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记

    春光正好，一驾平顶独驾小车行驶在鲜花浪漫的官道上，后边坠着两驾装满了箱笼、坐满了仆役的马车。
    清风拂面，带着芳草微微。蓝天白云，偶有鸟儿飞过啼叫，一派欣欣向荣、万物复苏的晚春景象。
    三月正是春日最灿烂的时候，头顶朝阳轻轻一照，就使人感到暖意融融却又不会像是夏季那般酷热难耐。
    唐琬坐在小车窗沿上趴伏着，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欣赏外边的春景，心旷神怡。
    于又灵坐在她身边，以单手不着痕迹地拱卫着她，却任由她在车窗处胡闹玩耍。
    唐琬笑得温柔甜蜜，装作不知于又灵害怕自己一时没有抓稳从窗沿栽出去从而悄悄做出的护卫举动。
    唐琬不由得想起七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她跟着哥哥唐瑜一起，走着同一条道路从京城出来。
    那时是哥哥去往松山书院读书求学，她央求着父母答应让她同行。
    当时哥哥也是害怕她一不小心跌了出去，使了好些办法才叫她“老实”。
    而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嘴上不说一句，却是以自己的方式在暗处护着她、支持她。
    其实，无论是哥哥还是丈夫，都很清楚以自己的武艺就算真的一时不慎没抓稳窗沿，也决计不会摔出事来。却都发乎内心，在默默关心自己。
    唐琬收回了身子，老老实实躺到了于又灵的双腿上，舒舒服服地闭了眼，享受车窗投进来的晨光和清风，嘟嘟嘴:“夫君大人，妾身想吃石榴。”于又灵见她不在窗边玩闹，也将手收了回来，改而去抚她额头。
    于又灵听她又是“夫君”又是“妾身”的称呼，无奈地捏了捏她一边脸颊，从车上的壁柜里取出清洗过的石榴，仔细剥了一颗一颗试探着塞到唐琬的嘴边，而唐琬躺在那儿嘴巴一张一闭，连眼睛也不曾睁开，只腮帮子微鼓。
    唐琬闭着眼睛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七年前最初遇见于又灵的时候，他一身红装，唇红齿白，宛就是一个美丽而又举止娴雅的大家闺秀。“她”乖乖巧巧地坐在那儿，一颦一笑皆是动人。当时他也是这般一声不吭地给自己剥果子，然后又不厌其烦地喂自己吃。
    那时她还以为自己捡到了一个可爱“小妹妹”。
    谁知后来无意间看破他身份，才知道自己捡到的分明是狼尾巴！一步一步接近他，居然还变得喜欢上他，就连他“男生女相”也不在意。
    再之后，两人对于彼此是何关系有了默契，又加上两家正式把亲事说定，他一点一点走到她生活里…
    她走上朝堂，抛头露面，为官版驾，建功立业。他就默默选择退居幕后，将她一应吃穿住行打理得井井有条，做她最大的后盾。甚至于在他们成婚之后，她的嫁妆产业也全是交托他亲力亲为照看。她在外忙完一日，无论他是否接送，家中总是有他亲手烹制的新鲜饭菜。而他在她不在的时候，不单忙碌经营的产业，就连理应妻子去做的后宅庶务也是他在代劳…
    最让她感动的，是他不计身体损伤，瞒着她偷偷服用了两年的避子汤药。若非她无意发现，见招拆招地怀上孩子，也不知他还会将那个汤药用到何时？
    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就算太医言之凿凿说那剂汤药无害，又怎么可能真的半点害处都没有？而他所做的这些，就只是怕她万一怀了孩子，就必须从官位上退下来，怕她因此抑郁，怕她无法一展长才。
    想及此，唐琬心里柔情一片。轻轻翻了个身子坐了起来，将头往他颈窝处去，两人抢着你喂我，我喂你，夫妻俩黏腻了好半天才将一个不大的石榴给吃完了。
    吃完了石榴，唐琬仍是趴伏到窗沿去看外边，只眉眼带笑，耳根微红。
    于又灵知道刚才夫妻俩一番“玩闹”让她害羞了，便也安静地坐在一边，小心地留意她。
    马车路过一处地方，唐琬突然很是兴奋地将丈夫拉了过来:“…十五年时，我与哥哥走这条路，还在这个茶摊子上歇过脚。”
    于又灵放眼看去，只见荒野乡村的一个路口处果真有一个供过往行人歇脚的茶摊。
    唐琬便与他娓娓道来其中故事。
    “…那时我与哥哥正坐在那个位置，”唐琬以手比了比一张比邻路边的木桌子:“遇见一个住在那头村里的算命先生，他当时与我说，我命犯桃花，只是我这‘桃花’与寻常人不尽相同。当时我未曾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眼下再回头去看，这位先生倒果真说中了。”
    她果真是命犯桃花，且她的桃花果然与众不同。
    唐琬与于又灵初见，便是在一株桃树之下。
    于又灵听出她话里所指，不禁低头轻笑:“…我在雨花阁门前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可想知道？”
    唐琬歪了脑袋，想了想，连猜了几样都不是，直叫他揭开谜底。
    于又灵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微弯:“我当时已认出你来，想的却是，‘完蛋了’，我没有你高，还一身的裙裳唯恐被你嫌弃。”
    唐琬听他一说，也想起来，微微一笑:“我当时不也是一身男装？说起来，当时你的确还比我矮了半个头。”
    可是现在夫妻俩站在一处平地上，于又灵不但追过她，还足足高出了一个头。
    唐琬“气恨”地捏了捏丈夫的鼻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张嬷嬷都告诉我了，没成亲那会你成天在院子里跳啊跳的想法子长高，还拼了命吃些骨汤之类的东西。”
    于又灵:“……”
    ……
    春风十里，马车缓慢地行驶在官道上，欣赏够了沿途的春景，经过一个又一个城镇，终于在三月的最后一日看到了松山郡的影子。
    夫妻俩领着一众仆役、箱笼绕过城池直接来到久违的书院大门，夏辰正领了管事和丫头守候在那儿。
    唐琬与丈夫相视一笑，掀开了车帘子，于又灵小心翼翼将肚腹已经开始显怀的妻子扶着下了车，十指紧扣地跟着夏辰进了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