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辆大车载满粟米小麦行于白茫茫的旷野上,三百刚刚组织起来还没经过任何训练的青壮在一百衣甲鲜明的守城军带领下缓慢朝令支寨赶去。前面带头的是两匹并簪而行的枣红大马,其中一匹上驮着的是俨然换了副严肃面孔的乐毅,而另一匹则是哪个被称为常威的公子哥。
另有几骑散布在三五里之外当做斥候探路之用,从每隔小半个时辰汇报一次的频率上,不难看出乐毅用兵的谨慎。要知道这里虽处边地,但仍就在安平城与令支寨之间,按理来说东胡人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对于身边长辈这般安排,从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开始常威就表现得很不耐烦。且不说那身甚是喜爱的华服被勒令换下,取而代之的是这身难看的蓝色箭袖短打仆头,沉重的片甲挂上后更是臃肿无比行动十分不方便。他本想着还能乘坐车辇的,但却又被换成了这臭烘烘还长着痦子的老马,且还是最厌恶的枣红色,连匹四蹄踏雪的青骢都没有。着实一点派头都无,要知道自己好歹也是燕国未来储君,这第一次担任监军之责总得讲些派头的。
一路行来,常威脸上总是闷闷不乐,乐毅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不过有一点还是挺出乎他意料的,虽然知道这个王上最喜爱的小儿子生性好逸恶劳,顽劣不堪,但直到现在却还没听到其因为雪中难行路途艰辛而抱怨一句,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从安平城出发,徒步的话大约是要走上两天一夜,现在雪积于道更是将时间拖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才堪堪到达。连日行军下来,所有人都是疲惫不堪,如今见到远处夕阳映衬下镀上金边的令支寨墙,乐毅也是暗暗松了口气。只因门楼上插着的还是那杆熟悉的蓝色“燕”字旗。这说明迄今为止此处还是属于燕国的。
“霸叔你看,我就说那些蛮夷不足为惧吧。亏我们还紧赶慢赶的,如今这令支寨不是好端端的么。”
常威松了松身上连日来未曾脱下的甲胄不以为然的说道。语气中更!有种嗔怪乐毅小题大做之意。
“我在蓟城便听说了,东胡人都是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且兵甲不全的乌合之众。他们仗的只是充裕的马匹代步和聚而众之的人数而已。之所以难以将之歼灭,只不过是其依靠来去如风的速度时常逃匿得飞快,若是能给我配齐一千骑兵,定能将之族长首级提来悬于旗上。”
对于这样的大话,乐毅只是摇头不语。做为一个成熟的将军,首先要做的便是不能轻视你任何一个敌人,哪怕这个敌人看起来比蝼蚁还弱小。东胡人是蝼蚁吗?显然不是!他们若是蝼蚁,燕国便不会为了防其犯边,常年在边境地区屯兵五万精锐之多了。而常威之言,他且当是小儿没见过世面的狂妄无知之言。
“传令下去,全军加快速度,赶在完全日落之前抵达令支寨。”
就在乐毅下达命令之时,突然一阵山风吹过。紧接着扑面而来的恶臭味差点没把身边的常威给当场熏吐。身后的几百士卒亦是人人掩住口鼻,那些青壮多长于城外乡邑自是知道这味道是由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每年四五月田里青苗抽穗堆肥的时候便像极这般浓郁,只不过这时候的味道更加刺鼻辣眼睛而已。
“啊!好臭!臭不可闻,这到底是什么味道,来人,快快上前去查探……”
常威已经快要受不了了,他大体知道这股味道定是从令支寨方向随风飘散来的,如今想到自己短时间内即将要居于此,心中怕是早就打起了退堂鼓。本章领略一下书中兵法行军打战将军一呼百应的威风无比,现在才知光是这风餐露宿眠山宿雪的便能让人苦不堪言。
反倒是乐毅脸色有些凝重,因为从刚才的臭味中,他隐隐闻到了些许尸体腐烂的味道。能够将这尸臭在如此严寒的情况下还能散发到两三里地之外,想必其数量绝不会是在少数。
果不其然,小半个时辰之后,当乐毅站到寨门旁往百米外的小土包看过去的时候,便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小土包,而是大量尸体被堆积起来的。积雪覆盖在上面并不完全,许许多多的手手脚脚就那样唐突的四处伸展。尽管是天寒地冻,也是掩盖不住那股发散出来的血污恶臭。
呕……
常威当场便吐了,不止是他,那些不久前才征集过来的青壮亦是人人捂腹吐得稀里哗啦。
门前的几百人一同呕吐的壮观场景,此刻站在寨门楼上的孤夜自是看得清楚。说实在的,刚刚看到援兵终于赶到的时候他心里着实是高兴的,可还没等到大开寨门迎接,眼前的一幕却让其有些头大。
“怎么竟来些这样的草包?孤夜,可先别开门,让底下那群家伙再吐干净些。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后营东胡人留下的污秽清扫干净,可不想用木铲再来上一回!”
