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寂无声。
而在人世间,不知多少阴谋、多少诡计,会在这样幕色已沉的夜晚由人心生出,此时乌云遮挡云月,似乎是在征兆着不祥……在无锡城内,一个并不起眼的院落里,院内没有一丝光亮从房间内透出,似乎这里的主人早已经睡了,似乎……可是谁也不曾想到的是,在这个院落内的一间房屋内,却依然亮着灯,之所以灯光未照入院内,却是因为厚厚的毛毯挡住了窗户,使得灯光不致映入室外。
此时,在这个房间内,几人正围在一张桌子边,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而在这几个人中,其中还有一个人穿着警服,这些人的模样因为灯罩降的太低,以至于他们的上半身完全掩于黑暗之中。
“开枪!”
一个极为肯定的声音在那房间内响了起来。
“必须要开枪!而且一定要由警察开枪!”
“可是……”
穿着警服的警官似乎有些犹豫不决,如果开枪的话……“没有什么可是,如果想要把事件激化,咱们就必须要开枪!”
其中的一个黑影用极为冷酷的声音说道。
“枪声,只有枪声,才能让所有人惊醒,这里的枪声会激化一切,会把所有被掩盖的问题都掀开……”
“那些女工的家人同样也都是工人,无锡有数万名工人,如果他们所有人都发动行业总罢工的话,进而发动大游行的话,他们的行动就会激起全国的连锁反应,一但全国上千万产业工人实施大罢工、大游行,要求制定最底工资标准、实施八小时工作制、禁止企业主随意降薪、组织工会的要求,那么……”
接着黑影沉默了下来,他似乎在是想象着届时的那个画面,那个让世人震惊的画面。
“只有枪声,才能让这个国家觉醒……”
“可……一些工人家中也有枪,而且,城内还有几十家枪店,万一……”
警官有些担忧的问道,持枪权是中国国民的基本权力之一,按照皇帝陛下的说法,在中国历史上,只有两个时期禁止平民持械,一个是蒙元殖民时期、一个是满清殖民时期,而他们之所以禁止汉人持械,其根本原因是害怕汉人发动起义。
一个正常的民族国家,其国民必须拥有一定的自卫权,而枪械则是国民的基本自卫权,不仅可以反抗异族侵略,同样也可以对抗暴政。
“持枪权,一为反抗侵略,二为对抗暴政!”
没来由的另一个黑影道出帝国宪法中对持枪权的解释。
“既是暴政,那么,民众的反抗,也就是可以理解的!”
“革命总是有所牺牲!革命总是有所付出!诸位,如果成功的话,我们将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中国,一个共和的、明煮的中国,也将会因为这里的枪声宣告诞生!同志们,这将是我们的使命!”
“可,那些女工,明天,还会罢工吗?”
“是啊!如果不罢工的话……”
“哼,放心,她们一定还会罢工!”
这时黑影的话声一顿,随后用那种激昂化成了平静。
“明天,我们要用枪声,用枪声惊醒这个沉沦的国家!”
凌晨时分,一个穿着夏装的中年男人悄悄的离开了那个院落,他行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望着这个依还在夜幕中沉睡的城市,在他的唇角流露出一丝笑容。
“阴谋家!”
突然,他的唇角微动吐出这么三个字,他是一个阴谋家吗?
不!在他看来,他自己从来就不曾是一个阴谋家,而是一个善于随机应变的人物,但是,热情却有可能将他引入深水潭。他暗自认为,自己有能力左右一些人,有能力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决定去做一些事情,就像现在,就像此时……这……注定是一个盛夏啊!
望着那将出的黎明,中年男人默默自语着,随后义无反顾的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清晨,街道上的公共汽车驶过的时候,裕丰纱厂里嘟嘟地响起了上工的汽笛,其它工厂的气笛也在这个清晨响了起来,昨天的罢工席卷了数十家工厂,而今天,这些工厂依然在清晨拉响了上工的汽笛,提醒工区的女工们到了上班的时间了。
可是与往常的熙攘相比,今天上工的女工并不多,只有零零落落的一些胆怯的女工,昨天裕丰带着警察去工区的抓人的消息,早已经传开了,这不仅未让那些女工们退让,反而让她们进一步坚定了罢工的信心。
此时,在裕丰纱厂大门外,保护开工的警察们一字儿排开在厂门前,与往曰手持警棍不同的是,今天的这上百名警察的手中却拿着步枪,步枪的枪声上带着刺刀,不过刺刀却卡在钢制刀鞘内,虽是如此,但这些武装严整的警察们,却是神情严肃的立正站在厂门外,以维持秩序。
就在凌晨时分,裕丰的盛经理通知警察局,他们聘请了五百名临时替工,无论今天女工们是否上工,工厂都会复工,毕竟耽误一天,都是金钱。
临时替工!
