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硬如铁了,他忍不住宽慰她:
“大帅是军人,有他与生俱来的使命和责任,事情到这一步其实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才送小姐母子离开边界四省,便是希望你们能够远离这样的危险安安静静过日子,他知道你们好好的肯定也就高兴了。”
那句话让她想起这一个月总是哽在心头的那些疑问,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李参谋长,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他想送我走,为什么、为什么又要在报纸上那样诬陷我?”
“那不是大帅做的。”他沉吟片刻,终于说了出来,“大帅他怎么忍心对小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刚刚看到报纸时也大吃一惊,立刻就通知洪五爷赶快安排小姐走,可是小姐那个时候不愿离开,下午事情急转直下,让我们也措手不及,那时刚好日本人的一个军官乔装了来和大帅秘密商谈,小姐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也在,大帅再急也不能当着日本人的面露出来半分,就只能那样不咸不淡地敷衍着,后面他寻了个机会让我出去办事,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立刻联络了霍督军的人,帮着他们将小姐救了出去。日本人知道霍督军可能在边界四省,立刻要大帅守着各个关卡严查,他表面上答应,私底下却悄悄将你们放走了,他明明知道小姐这一走可能再也不会回去,可是局势紧张,前路未卜,他为了不让小姐再受伤害也只有做那样的选择。”
她两手紧紧交握,自己都觉出一双手冷得冰冻似的,李牧既然替霍展鲲辩解了那样一番,索性再全部说完:
“还有那个薇薇安的事也只是大帅做给日本人看的幌子。日本人四处挑衅,这一仗大帅早就想打了,他要引日本人入觳,所以趁着他们提出合作便假意同意,可是日本人狡猾多疑,他们也怕大帅出尔反尔,因此暗地里处处想要拿住大帅的弱处当做把柄,那时候他刚好和小姐怄了气,索性趁机让小姐脱离事外,他赶小姐走、在众人面前让你下不来台,甚至另结新欢都是故意为之,他怎么会让日本人把小姐母子扣在手里威胁他?小姐走了之后,传出要娶薇薇安的消息也是让日本人以为握住了他的把柄更加放心,后来仗一打起来,日本人果然对他身边的人下了毒手。”
她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已经泛白,面上却涌起一阵一阵的热气,心中咚咚敲鼓似的——原来是那样吗?竟然是那样的吗?五爷说安排她走原来是他的意思,他在电话里的冷漠真是另有苦衷,他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不让日本人注意到她?他放了她走,悄悄来和她解释,而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现在你该高兴了!
她眼神闪烁,神色极端异样,李牧担心起来,连叫了她几声:
“你没事吧,黛绮丝小姐,你没事吧?”
她低下头去再不让别人看到她的脸色,轻轻摆了摆手,平定了心绪才缓缓问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霍督军这边被压得太紧,我再留下去也没有什么帮助,明天我就会回边界四省,就算是死,也要和边界四省的将士一起,誓与家了共存亡!”李牧平时穿着军装也颇有书卷气,今日换回便装更显文质彬彬,可是他这两句话说得慷慨豪气,那是军人才有的刚毅决断,听在耳中只让人肃然起敬。
她不由得想到另一个人,以他惯有的飞扬霸道说出这句话来肯定更有气势,他定然也会说同样的话——就算是死,也要誓与家了共存亡,他说得出,定然做得到……
恍恍惚惚地别了李牧之后,她一个人慢慢走回房间去,自己斟了茶水喝,那冰凉水流淌进喉咙里的凛冽才让她稍稍回神,不禁又想到李牧最后问她的那句话:
“小姐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大帅吗?”
她在暮霭苍茫中低了头,沉默很久之后,终究摇头。
她看到李牧诧异不解的眼神,她自己也觉得诧异,是啊,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明明心神激荡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到了这一刻,却没有一句话要对他说?
她百思不得其解,就那样捧着茶杯发愣,也不知道又坐了多久,突然有温暖的手扶在她的肩头,浅笑在头顶响起:
“又在发什么呆?”
