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谋

章节16

疫病横行,爹娘和妹妹都在疫病中离了世,娘在去世前叮嘱小叔叔带我到燕丰寻找我的远房姑姑。”
哪知道在途中,小叔叔也染上恶疾去世,妙音只好一路靠着乞讨朝燕丰前行。
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这一路有多艰辛可想而知。她碰到过许多不怀好意的人,甚至有的试图将她拐走卖到青楼或是卖到大户人家做丫头。她很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渐渐明白了人心险恶。
于是她抹了满脸烟灰,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蓬头垢面把自己弄得像个邋遢的流浪弃儿,终于走到了燕丰城的郊外。
她饿得快晕了过去,终于被大哥救了。
用她的话来说,大哥的出现对她而言不亚于“天神降世”。他不仅给了她吃的,还和蔼地问她为何会晕在这里。得知她是来寻亲后,大哥提议帮她一起找到亲人。然而她心中依然存在着对陌生人的警惕,怕这个人又是个假作好心实则满肚坏水的虚伪小人,拒绝了大哥的提议。哪知大哥二话不说,竟将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掏出来给了她。
薛妙音以为自己真碰上了悲悯世人的神仙。除了神仙,这世上哪儿来这样善良不求回报的人?尤其是对于已经看尽人心险恶,受尽冷眼的她而言,大哥的作为令她太过震惊,半天没回过神来。也正因为这样,等她反应过来还没问这恩人的名姓住址时,大哥已经走得没了人影。
再后来,她好不容易在燕丰城找到了远房姑母,奈何寄人篱下,她也不好求姑母找人帮她寻找恩人的下落。她凭着记忆将大哥的长相画了下来,这十年一直在燕丰城里寻找,却一直没能再见到他。
妙音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报答恩人的情谊,没机会再见那个温厚良善的少年,哪知道不久之前竟然让她再一次遇见了他。
她坐的马车,在大街上陷进了泥坑里。一筹莫展之际,一位路过的男子主动上前帮忙。他身着新衣,却丝毫也不在乎地踩进泥坑里跟车夫一起拉出了马车。
这男子的容貌,跟她记忆中的那个恩人渐渐重合。但毕竟十年过去,相貌难免有所偏差。薛妙音向来谨慎,为了进一步证实他就是恩人,便随便编了个家人生病缺钱的理由请他帮忙。
一如十年前,他毫不犹豫地掏出自己的荷包。
薛妙音接过荷包的那一瞬,终于肯定自己找到了那个人。她正想将荷包还给他,说明一切,哪知道大哥身边的两个姑娘把他拉了就跑。薛妙音发了急,在后头猛追,但街上行人繁多,很快便跟丢了。
所幸那荷包上绣了他的名字,车旁的行人中也有人认得大哥,她这才知道了大哥的身份。既然知道了一切,她思量着要如何接近大哥。也正在这时,她的姑母找她谈话,提及婚姻之事。
这是她第一次开始设想自己将来要嫁的人。思考许久之后,她认为与其嫁给那些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不如嫁给自己的恩人。她第一次求了姑母,请求她想办法让自己进翰林院做事,就这么开始了与大哥的交往。原本只因为他是恩人,这才刻意与他接近,而接近之后,她也真的就渐渐爱上了他。
我心中百感交集。原来大哥数次相亲失败,只是因为月老早有安排。而原以为妙音女扮男装是为了入仕,谁想到她竟然是为了追夫,这觉悟立刻又高出一大截儿,简直到了令我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度。
“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几乎已经在心中将她视为未来大嫂。“还在生大哥的气么?其实他那次带你去楚女馆,也都是我给出的馊主意……”我很有些歉意。
她脸上的表情很柔和。“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就是生气,气他有什么话不说出来,只闷在肚子里。”
“他可还以为你是男人哪!”我心中舒悦,好好乐了乐。“其实我看得出大哥他已经动了心,只是自己还蒙在鼓里。他这迟钝性子,是该让你好好磨一磨。”
她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谢谢你,阿遥。我原本还担心自己这样女扮男装到翰林院,会让你们有所误解……”
“放心。我家人开明得很。以后你就会知道。”只要大哥爱的不是男人,爹娘一定举双手双脚赞成,更何况是这么个有情有义的姑娘。
薛妙音笑了起来,露出脸颊旁的两弯酒窝,很是美丽。之前那种冷若冰霜的形象也彻底被这笑容给融开来,令我心生喜欢。
我们又聊了一阵子,约定以后常常保持联络和信息互通,结成了大哥攻克战的盟友。
两人正谈笑风生时,冤家路窄的定律再一次发挥作用。七公主夏之倩竟然走进了茶寮。
夏之倩看上去很有些憔悴,双眼发红像是哭过。她身旁除了一直跟着的几个侍女外,还有一名绿衣云髻的姑娘,长得温婉妍丽,举止优雅。夏之倩与她不时私语几句,看上去像是闺中好友。
这个姑娘恰巧也是我画过的,正是当时在杨柳堤上与安锦约会而被我画进黄昏双美图的苏慧。没想到夏之倩对我恨得要命,偏偏却将同为情敌的苏慧视为好友。
薛妙音见我神情不对,转过头去看,轻声惊呼:“七公主?”