在过去的多年间,这是工厂面对罢工时经常使用的手段,他们先用威胁辞退的方式恐吓女工,同时同外地的同类工厂协商,高薪聘请临时替工,以替工的身份进入工厂,而罢工者为了阻止替工进厂,往往都采用封锁工厂大门、甚至暴力威胁、斗殴等各种方式阻止替工进厂,而对止工厂主们所采用的办法就是——报警。
作为纳税人的他们,自然需要警察的保护,而警察局则是履行义务的保护替工进厂,随后,罢工就会因为替工的进厂,加之厂方辞退的威胁,先是小部分工人退出罢工,随后就是罢工被轻松瓦解,而工厂随后又是秋后算账的辞退部分工人。
现在,这些警察则在此保护工厂避免遭受冲击,同时等待着替工的到来。
而在裕丰纱厂内,那些工厂管理人员和管车们那些失眠的脸上都罩着一层青色,眼球上有红丝,有兴奋的光彩。
这是决战的最后五分钟了!
这班为恢复工厂生产而费尽心思的管理人员,在等待着工厂复工的时候,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心头还难免有些怔忡不定。
在那边管理部的走廊前,盛悟明像一位大将军似的来回踱着,他不时紧张的朝着厂外看去,同时又竖起耳朵着听着厂外的声音。
“但愿……”
此时他的神情是坚定的,自信的,或许对于外界来说,他所等待是工厂的复工,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在等待着什么,尽管所等待的事物充满了威胁,但是现在他却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对于所有的一切他布置得很周密。
或许,董事长没有批准使用替工,那种成本昂贵的复工方法,而且他也只不过是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聘请了一百名替工,但,天知道他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汽笛第二次嘟嘟地叫了,比前更长更响。叫过了后,盛悟明还觉得耳朵里有点嗡嗡然。车间那边已经打开了木门等待着女工们的进入,等待着纱机的轰鸣。
远远地跑来了王长林,他那长方脸上不相称的小眼睛,远远地就钉住了盛悟明看。
“怎样了呀?长林!”
“女工们进厂了!三五个,十多个!”
于是两个人对面一笑。大事定了!
盛悟明转身跑进管理部,拿起了电话筒就对接线员报出了董事长公馆里的号码。他要发第一次的报捷电,有一些事情总需要去做,可那边接线员刚把线路接通,猛可地一片喊声从外面传了过来,那是女人们的吼叫声。
盛悟明也转脸朝外望了一眼。他冷冷地微笑了。
他知道这一片喊声是什么。还一些女工们想在厂门口“拦”人呀!
这是盛悟明早已料到的。
这……正是他所期待的!
他没有什么可怕。他把嘴回到那电话筒上,可是线路又已经断了,他正要再叫,又一阵更响的呐喊从外面飞来;跟着这喊声,一个人大嚷着扑进屋子来。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阿珍狂喊着,就扑到盛悟明身边。电话筒掉下了,盛悟明发狠叫一声,一把推开闯进来的人,就飞步跑出去,恰在那走廊阶前又撞着了一个管理部的职员,他也是发疯一样逃来,脸色死人似的灰白。
“拦厂门吗?警察呢!”
盛悟明一直向前跑,一路喊。
他的脸色气得发白了;如果那个人不动手的话……那所有的心思可就白费了。但是在他快到厂门的时候,他自己也站住了。王长林脸上挂了彩,气急败丧地跑来。那边厂门口,一群人扭做一团。警察在那里大声劝说着,而这时在厂门外却挤着数以千计的女工,那些女工们正在那里吵攘着。
王长林拦住了盛悟明,急口叫道:
“去不得!我们的人都挨打了!去不得!”
“放屁!你们是泥菩萨么?警察呢?”
“这家伙!成不了事啊……”
盛悟明厉声骂着,挥开了王长林,再向厂门的方向跑去。
“大家都冷静,这座工厂是私人财产,任何人都不得冲击……”
警察大声呼喊着,而这时女工中却传出一声呐喊。
“姐妹们,不要听这些警察的,一会那些替工来了,他们就会开除咱们,绝不能让他们复成工!姐妹们、把机器砸了……”
“砸机器!”
“砸机器……”
情绪总是会传染的,在这种混乱之中,人们总是盲动的、盲从的,总是会随着他人的行动、呼喊而擅自妄动的,终于,女工像是浪潮一般,朝着工厂大门冲去,她们先是冲破一队警察的劝阻,甚至有一些女人泼辣的扯骂起了警察。
“不要管这些走狗……”
大门处列队而站警察们看到这一幕,无不是紧张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女工,纷纷按照过去的训练斜端着步枪,准备用枪头的带鞘刺刀阻止这些女工的闯入。
“啊……”
突然,前方陷入人潮中的警察发出一声惨叫,然后警察们看到一名同事捂着肚子躺在了血泊之中,而那些女工却是呼喊着全然不顾的踩过那个受伤的警察朝着大门处走来。
同事的惨叫声,只让这些警察们一愣,心下升腾起一阵怒火,他们无不是惊讶而愤怒的看着这一幕,随后都把视线投向一旁的长官身上。
“长官!”
