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听

    听到门外突兀间响起的那声打趣言语后，姬青云眉眼微弯，轻轻转动着手中的杯盏，笑眯眯地反驳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姬歌同样是听到了门外响起的那道声响，不过他眉眼之间并没有泛起太大的波澜，他早就料到自己先前在城中的那番“惊世骇俗”的举动势必会引来他的注意。
    若是自己没有去，那他也只得是屈尊来此了。
    只是他还在沉吟不解门外的那人为何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云凫客栈，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门外。
    “门没有关，自己进来就是。”姬青云看着门外那道高大的身影，提醒说道。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人从外轻轻推了开来。
    一位身着宽敞玄衣长袍面容俊朗的男子踱步走进了房中。
    等到他刚刚踏进房内后，在其身后原本开敞的房门便悄然间又闭阖上。
    “见过上将军。”姬歌见到来人后早就有所准备般站起身来，对着那名玄衣男子作揖行礼。
    “起来吧。”“不请自来”的吴起看了作揖到底的姬歌，又看了眼同样缓缓站起身来对自己笑而不语的姬青云，摆手说道。
    “今夜在房间内的没有什么骊山长城上将军，只有一个吴起，当然我也不会认某人青荫福地之主的身份。”
    听到这番开诚布公之言后的姬青云脸上的笑容更盛，他耸耸肩，坦然说道：“那感情好啊。”
    今夜这屋内没有骊山长城的上将军，也没有青荫福地之主，有得仅仅是书院的一名学生。
    已经直起身来的姬歌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们两人一眼，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首先我这个当长辈的得先恭喜你。” 三人当中最先开口的是吴起，他神色柔和地看向姬歌，嗓音温醇地说道：“既然你能获得书院得到夫子的认可，那就表示你以后的成就肯定会比我们俩人强。”
    然后他轻轻拍了拍姬歌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要让我失望。”
    随后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轻声说道：“最起码是要比我强的。”
    他吴起虽然贵为骊山长城万人之上的上将军,拥有坐镇骊山长城就宛若坐镇自家天地的圣人气象,更能够凭借这方天地之间的地利与人和两种因果渊源与轮回境的大帝强者一较长短,但从某方面来说他也是画地为牢。
    没错,就是画地为牢。
    风光无限之后是另外一重意义上的作茧自缚。
    当然这一点在他其实还没有接任上将军之位时就已经知晓了,在迈出那一步以后可能他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离开长城半步,就像上任老将军那样。
    但当时在姬青云毅然决然离开长城以后他吴起同样是义无反顾地接过了那枚代表着至权的将印虎符。
    丈夫许国,实为幸事。
    吴起许城,亦是不悔。
    所以他想看到的就是能够有人正大光明地走出长城去,去往他身后的那座天下。
    所幸今日他得偿所愿。
    而且眼前之人还是以自骊山长城建城以来那唯一
    的读书种子的身份走下城头踏足那座天下的。
    所以在见到玄光镜中姬歌双手接过那枚金册之时,他便浮一大白,一吐胸中积攒的十数年的郁郁之气。
    听到吴起这么说，姬青云默不作声，其实他知道这么久以来自己是有愧于他的。
    他知道，他亦是知道。
    只是两人都极为默契地选择了不说。
    姬歌微微撇头看向吴起，欲言又止。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就没必要在我面前吞吞吐吐地了吧？”注意到姬歌这副模样后，吴起嗤笑一声，揶揄说道。
    一旁的姬青云仿若是看穿了他的心事般，率先说道：“这小子还是不信我先前说的话。”
    姬歌不置可否地挠了挠头，其实也算是默认了父亲的话。
    他自己一人就带走了整座骊山长城的浓郁文运以及近半数的武道气运，尤其是前者，在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是竭泽而渔。
    可能因为自己的缘故在以后的数百年当中骊山长城都不会再出现一位读书人。
    吴起听明白姬歌的顾虑后朗声一笑，“这种事情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随后他担心姬歌可能依旧会心有执拗，便开口解释道：“虽然你将长城的文运以及近半数的武运拿走，但是你也确实留下了很多，而且后者相较于前两者，可以说是极多极多了。”
    “我怎么不知道？”姬歌闻言满脸茫然地问道。
    当时他在长街之上除了接受那条五彩长龙的馈赠后，确实再没有多余的举动。
    “不是你，是它。”姬青云主动开口给他答疑解惑，指着后者手中的金册，笑眯眯地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明明没有半点境界修为在身却能够引来城中积淀许久的文武两运？为何你凭借着这副**凡胎就能够让那条气运所化的长龙‘俯首帖耳’？”姬青云眼眸中熠熠生辉，接连问道。