她微一仰头便看见曾经迷醉过她的和煦笑容,仿佛春日里轻拂而来最暖和的那抹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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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情归何处(四)
霍展谦将她手上的茶杯拿开,炙热的手掌包裹着她冰冷的一双手,温和的神色中含着几分责怪:
“要来怎么也不早点打电话让我派人去接,现在到处都这么乱,如果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这一次她没有再抽出手来,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对他说什么样的话,目光中还泊着几分没有消散的迷惘,他看一眼也清楚了,在她身旁坐下来,却只说些平常话题,身体怎么样,丫丫乖不乖,习妈的老毛病犯了没有,她一一答应着,越往后说却越是词不达意,终于渐渐沉默下去,低了头犹豫着,最后轻声问出一句话来:
“展谦,我听说诬陷我的那件事……不是霍展鲲做的。”
他眼中的心痛无奈这一刻几乎都要隐藏不住,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光是六年的时光,还有一个霍展鲲,无论怎样回避都无法越过,他眼色愈加落寞黯淡,短暂的沉默之后才轻轻点头:
“是的,陷害你的人不是他,是麦佳慧。霍展鲲通知我去救你,我们能够平安离开边界四省,也是因为他派人一路秘密护送。”
他冒着危险去边界四省看丫丫,霍展鲲全城戒严要拿住他,他动身之前便得到密报知道日本人有意与霍展鲲合作,对这个弟弟他再了解不过,就算他再想将自己置之于死地,以他的骄傲脾气也定然不会选择做日本人的傀儡这一条路,便如自己再怎样痛恨他夺走雪落,也不会利用这一场对日之战来算计他一样,因为他们两人都深知那个道理——皮之不存,毛将附焉?比起国土家园的沦丧,他们的恩怨情仇也不足一提了!他笃定这一点,索性以退为进,只身一人上门求见,一切果真如他所料,霍展鲲的确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却在枪口对准他胸膛的那一刻一枪射偏——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刻,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如果大仇得报定然会换来北方诸省一片内乱,届时日本人入主中原岂不如履平地?
霍展鲲终于放下了枪,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这一对冤家死敌头一次抛开恩怨携手合作,定下诱敌深入共同抗日的盟约,也是在那个时候,霍展鲲居然主动提出要他先带雪落母子离开,说这句话时他便如在说怎样排兵打仗一般面无表情,可是于他却是止不住的吃惊——只要是被霍展鲲握到手中的东西,若他没了兴趣便是毁了也不会轻易放手,更不要提他费尽心思攥到身边的雪落,他要报复自己,况且他也有他的尊严骄傲,无论怎样也不该这样放雪落离开,那一刻他望着霍展鲲漠然至极绝不外露的表情,突然害怕地预感到,他和雪落遗失的这六年,也许、也许再也追不回来了。
而和雪落回到晴天别院后,她的性子越来越淡,那种感觉便越来越强烈,他总是将丫丫攥得牢牢的,怕这失而复得的明珠会再一次离开自己,也直觉地以为着,只要丫丫还在身边,她,必然也会在吧。
可是她听到边界四省岌岌可危的消息,还是来了。
他似乎泊满的雾气的眼睛在她的复杂脸色上扫过,缓缓开口:
“雪落,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我都知道,这一次确实是我不对,明明和他约定了共同歼敌却做不到……”
他熬夜多日面容憔悴,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她定定望着只觉心中更是难受,一时之间更分不清楚闷在胸膛里的那股酸楚究竟是为谁,只慌乱说道:
“我知道你有苦衷……我只是……只是很担心……我……我只想见见他……”
吞吐中那句话终于说了出来,她这才蓦然明白为什么李牧问她有什么话需要转述时她会摇头,她不想要人转述,她想见霍展鲲,从来没有这么急迫地想见一见他,曾经她恨极了那个男人,厌恶他,防备他,敷衍他,冷漠而残酷地回应着他所有的关心和爱护,可是却在知道他命悬一线生死难料时还是止不住地担心,还是止不住想起这长长的几年里总让她逃避的那些温柔细节,她理不清楚心中纠成乱麻的爱恨,只知道很多话她一定要亲口问他,亲耳听他回答,这念头仿佛是钻进每一条细小血管中急急爬动的小虫子,只让她心浮气躁,坐立难安!