原本一直站在大门边那位始终沉默不语的警官看了一眼工潮,随后又看一眼前方。
“枪……上膛!”
在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嗓间似乎有些发涩,在耳边传来一阵上膛声时,又一道命令从他的口中吐出了。
“瞄准正前方!”
随后,这名警官走到前方,大声对着女工们喊道。
“所有人立即后退!立即后退……”
前排的女工们看到警察为枪上膛时,同样也是一愣,在看到警察平端步枪时,更是流露出了怯意,可当她们想朝后退时,后面的人却想朝前走,在后面的女工们的推动下,原本生出怯意的女工们被推攘着推到了前方。
“开……枪!”
在命令下达的瞬间,那名警官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砰……”
如暴豆般的枪声从厂门处传来的时候,盛悟明整个人不由一愣,他止住了脚步,枪声,数十声枪响,在厂门处传来了,就在他止住脚步的时候,又是一阵排枪声。
子弹在人群中横飞着,穿透女工们娇弱的身体,血花在街道上飞洒着,清脆的枪声和着哭喊声在裕丰纱厂的大门处回荡着。
“枪……上膛!”
一次排枪齐射之后,警官又一次发出了口令,而在他的前方数米处,已经躺下了数十个女工,可这会前排未退去的女工们依还是被推动着朝前走去。
“放!”
又是一轮排枪,枪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而这些手端着步枪的警察们,只是履行职责的服从着命令,对于他们来说,开枪不过只是命令,与第一次开枪不同,这一次开枪,同样被眼前这一幕惊呆的警察们同样被那些在血泊中挣扎着的女工们惊呆了,他们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是他们干的,在第二轮齐射中,他们大都将枪口抬起。
“什么……”
开枪了!
正在工厂干活着的于得富听着工友们的喊声,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警察朝女工开枪了!
他,他媳妇就是裕丰的纱工,而且还是……几乎不待多想,他立即朝着工房外跑去,而这时这间工厂却沸腾了起来。
“他娘的,老子不干了!”
“罢工……罢工!”
“警察朝咱们媳妇开枪,罢工、抗议去……”
谁?
谁开的枪?谁命令开的枪?
这会,当整个无锡所有的工厂在短短十数分钟内都停工之后,当近十万工人、市民齐聚到市政斧和市议会抗议示威的时候,谁也没有心思去追问这些,现在,无论是对于市政斧还是市议会来说,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如何平复民众愤怒的心理。
“交出杀人凶手!”
“打倒警察!”
“严惩凶手……”
愤怒,从未曾有过的怒火充斥于这些工人和市民的心头,而在市议会的台阶前方,十六具尸体一字摆开,那娇弱的上血迹斑斑的模样,只让众人心头的怒火更浓,人们看着台阶前方的警察时,他们心底的怒火更浓了,而在一具尸体旁,于得富却是神情呆滞的抱着满身血迹,早已失去生命迹象的妻子。
“杀我啊!杀我啊……朝我开枪啊……”
一个身强壮的男工扯开工装裸露着胸膛冲着警察们不断的拍着自己的胸膛,面对民众的怒火,无论是市长还是市议会都不知应该如何处理此事,他们从未曾面对过民众的愤怒,至少民众的愤怒从未曾针对过他们。
“第一要追究责任……”
“警察局局长撤职……”
“把所有涉嫌的警察都逮捕……”
“成立专门调查委员会,彻查此事……”
就在市议会和市政斧的官员们商量着如何处置此事时,窗外却传来一阵更为激昂的呐喊声,场面似乎更乱了,官员和议员们连忙站到窗边朝着窗外看去,他们所看到的却只是混乱,那些游行示威的民众正在不断的将砖头、石块朝着议会外的警察砸去,甚至还不断的冲击着警察的防线,而那些未带武器的警察,只能用藤盾苦苦支撑,全是一副被动应对的模样。
“警察是不行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所有人都明白,单靠警察恐怕很难维持秩序,更何况,经过裕丰纱厂门前的枪击之后,恐怕那些百姓对这些警察只有一肚子怒火,靠警察维持秩序,根本就没有多少可能。
“要不……调警卫队进城吧!”
瞧着议会前纷乱的一幕,市长有些犹豫不决的吱呒一声。
请警卫队进城,或许这是最后的选择了!至少,那些人对警卫队不会有什么怨意,先恢复秩序再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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