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笑意从容,自信满满。
南瑞二公主点头赞道:“未想到竟是一位姑娘家胜过了西凉的墨家传人。”
颜或手中端着金酒杯,朝我和安锦所在的方向随意一瞟。安锦低笑一声,嘴唇贴近我耳畔道:“这回受了他这么个人情,阿遥打算怎么还?”
“怎么,你不醋了?”我深感讶异。
他摇头。“阿遥的人是我的,心也是我的,我何必还跟他计较?”
“臭美。”我横他一眼,心里却美滋滋。小妹转过头来,眼泪汪汪地揪着手帕不满道:“二姐,姐夫——你们在这郎情妾意打情骂俏的,叫我跟大哥这两个屡屡受挫的失意者情何以堪!大哥这才蒙受了巨大打击……”
我们这才想起小妹虽然听说过大哥和妙音的事,却从未见过妙音,也不知道妙音的名字。
我朝台上努了努嘴。“知道那是谁么?”
大哥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高台之上的情形,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爹在拍娘的手臂安慰她,小妹眨了眨眼,疑惑道:“谁?”
“咱们的未来大嫂。”
小妹呆愣当场。娘突然停了叹气,猛地抬头:“什么?!”
高台之上,皇帝陛下朝礼部尚书苏荃低语几句。苏荃走到妙音身前,笑眯眯道:“陛下赏黄金百两,珍珠十斛——”
妙音俯首跪拜,沉声道:“民女谢主隆恩。但民女不要黄金珍珠,只希望陛下能答应民女一个请求。”
“说罢。”皇帝陛下的脸色如常,皇后娘娘却显然有些不自然。
“请陛下为民女与翰林院侍书萧望赐婚。”
此话一出,引发民众哗然。各色眼光朝台上那位窈窕美丽的女子身上汇聚而去,她伏在地上,姿态优美犹如水上仙鹤。
与我家相识的人们也纷纷朝我们所在的地方看,一面看一面小声议论。
尽管大杞国的民风还算得开放,却比不得南瑞男女对等的传统。在杞国人的认知里,正统闺秀应该是像苏慧那样的:优雅,矜持,善解人意,即使想要什么也不会明白地说,而是巧妙暗示别人主动提出来。而妙音参加比赛倒也罢了,最后竟然要求陛下为自己赐婚,这一作为在杞国人民眼中显然大胆得超出了常理,不够矜持,绝不是大家闺秀应有的举措。
皇后娘娘的神情已经明显有些怒意,而皇帝陛下面露难色。“此事——”
南瑞二公主忽然拍掌朗声道:“好!未想到杞国也有这样敢作敢为的率性女子。陛下,此乃一桩美事,何不成全了两位有情人?”
“昭月公主所言甚是。”颜或放下酒杯,微微颔首道:“听闻陛下在赛前曾许诺,将赐予夺魁的杞国人一个愿望。这位姑娘的愿望,陛下想必是乐于满足罢?”
