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陈书

掾属(2)

    
    乐鹳见乐广如此推辞,却不愿意了。
    乐家子孙能得此赏识,他觉得这是天赐的良机。
    “小子考虑欠妥,请王将军和右丞大人万勿见怪。”
    乐鹳眼珠回转,眸中闪过老练的奸猾,计上心来。
    “尚书大人有何高见啊?”王城不满道。
    乐鹳心知他有意施压,忙陪笑道:“不敢。”
    乐鹳春风得意,利令智昏,忘乎所以,竟公然道:“小子身体积弱由来已久,若要出仕,也得是任清官啊。”
    王将军闻言拍案而起,开口大声呵斥。
    “鼠辈狡诈,刚刚得道就沾沾自喜。”
    他说出了在座各位的心声。
    南瑭朝政腐败,臣子惶惶自危,只思清闲名誉,不思时政进取,在其位、谋其职的人臣鲜而有之。他们甚至私下里将官职分为清、浊两种,以区分尊卑贵贱。
    清官,非指断事如神、两袖清风的贤臣,而是指清闲贵重的官职,与包揽杂事、职分低位的浊官相对。浊官,乃上层人士不耻的官职。
    乐鹳意在为乐广谋得一品阶较高的官职,而不是当谁的掾属。
    乐鹳敛衽,对王城的呵骂报以不知所措的态度。
    乐广引以为耻,不想如他所愿,率先拜在右丞身前。
    他道:“既是右丞大人出言在先,乐广遵循先后之礼便是。”
    右丞本想“大不了为此子求一闲职就是”。然结果出乎意料,根本不需他多费劲。他自欣然受之,亲自上前将乐广扶正。
    乐广又拜王城。
    “王将军,得罪了。”
    右丞大人更加趾高气昂,喜笑颜开。
    王城虽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但乐广谦卑自重的作风却再次击中他的心。
    “哪里,乐公子不趋炎附势,本将军感佩。”
    他强压怒火,心道:“我必要得此人在手,这便寻空入宫为他求得一官半职,让他不得不承我情意。”
    王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右丞,抬脚大步走去。
    而他此举正中乐鹳下怀。
    “王城亲荐乐广出任谒者仆射一职,太后闻听此闹剧,特诏乐广入宫拜见。”秦书慢条斯理道。
    “其时李景则正在殿内,乐广与他共处一室。太后见此双璧大悦,笑对左右说:‘不料我南瑭竟有此妙人啊。’遂立即赐官。”
    “陛下,此事已于上京中传的沸沸扬扬了。上至官宦巨贾,下至平民百姓,莫不传颂。”
    二世半倚着桌角笑道:“陛下还不知吧?百姓茶余饭后消遣时,还给他们起了新的美称,叫‘祸国合璧’。”
    秦书单手支颐,凝眸聚目看着她:“是美称吗?”
    二世语带调笑:“原来不止我一人认为这算不得‘美称’呀。”
    “百官公卿若以他们为楷模,日后教养子孙,只会虚浮于表面,而不修内在。”
    二世不以为然。
    “乐广不是轻浮于表面之人,他内外兼有啊。那李景则也是才高八斗,并非只有外貌傍身。”
    “陛下这样说,可是带有偏见了。”
    “世人大多重名利,追求名利时又只顾照搬前人的途径和手段,往往迷失,哪肯做深究?”
    “至于前人所思所想、愿意与否,又有谁会在意?所以前人总被后人赐予骂名。”
    秦书用毛笔头敲了敲二世撑着桌子的左手,道:“你挡在此处,碍着本君了。”
    二世站直,若有所思。
    “虽然这官职得来的莫名,然只要他们付出努力,才能总会被人看到,何愁人们不理解呢?”
    秦书沾墨提笔,随意写下“希夷”两个大字。
    “如今的南瑭,给不了他们这样的机会。”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
    二世把脑袋凑过去,顺口接上。
    “但如今懂这句话的都成了卑微的小臣,而尊贵的大臣都是不懂这句话的人。”
    “不。”秦书否定道:“李家人懂这句话,故历朝历代都有子孙位极人臣。”
    二世想到了李恪,他从不显山露水,却能位列三公,这其中不仅仅是福荫的缘故吧。
    这时秦书又道:“然李景则是个例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二世故意卖弄道。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秦书一笑,提笔接上。
    ……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二世在宫城长巷里远远看到李景则、乐广二人缓步缓走的身姿时,脑海里再次闪过这句话。
    她问自己:“这么耀眼的人,人们欣赏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非之呢?”
    心中自答:“是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命运的不公吧。”
    乐广于她的注视似是有所感知,驻足回头。
    二世迎上去。
    “问两位公子好。”
    李景则不语,乐广颔首回应。
    “姑娘哪里去?”
    “我替陛下出宫办事,巧遇公子,真乃幸事。”
    乐广温声道:“可有时限?”
    他有邀约之意。
    二世不愿与此二人同行,便答道:“自是越快越好。”
    “也罢。”
    乐广体察她的意愿,但又忍不住问道:“我阿姊……可好?”
    “近来忙于琐事,不曾注意皇后娘娘那边。不过想来,应是无碍。”
    乐广眉目微皱,总是比他人做此动作多出几分苦情,令二世看着不忍。
    “下次再见公子,我定详述。”
    二世安慰他道:“还请公子宽心。”
    乐广又与她寒暄几句,二世找借口离开。
    待她走远,先前不发一言的李景则自语道:“我观此人装束,颇为熟悉。”
    乐广一手负后,眼睛不眨,神色微微有波动。
    他笑道:“这样的装束不是比比皆是吗?”
    李景则心道:“她穿来总有些与众不同。”
    然当街议论女子穿着实在不妥,他便没再说出口。
    “大概她穿来总有些与众不同。”乐广淡淡道。
    李景则表示赞同。
    乐广心里接道:“神似扶荷。”
    “明日休沐,公子可好好歇息。”李景则叮嘱道。
    新官上任,交接仪式颇多,乐广连日奔波,早有疲态。
    “公子好意,乐广必遵从。”
    他二人相视,一起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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