夏之倩大概察觉到了我们的注视,抬头便朝我们所在的角落看了过来。
我低头,用袖子挡住脸假作喝茶状,只希望她没认出我。谁想到不一会儿夏之倩的声音就在我们身旁响起。
“薛姑娘?你怎么穿成这样?”
第二十章 高明苏慧
我真傻,真的。我只想着挡住自己的脸,夏之倩便不会过来,哪儿想到她竟然认识薛妙音。薛妙音显然也听闻过夏之倩痴恋安锦的事,又见我如此表现,立刻起身跟她答话,顺便巧妙地挡住了我。
我松了口气。
夏之倩跟她简单聊了两句,刚打算转身离开,苏慧忽然柔声说:“没想到在这儿遇上薛姑娘,不如一起喝茶?”
薛妙音连忙拒绝说自己还有些要事要办,很快就要离开。
苏慧有些遗憾。“原来如此。既然薛姑娘跟朋友还有要事,那只好下回再约。”
夏之倩听她这么一说,下意识地朝妙音身后的我看了过来。这下子,就连妙音也挡不住我的存在了。
我索性也不躲了,起身朝她笑笑。“公主,好久不见。”
她一惊,竟然慌乱地朝后退了一步,看来之前那番拳脚给她留下的阴影不浅。
苏慧扶住她的手臂,关怀地问:“公主,怎么了?不舒服么?”
夏之倩摆了摆手,稳住脚,转过头居然朝我笑了笑。“夫人,好久不见。”
我很意外。原本以为自从上次发生了流血冲突后,她再见我一定是旧仇又添新恨,就算碍于众人不好发作,也绝不会是这等和乐融融一派谦和的场景。
苏慧察言观色,提议大家一起喝杯茶,妙音和我不好拒绝,于是四人都坐了下来。
我正要倒茶,夏之倩却伸手将茶壶接了过来,殷勤地替我满上茶。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和颜悦色地举杯道:“夫人,这杯茶算是本公主为从前的事向你赔罪。”
我几乎要受宠若惊了。堂堂一公主替我倒茶,还跟我赔罪?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位七公主么?
夏之倩颦眉叹息,楚楚可怜。“想必夫人也知道,本公主不久之后就要嫁去西凉。这段时间好好想了想,觉得自己从前做了不少错事,尤其是对夫人。”
“公主言重了。”我诚恳道:“其实您除了在我爹的考核上动手脚,找人打劫我娘,破坏我大哥的婚事,打击我小妹,最后把我的狗打了个半死之外,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夏之倩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妙音作喝茶状,抬起袖子遮住脸,对我无声地笑。苏慧见状忙打圆场道:“夫人果然宽宏大量。公主,既然如此,不妨化干戈为玉帛。夫人,你说是不是?”
“当然。”我点头。话都说到这份上,还能说不么?再说夏之倩就快去西凉,从此离开故土,想想的确也有些可怜。虽说她曾经做过些不厚道的事,但我也曾对她进行了单方面的殴打,也算是打平。若她是真心为从前的事道歉,我又何必得理不饶人。“公主,我也敬你这一杯,算是为我之前的不敬致歉。”
夏之倩缓了缓,端起杯与我一敬。“既然如此,我们都忘了从前的事,握手言和。”
四个人坐了一会儿,夏之倩又说了一番嫁去西凉的凄惨,自己的不愿和无奈,最后幽幽叹了一声,提议一起去自己在宫里的花园里坐坐。
薛妙音忙以尚有要事在身为由婉拒,苏慧转向我,笑意盈盈道:“夫人一定要去瞧瞧,最近七公主的花园里腊梅初开,很漂亮。”
“不用了。”我摇头。“我得回家了。”
夏之倩泫然若泣状道:“难道夫人还对我心存隔阂?”