这事很严重,庖硕的提醒抱怨让身边曹进和蛮九两个表示十分赞同。没有人能体会到这几天时间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那些尸体还好处理些,只是后营的屎尿,几个人差点没把苦胆给吐出来。
“去,把灶坑里的柴薪给抽掉些,还有肉干也不用下釜了,这些人一时半会怕是吃不下的。”
孤夜有些无奈的扬了扬手,要不是现在他是令支寨中的最高指挥官,不得不留下来交接把情况给说明白,现在这厮早就回房间里闭关去了。经过这次战斗,原本还认为尚可的三瓮之力突然就发觉远远不够看了。
庖硕可没理会那么多,屁颠屁颠的就拉着蛮九往灶上跑,刚才可是说了,肉干汤是不用备下的,现在可不就便宜自己了吗?好大一扇肥五花啊,除却给伤员送上点,其余的可就能吃个够了。
看着两个家伙急匆匆的背影,一场战斗下来确实能让彼此的关系突飞猛进。孤夜则是带上曹进下了寨门楼。令支寨的情况他一个人倒是可以说清楚,但葫芦谷外大营的一些事情还是需要他这个斥候队长来讲要好些。
吊着膀子的曹进如今看上去心情极好,援军的到达意味着他们此番重夺堡寨几乎全歼来敌的大功劳才算是真正的板上钉钉。若是运气好的话,一通赏赐下来也许能给家里以后的赋税劳役全给免了,还能多分几亩水田也说不定。
横栓被拿下,寨门缓缓打开,门外的乐毅率先下马迎了上来,并不以自己的身份托大。
“吾乃此次领军军将,乐毅,现汝等最高军职长官何在?”
这自我介绍可谓是低调之极了,要知道乐毅如今可是官拜燕国上将军,受封昌国君。腾超若见了,也是得赶紧上前见礼的人物。
孤夜当然没有跟什么大人物打过交道的经验,在家时最高不过乡中里正,从军后倒是与营中师帅有过接触。至于乐毅是谁,他就更无从知晓了。
如今见来人虽不是安平城守,但也算是个将领,孤夜想着自己好歹也同样是个防御裨将,裨将也是将所以态度也就随意了起来。
“将军?太好了,我本还以为安平城守只派了个卒长什么的送粮过来而已,没想到也是个将军。
我叫孤夜,也是个将军。还站那外面干什么,赶紧把手下弟兄都给招呼进来,远远瞧见你们的队伍,后营粟米饭已经都蒸上了。”
孤夜不懂得什么官场弯弯绕绕,就是临走前老爹们告诫自己军中与人打交道的不二法门便是自来熟,主动点才能容易收获友谊。可他不知道的是,就是这样的一番骚操作,差点没把身边的曹进的双腿给吓瘫掉。
身为老兵油子曹进自然是听过昌国君乐毅之名的,刚才一时间没有将面前这个人与那个远在国都蓟城的上将军联系起来,如今见到孤夜搂着人家肩膀一副老哥们儿的样子,背上的冷汗可是不要钱的直往外飚。不过想到之前某人貌似用出类似雷火之力,一时间也有些悻悻然。
乐毅也没想到一进来就遇到了这么一个愣头青,久居高位的他那里见过如此接地气的市井打招呼方式,平时与人会面莫过于秉承礼节,不是作揖就是敬称,如此倒是觉得十分新鲜有趣,于是也就随意了。而身后的几个部曲门客正想上前来拦的,也被其使眼色给支开了。
当然,曹进的表情变化自是瞧见,也无需多吩咐,早有两个门客迎上去在其耳边细语了几声。之后满脸苦涩的他只能望着那个作死的背影让其自求多福了。
“孤……孤将军,敢问这营中兵卒还剩下多少人?”
一路走来空空如也,连个巡逻的影子都看不到,刚才开门相迎的也就只有两人,所以乐毅心中有些疑惑。
“唉……你是不知啊,前几天的那场仗打得着实凶险,要不是遇到老曹……嗯?老曹呢?”
孤夜突然发现曹进并不在身边,回头一看,却是还直愣愣的站在寨门口。
“老曹,你杵在哪里干啥?还不快点过来,早点把事情交代清楚,咱也好歇歇。”
见孤夜不断朝自己挥手,他那张脸就涨得就跟猴荪屁股一样。这时候乐毅在后边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曹进这才硬着头皮走上前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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