由于南瑞和西凉两国皇室的附和赞同,形势瞬间变得对妙音有利起来。杞皇陛下进退维谷,东宫亦开口道:“薛姑娘勇气可嘉,儿臣亦请求父皇成全这桩婚事。”
众心所向,杞皇再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只得吩咐苏荃宣大哥觐见。
大哥与薛妙音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在杞皇面前宣称心意已定,愿与对方结为夫妇。杞皇无法,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允了这门亲事。
终于皆大欢喜。小妹抹干眼泪,又是蹦又是跳地欢呼,连爹也难得地开怀大笑,连连称奇。唯有娘亲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呆在当场,我哄了她许久才让她渐渐回过了神,犹不敢相信这天上降下来的好事。
大哥的终身大事,悬在我们全家心头的难题,总算是解决了。虽然过程有些坎坷,所幸结局还挺圆满。比赛结束之后,大哥送妙音回了曹府,回家做了一大桌子好菜,面色红润地又抱了一坛子竹叶青,不负众望地在喝了两杯之后趴在了桌上,闭着眼嘿嘿傻笑。
机关术比赛结束的十五日之后才是安锦参与的骑猎项的比赛。安锦似乎对这场比赛兴致缺缺,没有做丝毫准备,反倒是每日忙于公务,更甚以往。
另一方面,关于公公的眼疾,后来我也特意问过柳大夫,他的说法与公公一致,只说这眼疾需慢慢调养,急不得。眼疾再加上腿伤,书斋那边的生意公公是无论如何也顾不上了,只好交由我来打理。这么一来,我与安锦两人聊天相处的时间又少了许多,连从前每日必修的床榻功课也荒废了好些时候,令我颇有些怅怅。
“被处理”这种日常活动,拥有的时候偶尔会嫌多,没有的时候又觉得失落。我深感矛盾,然而看见安锦每天归家时的疲惫,也不好对他抱怨,只得转移注意力,没事的时候便在书斋里画画,有好几次画着画着就画成了春宫。雀儿看到过一回,大惊小怪地以为我打算转型做“春宫十三公子”。
我以为未尝不可。画美人画了那么多年,是时候有个质的飞跃了。
然而春宫图不比美人画,不能未经允许采用现实中已有的美人入画,以免惹来各种麻烦,只能跟着想象走,大概有些难度。我把这想法跟陈画偶一说,他虽有些惊吓,却也深以为这的确是一条康庄大道,暗地里借了一堆现下最流行的春宫画册给我以作参考。
书斋里的生意不多,我乐得清闲,便将画偶借我的春宫画册偷偷拿到了书斋里,藏在《礼乐》的外壳下猛地钻研。然而越看,我就越觉得春宫市场潜力无限。
连这种画技粗糙,动作僵硬,人物造型完全没有美感的春宫图也能在燕丰流行起来,可见广大燕丰人民在这方面求贤若渴,已到了饥不择食的程度。不画则已,一旦画了,我便一定要鹤立鸡群,创出全新的春宫艺术流派,将我的画画事业发展到一个崭新的高度。思及此处,我不禁热血沸腾,激情澎湃,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
直到一只指节流畅,修长优美的手在我面前的红木桌上轻轻敲了敲,我才勉强把自己从美好的畅想中拉了回来。
“在看什么?”
我尚未完全回魂儿,懵懂地抬起头。“颜或,好巧。”
我低下头又看了几眼,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抬头。“颜或?”
他轻笑着,手肘搭在书架上,长目微弯,褐瞳如蜜。“在看什么?那么入迷。”
还好,我的画册外头蒙了一层正经无比的《礼乐》封皮。
我无比镇定地合上画册,起身从容道:“最近对乐器有些兴趣,无聊时便研究研究。对了,比赛的事——谢谢你。”
他勾唇,那笑容温和,却有种对任何事物都不在意的无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胜负对西凉而言并没有太多意义,若能帮到你,自然是我心之所愿。”
我欠了他这份人情,虽然是被动地欠上,总归也是欠了。颜或很精明,知道这么一来我也不好意思再像之前那样对他冷语相向,自然从容了许多。
我讪笑两声。“陛下难得重游燕丰,何不四处逛逛?”
“怎么,又开始对我防备了?”他苦笑。“每回想与你接近些,你便警惕地要跟我拉开距离。我们好歹算是朋友罢?我又不会害你。”
我低头。“对不住。我习惯了要跟危险人物保持距离。”
“如今我成了危险人物了?”他扬眉,似笑非笑。“你说过跟我在一起很开心。”
“那是从前的事了。”我试图让他明白这其中的差距。
他凝视了我一阵子,转开眼道:“抱歉,是我失礼了。以后我会安守做朋友的本分。”
“谢谢。”我舒了口气。
“听画偶说,你打算尝试一种全新的人物画。”他诚挚道。“可否为我画一幅画像?”
我差点儿被一口气呛着。画偶所说的全新人物画——不就是春宫图?敢情颜或他主动要求要做春宫图的男主角?
