸不一样,在商场上那些事我都听了,人人都夸我养了个好儿子,前途无量,一身清白,听到这种话我惭愧啊,算下来这二十多年,我也没陪你几天。”
说到这里周恒冷冷的一笑,“你应该感谢爷爷。”
一提到老父亲,周父变了个脸色,“阿恒,你有什么怨气今天都可以说出来,你爷爷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没想到,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么突然,那时我在飞机上,接到电话已经晚了。”
“我没有怨气,我能有什么怨气,爷爷到走的时候都在念着你,你说你在飞机上,那你告诉我,你坐飞机去哪里去做什么?你想想清楚,我查过了,那段时间你推了所有的出差。”
凉意慢慢沁入身体,周父只觉得身体僵硬,脸上的情绪像冰冻住一样。
“说不出口是吗?我替你说,你在外面养的那个肚子疼,胎不稳,你着急忙慌的往外赶,我就想问问你,你赶过去了,那一胎保住了吗?我有时候会想,会不会哪天蹦出一个人回来认祖归宗。”
周恒说的平静,可周父此刻面如土色,他不知道该以何种颜面面对自己的儿子,明明是想亲近他的,却好像把他越推越远了。
“阿恒,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过再要一个孩子,当初离婚的时候我也答应了你母亲,只能有你一个孩子,所有的东西都要留给你。”
周父抬手掩面,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力感。
“那件事是个意外,我没想到自己被算计了,等我知道她怀孕的时候孩子已经成型,我让她去做掉,她不肯,威胁我要把这件事情捅出去,那段时间周氏刚谈好一个合作,不能出半点意外,后来我就把她送出去了,阿恒,你以为,已经成型的孩子又为什么会突然胎不稳,是我做了孽,没办法啊,阿恒,这就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
那时候周恒每天公司病房两头跑,从知道周父的事情之后由最开始的气愤变成了平静,甚至还能在爷爷生气的时候劝慰几句,然而这一切都抵不过爷爷走时的愤怒。
那种愤怒让人失了理智,他发了疯的给周父打电话,后来辗转得到了那个女人的电话。
那女人知道是周恒后还嚣张的说什么,你爸爸知道我不舒服专门飞过来看我,还有什么你弟弟这几天不舒服,阿姨要等你爸爸来带我们去医院。
神踏马阿姨,神踏马弟弟,周恒气的把手机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从那以后,对周父的不满愈发变本加厉,所以痛快的回到周氏把周父挤出了公司。
而现在周父的这番话对周恒来说不可谓不震撼,他甚至真的做好准备在未知的日子里面对一个突然多出来的弟弟和妹妹。
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早已经被周父了解,够狠,周恒在心里说道。
“我已经对不起你和你妈妈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你爷爷,以后等我下去了会去找他领罪的,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狠,但是阿恒,生意人又有几个不狠,那个女人是个陷阱,我跳了但不代表我就要在里面待着,她不无辜,当然我也不无辜。”周父缓缓的说着。
是啊,谁都不无辜,周父不无辜,那个女人不无辜,从头到尾,只有那个孩子最无辜。
父子两人各怀心事的坐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被轻轻关上的大门和二楼不知什么时候亮起的明灯。
云层不断的移动着,黑压压一片把月亮掩在深处散着悠悠的寒光。
“为什么和她复婚?”周恒问道,彼此都心知肚明那个她指的是周母。
“阿恒,那是你妈妈,不管怎么样,是她给了你生命。”周父抬起一只手搭在石桌上,然后食指和拇指不住的在上面敲打。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心情烦躁的征兆。
“嗯,那你为什么和我妈复婚?别说是为了我。”周恒改了口接着问道,并补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她突然来找我,喝了一杯咖啡,然后问我要不要复婚,你妈妈从前长的特别漂亮,我追她的时候用了不少心思,那天她问完,我突然就想到结婚那天,她也是抬着头问我,会不会一直对她好,当时我说的好,现在我说的是要。”
周恒对周父一脸说不出来的表情感到莫名。听起来他们很相爱的样子,但实际上那段爱情也被标记上了保质期。
“阿恒,要说爱情,现在我和你妈妈之间是绝对没有的,现在更多的像是朋友和亲人,你妈妈这个人啊,性格和你一样,很执拗,人人都知道我脾气不好,其实你妈妈比我更甚,她虽然和我复婚了,但始终都没有原谅我,当年没有带你走她很自责。”
“不要说这些了,你们之间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我会尽到自己的责任,其他的我尽量。”
周恒缓了下口气说道,转头对上了周父的侧面,因为两人离的很近,周恒才发现周父的鬓角处满是斑白发迹,似乎眼角处也多了几道皱纹。
又沉默了片刻,周恒想起自己烦恼的事情,看向一旁的周父问道,“陈阿姨他们是哪一年搬到我们隔壁的您还记得吗?”
“哪个陈阿姨?”周父有些不明所以。
“就是陈逢的妈妈,她带着陈逢搬过来的时候是哪一年啊?”
听完周父想了一下摇摇头,“记不清楚了,那时候我应该还没有辞职吧,你妈应该记得。”
“真不记得了,要不您再想想?”本想从父亲口中打探点消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我记这些干什么,一直都是你妈妈和她走得近,你问这个干什么?”
父子俩难得没有起争论,纵使中途遇到几个不愉快的话题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周父心里觉得舒服极了。
“没什么,就是想到那一年我好像参加了什么比赛得了奖吧。”周恒胡邹道。
“是不是数学比赛啊,我记得有一年你数学比赛得了第一名,我和你妈比你都高兴,那天咱们一家人还去吃了肯德基,你可喜欢吃那个鸡腿了,一连吃了好几个。”
说道周恒小时候的事迹,周父隐隐带着自豪,“你小子特别像你妈,学习好,还不让人操心,天天就像个小大人一样,有一次我从外面给你买了个变形金刚你还嫌幼稚。”
说着说着周父停了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见他瞬间变得颓败。
“你看从前我们一家人多好啊,是我不惜福,这个心啊一放出去就收不回来了,阿恒你说,要是我当年不辞职是不是就没后来这些事儿了。”
周恒也不知道,如果当年周父没有辞职,或许他们一家三口会继续过着安稳幸福的生活。
可是没有如果,一切已经发生,时间也不会倒退,周恒站了起来对周父说道,“时间不早了,回房间休息吧。”
这天晚上周恒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周父说的那一天。
周恒捧着小小的奖杯站在讲台上,周父和周母站在台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开心与骄傲。
画面一转,一家三口坐在肯德基里,小男孩抓着鸡腿津津有味的啃着,一旁的大人说着慢点吃。
再后来他就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哭着喊道,妈妈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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