    姬歌闻言摩挲着手中的这枚金册，半信半疑地说道：“是因为它？”
    姬青云点点头，重新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自顾自地说道：“满城的浩然气皆是因它而起，都说‘胸中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可现在却是浩气满骊山，书院的手笔确实让人惊叹不已拍案叫绝。”
    “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在你走之后，这满城的浩然正气会拂过大街小巷，高门朱墙，水井牌坊，最终化作文武双运重新沉淀在时光长河流淌过的每一个古朴的物件之上。”
    听到这里姬歌才松了一口气，眉眼渐渐舒展开来。
    其实吴起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姬歌，那就是因为这场弥漫整座骊山的浩然风，极大地改变了此处的风水，可能日后伴随着一场场“甘霖”会有一批又一批的读书种子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
    等到那时，骊山长城便不再是边疆荒蛮之地，最起码有了一位位顶天立地继往开来的读书郎。
    “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吴起话锋一转，沉声问道。
    “这个还没有确定下来，不过想必应该是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了。” 姬歌抿了抿薄唇，如实说道。
    他同父亲确实还没
    有定下来要何时离开长城，但既然书院的信诏已经传来了，那想来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走得时候记得知会我一声。”吴起闻言轻嗯一声，点头说道。
    姬歌不置可否地嘿嘿一笑，说道：“就怕上将军你公事繁忙。”
    吴起瞅了姬青云一眼，问道：“这也是你教他说的？”
    姬青云抿了口温茶，摇头否认道：“天地良心，这我可没有教过他。”
    “还有一件事。”吴起笑吟吟地说道。
    “嗯？”姬歌闻言抬起头来，狐疑问道。
    “你可不能够怪我事先没有把玄光镜这件事告诉你。”吴起双手拢袖笑呵呵地说道。
    姬歌闻言摆摆手，神情真挚地说道：“上将军还请放心，我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姬歌信誓旦旦地笃定回道。
    只是下一刻姬青云便看到姬歌一拍桌案猛然间站起身来。
    等到下一息时原本还身在房间中的吴起便没有了身形。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哪怕吴起消失在了房中，但他的爽朗笑声还是在姬歌的耳畔边悠悠响起。
    姬青云见到这一幕后笑而不语。
    见到堂堂的上将军被自己吓跑后，姬歌斜眼看向门外，轻叹了一口气，又重新一屁股坐了下来。
    “算了吧。”姬青云打圆场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而后他将一杯温茶轻轻推到了姬歌的面前，笑着说道：“再者说在骊山长城能够凭借一个拍案就将这上将军给吓跑的人，你是第一个，相信以后也不会有第二个。”
    姬歌听到这番安慰后嘿嘿一笑，“也是。”
    等到房间中又重新只剩下姬青云父子后，姬青云看向姬歌，发现后者正盯着杯盏茶水中的那点灯火倒影怔怔出神。
    “在想什么？”姬青云沉声问道。
    被父亲打断思绪开来的姬歌抬眸缓缓问道：“父亲，您当时离开长城的时候也是同我这样的心神不定吗？”
    姬青云闻言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一样，可能也不一样。毕竟你是你我是我。”
    不等姬歌再开口，姬青云就继续说道：“都说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书里又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说到这里姬青云目光灼灼地看向这个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沉声说道：“放心，有些人有些风景并非是错过了就再难回头，修道漫漫终会有再见之时。”
    姬歌转动着面前的杯盏，茶面上倒映着的那点灯火也微微荡漾。
    如同被掬来的一抹太阳流辉，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如此反复。
    “要不要先回一趟青荫福地？”姬青云开口问道。
    “还是不要了，我怕去了就脱不开身了。”姬歌摇摇头说道：“不过父亲你要记得替我向陶老问好，还有石叔叔他们。”
    姬青云轻嗯一声，算是应了下来。
    “那个名叫巫浅浅的丫头呢？”
    “自然是带着她了。”姬歌理所当然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