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彼时,吾等乃不幸的、贪婪至极的灵魂。”
“现今正如尔等所见,吾等因此在此受罚。”
“正因大行贪婪之道,将吾等悔恨灵魂之罪,显至极致。”
“世间岂有比这更为苦痛的惩罚。”
“将吾之贪欲,吾之祭品引至尔身,献上吾等之血肉...”
“若有反省之机会,吾等...”传教士嘶哑地说,“将何去何从。”
可是他的唱诵未能奏效,伟大的神灵似乎已然认定了他的死亡,在那无形之中撤走了对他的庇护和祝福。
随后,大地对他发出了饥渴的呼唤。
在巨人一拳轰碎那扇城门之后,另外的一拳,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地自下而上地升起,顷刻间打断了传教士脚下的砖石,积累了上百年光阴的城墙,轰然坍塌。
那个传教士摇摇晃晃地试图在碎裂的落石之间寻求一线似乎本不存在的生机。
可惜未能如愿,最后杀死他的不是抵在腰后的两杆长枪,而是高处坠落后的撞击,以及大大小小压在他身上的石头。
城门告破了。
据守在其中的士兵们一下陷入了颓势,即便是那个巨人在破开城门后,即刻便如云烟般消散了,但他们此时此刻已然溃散的军心,已经很难再度重组。
这同样给了另一个冲锋在前的少年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的勇猛在战场上表现得无懈可击,敌人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反抗,在他的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脆弱无力,不堪一击,他甚至没有拿起武器,就这样赤手空拳地冲杀进敌人的阵型里,面对无数犹如罡风般刮来的刀枪剑刃。
他的肌腱壮硕,筋骨强韧,黄铜色的肌肤焕发出金属般的色泽,嘴里发出孔武有力的声响,敌人要是来一个,他就打一个,要是来一双,他就打一双,要是来一群,他依旧浑然不惧,照样气势凶猛地冲进那一阵泛滥的人潮之中,发狂地挥动自己的拳头,舞动自己的四肢,仍由打磨得再锋利的刃口劈落在他的身上,却留不下半点痕迹。
他似乎把自己的躯体锻造成了一把武器,把敌人的剑当成是磨砺锋刃的磨刀石,把他们挥洒出去的血液当作是火炉中的旺盛热火,他就这样凶猛地,咆哮着奋发向前,硬生生地那在茫茫的人海中杀出了一条满是骨骸的血路。
跟随在他身后的同伴们,纷纷被他这一为无所畏惧之形象所感染,争相模仿,如他一般发出同样炽烈的吼声,不过,他们并没有像他一样赤手空拳地迎战敌人,而是加倍地握紧了那把用绷带绑在手上的刀与剑。
在愈发热切地厮杀之中,这些新兵们的杀敌技巧磨砺得愈发地炉火纯青,似乎只要那个少年仍然站在他们的面前,仍未有倒下。
那么,胜利的曙光便注定了不会熄灭。
最终,他们会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活着冲出战场,随后攻入那座石城,在那座城市的中央,向所有一同奋战的人,大声地宣告自己的胜利。
渐渐地,他们成为了杀敌的中坚力量。
哪怕此刻的死亡,已然在不知不觉当中演绎成一种常态,似乎谁也有可能会死,随时随地,悲惨死去,或许是在这一秒之间,又或许就在下一秒之后。
但这些那些的威胁,以及出落在眼前那恍若没有尽头的刀光剑影,都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多的畏惧,因为那一道足以像热铁一样烙印在他们瞳孔之中的身影...
此时此刻,他还站立着。
他仍然坚韧不拔地站在杀敌的正前方,所以,敌人的防线只能节节溃败,退缩到一群拿着铁盾和火铳的懦夫身后。
那个名字唤作‘良’的少年在那一面面犹如镜子般联结的盾牌前停下了,目光平定地凝视着在盾牌间隙中探出来的枪口。
与此同时,大部队的进攻已然挺至炮火发射的范围,坚守在城墙上的士兵临危受命,被勒令搬运弹药,往炮膛内填充火药,发动火炮攻击那些来犯的敌人。
刹那间,炽热的炮口在高空中划出浓密的烟道,巨大的热爆炸久久回响在良的后方,大地一阵颤抖,发出更为饥渴的嘶哑呼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因为承受不住发生在地表上的爆破,而出现坍塌,用一个土石流逝的洞窟将这一切燥乱的根源统统吞没。
火石般的弹丸在大炮鸣起之际,仿佛小提琴配合钢琴,在热浪和硝烟徘徊的空气里,在蒙尘和黯淡的日照下,和声齐鸣,悲戚而又慷慨的歌谣顿时响彻全场,震慑着每一道因为愤怒,因为痛苦,因为热爱,因为坚守...
而热泪盈眶的灵魂。
黑白色的大地渐渐蜕变成了一张简练而又颠簸的乐谱,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用他的同样热切,同样愤怒,又同样悲伤的灵魂朝着他的敌人再一次发生声嘶力竭怒吼,他的同伴一如既往地尾随在他的身后,在枪林弹雨的灌溉下,开始了冲向死亡的奔跑。
火的明亮频繁地喷吐出枪口,黑铁铸造的枪管因为密集的开火,显得灼热而微软。
那些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死去,以为自己正拥抱向胜利的男人们陆陆续续地中枪,摔倒,灵魂搁浅在墨染般的血泊中。
可至死,他们也还没有认输。
对着他们的敌人,对着头顶的天空,对着飞掠而过的炮火和烟道,对着面前以及身后的如潮人海...
他们悲壮而又傲娇地昂起头,再发出人生之中最后一次吼叫。
在那轰烈的落幕里,他们睁大眼睛,在这片被战争践踏的土地上死去。
他们之中,或许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争的目的,亦不清楚督促他们赴向死亡的原因,除了由良身上发散出的那股子大而无畏的勇气,还有军队承诺的那一笔家属慰问金,还有行军途中的一日三餐以外,剩下的,支撑他们冲向死亡的...
大概就是对于家的向往吧。
曾几何时,他们是如此欢乐地立足于脚下这片土地,在这一方仿佛永远不会变更的水土中,过着仿佛永远也不会改变的生活。
耕田种地,畜牧养鱼,上山打猎。
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的父母便用这种方式抚养他们,当他们长大成人以后,他们又通过继承这种方式,反过来抚养他们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
在那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的祖先曾天真的以为,往后的世世代代,他们的人生,他们的生活,皆是如此,在他们的理解里,这本就是他们的土地啊。
不论是生,还是死,他们都应该是属于这里的。
而最终能够死在这里,大抵也算得上是...
落叶归根,死得其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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