“你——你确定要——入我的画?”我顺道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他的身材。修长合度,想必入画之后很有看点。
颜或欣喜地点头。“能让十三替我作画,是我盼望已久的事。”
“没问题。”我点头。“画好之后,我会交给画偶,让他转交给你。就当还你这次的人情。”
“怎么不需要比照着我的模样画么?”他显然有些困惑。
“不必了。”我摇头。“这种全新画风,不以写实为主,全靠意会。”
他会意地展颜一笑,也不知道是真懂了还是误解了我的意思。多半是后者。
他看起来心情挺好,视线转到桌上放着的那本《礼乐》上,随手将它拿了起来。“没想到你还对乐器有兴趣——呃?”
我阻拦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翻开了封皮。
世界上最难堪的事,莫过于被初恋对象发现自己在看春宫图。
三十七章 报复之心
颜或的脸红了。很难说是由于血气上升,还是由于太过意外。
难道脸红的人不应该是我么?
他默默地合上书,放在桌前。“原来你感兴趣的是这个。”
“误会,只是误会。”其实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挺单薄,换做我是他,也不会相信这人兴致勃勃双眼迷离地看春宫是为了追求艺术。
“不必解释。”他挺沉痛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还有点儿同情。“看来十三你过得不太好。”
我觉得自己的脸在抽抽。他好像想得有点儿歪?
“没想到安大人看上去挺结实,实际上——”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果然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我敢肯定他想歪了。安锦的尊严,需要我的维护。
“陛下你真误会了,我家夫君身体好得很——”
“真是苦了你了。”他打断了我的话,满脸的不忍仿佛看见故人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放心,我不会多问。”
我灰头土脸地等他把话说完。决定不再解释,反正解释在他看来也就是掩饰。
颜或又说了一大通,貌似安慰实则幸灾乐祸。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人的良心也不怎么上得了台面。安锦之前对他做的事,怕是早就被他牢牢地记在心里,瞅准机会一定极尽报复之能事。
最后他终于心满意足,面色红润地结束了这通“安慰”,末了还双目含情地朝我一望。“要是你后悔的话,我当初说过的话,现在依然有效。”
我无语,僵着脸笑了两声。“陛下真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他锲而不舍,紧紧相逼,脸上的无谓稍敛,倒显出几分认真。“而且我保证表里如一,绝无隐疾。”
我终于愤怒了,手已经开始不自觉地伸向桌子底下的扫帚……
“陛下有隐疾,应该去医馆。”安锦清朗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不缓不急。“到书斋来可解决不了问题。”
颜或神情微冷,侧过身。“安大人来得还真快。”
“彼此彼此。”安锦信步前来,目若寒潭,一侧的唇角微翘,笑得邪气。“陛下更是见缝插针,令人佩服。”
颜或转头,朝我露出如花笑靥。“十三,我改日再来。”
我还没说话,安锦已经悠悠地回了一句:“没什么事的话,陛下还是别来了。省的遭人非议,让杞国民众以为陛下对在下的发妻有什么不轨之图。”
颜或也不恼,行至安锦身边时,略一停顿,状似诚恳道:“安大人,难言之隐,还是早些就医为好。若治不好,也别误人大好青春。”
安锦垂首:“陛下尚且自顾不暇,还有心挂怀在下的家事,实在令在下感动。”
颜或笑了一声,施施然而去。
安锦转向我。我打了个哆嗦,揪着耳垂抖着嗓子:“不是我……”
“不是你?”他维持着惯性的微笑。“是我。隐疾?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隐疾?”
“呃——这件事解释起来相当复杂——”我赔笑,眼角余光扫到那本《礼乐》,连忙做淡定状拿过来往桌子底下一塞。“总而言之就是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误会……”
“你跟他还能有什么不能说的误会?”安夫君显然还对前情敌的嚣张耿耿于怀,连带着看我的眼神儿也有些忿忿。
我正百口莫辩之际,雀儿牵着元宵进了门。
这些日子我忙着照看书斋,遛元宵的重任只好交到了雀儿手上。然而元宵粘我粘得死紧,每每外出总要拼死拼活地往书斋的方向冲,只为了跟我见上一面,让我给它揉揉肚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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