大概皇家的人都学过变脸,之前见识过阴戾东宫变痴情男,这回再见识暴力公主变柔弱女,我已经很淡定。
苏慧道:“夫人宽宏大量,一定不是那样的人。”
这句话先给我戴了个高帽子,实际上是要我拉不下面子说不。
薛妙音轻咳了一声,关心地朝我道:“夫人,你不是说今晚家中要宴客,得早些回家准备?”
“对啊,差些忘了!”我面露歉意。“公主,苏姑娘,看来这次真不巧。不如——下回?”
夏之倩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苏慧带着她从不敛去的标准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只好下回再约了。”
夏之倩和苏慧离开之后,薛妙音挑眉道:“刚才我真担心你会答应。这个七公主的脾性我也知道,突然变得低声下气,实在可疑。”
“放心,我可没那么傻。”我将之前跟七公主的冲突跟她一讲,她蹙眉道:“那就更不对了,以她的个性,绝不可能就这么突然想通了……总之这段时间都小心行事为好。”
我很有些歉意。“这回你怕是替我得罪了公主。”
“无妨。”她毫不在意地笑笑。“她为难不了我。再说不久之后她就要嫁去西凉,怕什么?”
我越来越喜欢这个未来嫂子,聪明又够护短,像极了我家的人。
“其实我最担心的还不是七公主,反而是她身边的苏慧。”我叹了口气,说出自己心里的忧虑。
苏慧是礼部尚书苏荃的女儿,上有一兄长名为苏熙,也在礼部做事。在燕丰城的大家闺秀中,她以貌美慧雅稳居前列,据说原本是东宫妃的候选人中风头最盛的一位。若不是因为后来大杞与南瑞联姻,南瑞选了一位公主嫁给东宫做正室,她怕是已做了东宫新妃。当然,既然那位公主已在新婚之夜逃婚,她也不是没有希望再坐上东宫妃的位置,不过以我多年练就的慧眼看来,恐怕她心里更希望能做安夫人。
苏慧不是单纯好骗的宋思甜,也不是暴躁乖戾的七公主。她博闻广记,书籍涉猎很广,一手小楷更是秀丽别致,受到燕丰文人的大力推崇。除此之外,她向来维持着温婉矜持的形象,交往之间极懂分寸,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燕丰城里对她着迷的青年公子们不在少数,就连兵部越尚书家的那位雅琴公子也视她为红颜知己,只可惜佳人若即若离,只惹众人白白相思。
有这么个大众情人倾心于我夫君,我不能不感觉压力很大。虽然她没有明着做什么,但总像是埋在暗处的危机,随时有可能爆发。
“你说得很对。”薛妙音沉吟道。“这个苏慧的手腕很高明,我也见识过好几次。”她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有这么个夫君,你一定过得挺不容易罢?”
我笑了笑,挑了一颗茴香豆抛进嘴里。“与人斗,其乐无穷。”
妙音的意思是暂时不把她是女子的身份告诉大哥,两人再相处一阵子,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向大哥说明,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怕是要苦了大哥。不过大哥这慢吞吞又迟钝的性子,还真的要有这么个人来让他悟一悟。
回家的时候因为顺路,去公公的书斋望了望。天气冷,书斋的生意清淡,公公的几位老朋友又相约一起聚在了书斋里,围着炭炉子煮梅花酒。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几位薄袄长褂的清癯夫子正谈得热闹,我朝几位叔伯一一问好,凑到炭炉子前讨了一杯酒喝,又把在茶寮里打包的茴香豆和盐渍花生装盘给他们佐酒。几个老爷子吃得兴起,话题从如今暗藏汹涌的三国政局谈到了这回七公主和西凉的联姻。
我立刻竖起耳朵认真听。这些叔伯中有已经告老还家的前庙堂人士,也有满腹经纶却仕途失意的秀才,还有闲云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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