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山海拔并不算高,属于长白山系众多山峰中的一座,从表面上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都是那么的平平无奇。可既然能成为剑齿熊这种妖兽的栖息地,必然有其独特之处。
其山多窟,局部的喀斯特地貌使得这座占地方圆只有七八里地的中型山峦内部,布满了许多纵横交错的洞窟与相通的隧道。而这些相互连通的山洞俨然成为了剑齿熊最适宜居住的巢穴。
剑齿熊是目前九州尚存的十几种妖兽后裔之一,属多脉系群居。不同于风狼拥有统一的组织性并围绕在狼王之下,它们并不存在熊王一说。因其懒惰的本性,加之长白山常年的严寒,以至于全年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冬眠或者正往冬眠路上前进的状态。若不是对于领地的强烈保护性,基本上可以归结为无甚大害的。然若是发现有其他动物侵犯其划定的区域,那么便是种不死不休的结局。
起风了,大风卷过戎山北麓,将那些还在飘落的雪花刮入半山腰的某个山洞的同时,也将一股淡淡的牛羊粪便味带进其中。
山洞口并不大,两棵斜向生长的针叶松正好挡住了下落的雪,如此恰巧既能够拥有良好的通风,也能够挡住天晴时猛烈的阳光,然洞内空间却是不小,经过一小段狭长的通道后便是个很大的溶洞。
洞中到处是动物褪去的绒毛和杂乱的枯草,四五只通体墨黑四肢末端雪白的庞然大物正憨态可掬的蜷缩在一块。若是忽略它们嘴巴上那两颗裸露在外三寸多长的尖牙,其实就跟大多数乡间里闾房前屋后趴着熟睡的大狗一般无二。当然了,如今洞里的这几头可要比家养土狗不知大上多少倍。
可若是有人因此就忽略了其危险性的话,那么就大错特错了。殊不知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洞壁上,分明是纵横交错深达半寸的划痕,而从其纹路上看,分明就是如今熟睡的剑齿熊那双遮住眼睛大爪所为。
突然间,较为靠前的一只剑齿熊鼻子微微动了动,之后便是两只赤红色的眼睛瞬间睁了开来。紧接着,身边的另外几头也是骤然从熟睡中转醒,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山洞中遂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伴随着这几头剑齿熊的暴怒,连续的咆哮声已经通过山体内部连同的隧道传递出很远,随后便是更为深处复传回来的怒吼声。此时此刻,几乎整座戎山都在沉睡中苏醒一般。一百多只剑齿熊几乎同时冲出各自的山洞,宛如百川归流似的朝着风口处极速狂奔而去。那是入侵者亦是食物的味道,加之往年形成的条件反射作用下,整个剑齿熊族群彻底沸腾了起来。
北麓半山腰上的牛羊依旧在忙碌的拱着积雪底下的草根,对于这些从出生之后便被圈养的生畜来说,基本上是不会有什么动物对危险来临的预知本能。整个屠杀的开端很是突然,从第一只成年剑齿熊从高处猛跃而出,并将一头三百多斤的黄牛开膛破肚的那刻起,便预示着被赶往此处的两百多头牛羊将无一幸存。
黄牛和羊在雪地里的奔跑速度在剑齿熊眼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长而尖锐的利爪从肉甸中弹出,只需轻轻从猎物身上扫过,连带着肋骨都会尽数被切断。如同那一只往山下疯狂逃命的黄牛,跑着跑着,腹中所有内脏就毫无征兆的滑落出来,留下的只不过是雪地中带出一条十几米长的血线。
这是场饕鬄盛宴,所有的剑齿熊在享受疯狂杀戮的同时更是得以在冬日里大大饱餐一顿。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区域,浓郁到冷冽的山风都无法将之吹散。长着剑齿的大口正在不断咀嚼着生肉,牛羊的鲜血糊住了鼻头,使得异常灵敏的嗅觉短暂性的失去对其他味道的感知。
然就在这时候,距离屠杀地的下风处,一支七八十个东胡人组成的队伍正在熊妄和常绞的带领下全速的往山顶的伏骨林所在狂奔。由于剑齿熊都被牛羊所引开,加之又在下风口,所以一路上可以说是没有任何阻碍和风险。
伏骨林,顾名思义是剑齿熊埋葬尸骨的地方。此处与其说是片树林,不如说是个由乱石堆放成林的谷地更为恰当些。山顶环形内凹,地底不断散发出来的热气使得此处没能让一丝白雪堆积。剑齿熊跟蜀地一种名叫大象的动物一样,在自知死期将至的时候都会选择前往一个隐蔽且特定的地点等待死亡。
遍地白骨堆积,长年累月死在这里的剑齿熊血肉精华皆化于土中,在地气的不断熏蒸下,一种名为锻骨草的特殊植物便会附着在其尸骨之上,再以土中精华为养分积蓄三年。等到初冬的落雪化成的雨水滴落而下,那便是锻骨草发芽的时候。
三年的厚积薄发,只需不到一个月便能达到成熟,再之后开花结籽散落,最终腐朽再次化为尘土养分。整个过程很短暂,短暂到非常容易就会错过。