霍展谦握着她的手不说话,眼睛似乎定在了她身上,很久,才低沉地笑,笑声仿佛旷野中荒凉的风:
“雪落,我多希望那个时候我们没有错过,多希望你还殷切盼望我救你的时候就让我找到你,多希望你受了委屈的时候在你身边保护你的那个人是我……”
多希望早一点,再早一点,早到你不由自主记住他的好以前……
她心中翻涌的是难以言说的酸楚和疼痛,只有掐住了指尖才能抑制住眼眶中的湿气氤氲:
“展谦,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我很脏,名声很坏,早就配不上你了,我一直很怕……怕丫丫长大了也会讨厌有我这样一个母亲,你应该有更好的女子陪着你……”
“我分不清楚,我现在什么都分不清楚,只知道很想见他,一定要见到他……”
他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纯真的小丫头,心中有什么迷茫困惑都会对着她的展谦说出来,即使这样的话会让他坠入沉沉无底的黑暗,陷入茫茫无边的害怕,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将心中复杂难言的情绪全部完美地掩饰过去,俯身拥她入怀,轻拍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慌乱,喃喃在她耳边低语:
“雪落,别再说这样的傻话了,我依你,都依你,你想见他我便送你去,我尽我所能,一定让你平安见到他,你要做怎样的选择我都不逼你,好不好……”
也如当年那般,她怎样任性胡闹他都毫无怨言地依顺着,纵容着,永远默默守在她身后,默默等她回头。
她伏在他肩头,终于再也隐忍不住,眼中的泪刷地滚落下来。
第二日她便与李牧等人一道登上了去边界四省的列车,火车驰过的很多地方都经过了战火的洗礼,景物破败万事萧条,在那沉沉的天色下愈加教人心生荒凉,她知道边四省战火不断,这一去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却不想在登上火车的当天下午便惊闻另一个消息——霍展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警备司令部,将那几个监督他不许发兵的总统府特派委员全部扔进了监狱,另一边紧急调拨军需物资,不顾大总统府的禁令,再次对日开战。
李牧叹道:
“和大总统府完全决裂,霍督军走这一步,实在是拿自己身家前程做赌注啊!”
他们那时正在餐车上吃饭,本来她就吃得极少,听到那样的话更是什么也咽不下去了。车窗外呼啸的朔风似乎透过车窗渗了进来,她浑身一阵一阵地发冷,心口却烫得火似的,窗外的冬日景色一晃而过,满目萧瑟里她似乎看到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澹澹如水的微笑,他说:
“雪落,我依你,都依你,你想见他我便送你去,我尽我所能,一定让你平安见到他,你要做怎样的选择我都不逼你,好不好……”
恍惚间也想起他曾经说过的另一句话:
“大不了,打败日本人之后我不做这个督军就是,那个时候就再也没人会来质疑我的忠诚,质疑我的选择,甚至……质疑我的妻子了。”
那样充分的准备,迅速的动作,或许他早在做这样的打算了,但如果不是她执意要走,也许,他会拿出更加缜密的计划,不至于和总统府闹到这一步吧!
她唇中呵出的热气在玻璃窗上浮了白茫茫的一团,她伸出手指轻轻在那雾气中划着,反反复复笔画纵横,划来划去却都是一团乱麻,一团乱麻。
从骏都到边界四省的火车有两日路程,却因中途路段的铁路在战火中被炸毁,当天晚上一行人又辗转坐上了汽车,因要绕路远远避开两军交锋的前线,如此一来又耽搁了三四天,沿途处处都听得到前线战事的议论,两军再次联手,战事异常激烈,日本人派进来的二十万大军死伤大半,已是强弩之末,然而边界四省独立支持近一月同样元气大伤,最后一股日军杀红了眼,边四省最后一道防线岌岌可危,霍展鲲同样被惹出了暴脾气,当着所有部众鸣枪为誓,誓言便是战死沙场也绝不让一个日本人从边界四省的地盘上逃脱,必让所有牺牲将士的鲜血都不会白流!他亲自集合了剩余的寥寥几千人守住最后的关口黎源,与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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