然这次东胡人的运气显然非常的好,好得入眼都是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大片。这与往年来时的稀稀疏疏东生一棵西长一株不同。加之没有燕人来此耀武扬威,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断定明年将会是东胡乞连部腾飞的一年。
“快,抓紧时间,趁着此次人多,必须赶在山腰血腥味消散之前下山,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惊叹欣喜,常绞立即对着众人大声提醒。而熊妄也才刚反应过来,一马当关便往凹地中跳去。
硫磺是一种有毒物质,只要达到一定浓度便会使人发生窒息中毒。加上锻骨草本身就含有剧毒,所以整个采摘过程只能采取分批分组进行,持续的时间也注定不会太长。但此次乞连部派来的人数足足有七十余人,以十人为一组的方式轮流下坑,摘取的数量还是十分可观的。
这时候一直绷着神经的常绞正不断以天空太阳算计时间。此番采摘绝不能贪多,不然等到所有牛羊被消耗一空,血腥味散去之后,这么多的人肯定逃不过剑齿熊的嗅觉探知。
半个时辰,就只能如此一丝不能拖。等到常绞手指头掐到最后无名指的时候,他便立刻吹响了口中的木哨。
这是集合撤退的命令,早在来时便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可对于没有军纪只能靠将领个人威望约束的东胡兵来说,面对眼前数都数不清,随手便能抓到的财富又有几个肯舍得放弃。
装满带来的竹筐是任务,然装满自个携带的皮兜便是自己家的东西了。他们非常清楚,往常族长只是拿出小小一株巴掌大小的锻骨草便能从燕国商贾中换得满满十大车的粟米,还有几十匹美轮美奂的布帛。
为了能够获得这次的采集名额,许多人可是将家中仅有的牛羊都贡献了出来。所以常绞那象征撤退的哨声,又如何再能指使得动已然被财富迷了心窍的众人。更何况,就连作为首领之一的熊妄亦是如此不可自拔。
见哨声响过两遍,底下的众人依旧留恋不肯上来,原本的分组行事在经过一轮交换之后就失去了意义,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以最大的可能留在坑中多摘些,哪怕是被带着硫磺的烟气熏得直流眼泪头脑发涨也毫不在乎。
“所有人听令,立即停止采摘全体原路撤退……马上撤退……”
常绞的声音就如同此刻的山风拂崖壁,看似凌利,实则只能过而消散。数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又见底下众士卒近乎疯狂的心智,只见其心下一横,毫不迟疑的从腰间拔出那两根尖刺,纵身往坑中一跃而下。
出手若蛇奔,双刺如毒蛇口中那两颗尖牙,一个侧身如同鬼魅的从两个神色癫狂的士卒身边闪过,紧接着两人的眉心处各出现了一个圆形创口,白色的脑浆就像碗中豆腐一点点的往外挤出。
“都给我停下,该死,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赶紧停下来!”
瞬杀两人还是造成了有效的威慑,加上连续的拳打脚踢又撩翻了七八个人,原本不可收拾的场面终于稍微得到了些许控制。所有东胡兵都紧紧的捂住怀中的锻骨草畏惧的看着常绞,唯独熊妄依旧在不断的用带了兽皮套的手将地上的漆黑如墨的锻骨草往外拔。
“熊妄!你给我停下,我们必须马上撤退!赶紧停下来,够了,不可再浪费时间了……”
常绞伸手前去拉拽,不料却被熊妄突然的一拳给打中了胸口。吃痛之下居然蹲在地上一时起不来。
“滚蛋,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是锻骨草!是一棵可值百金的宝贝啊!瞧瞧这遍地的黄金,那可换多少牛羊?可换多少刀剑?”
熊妄双眼通红,对着常绞声音嘶哑的怒吼道。
然捂住胸口不断咳嗽的常绞罕见的没有还手和出声劝阻,而是默默让那些清醒过来还能听指挥的士卒带着那些装满锻骨草的竹筐往外走去。
“众将士听令,赶紧跟我撤退……”
本就两级分化的队伍如今只有一半听从命令念念不舍的跟着常绞一步三回头的往原路撤回。至于其他人则是在熊妄的带领下继续发掘他们璀璨的人生。
原本以为常绞会因为出现的分歧而感到失落,殊不知在重新踏上深坑边缘的时候,他的嘴角却是露出了一丝邪魅的笑意。
“如此甚好,果然不负我在父亲面前推荐你同行。有你在此处做第二道诱饵,下山的路便好走许多。贪婪无智,果然唯熊妄尔……”
常绞心中暗自得意,紧接着便令跟在身后的人将刚才留在上面的皮囊全部打开往各自头上浇,半点没有给坑底下的那些人剩下。原来里头则是牛羊的血液,以此淋身确实可以起到浑水摸鱼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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