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贤皱起眉头,心知他有意讥讽。
“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她道:“我只缺‘妇容’一样而已。”
“你自诩有才,可读书人该有的品行你又有几种?”
李景则回头,对上她含恨饮辱的眼神。
许贤虽长了一张粗莽的男子面庞,但她的声音却格外的好听,即使是在反讽别人,也带着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的林下风气。
李景则自是不会认输,他道:“全都有。”
许贤放下他的衣袖,抬起头颅仰望着他。
“读书人所有的品行中,‘德’是最重要的。但是你爱色不爱德,怎能说样样都有。”
许贤反唇相讥,李景则心里反倒生出几分颇觉有趣的愉悦。
“吾未见尔好德如好色。”
许贤的语气里满是隐忍,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诫李景则:“你太自负。”
“你依仗相貌、家世,便觉高人一筹。但你不要忘记,如果他人天生拥有跟你一样的条件,他们做的未必不如你。”
“自然生万物时赋予他们不同的条件本就是在划分三六九等。我有此条件,我为人上人,乃天意所定。”
李景则玩味地回道。
许贤被他这无赖之言惊地愕然。
可更让许贤惊讶的是,她虽觉李景则的言论嚣张刻薄,但竟指不出其中错处,甚至略微觉得他说的有一定道理。
她自幼受儒家学问熏陶,思想行为都中规中矩,一直生活在儒家“仁义孝悌”的理念之中,以不逾矩为美好德行和行为准则。
今日李景则寥寥数语,却让她觉得,她过去奉为圭臬的可能也正是束缚她的累累枷锁。
但她不甘示弱,她还在极力为自己的话辩护。
“假使命运天定,我此一类人也该当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求进通达。后天养成,未必不如先天。”
李景则微微侧目,乐广的话跃入脑海。
“公子不需自恼,只管迎难而上,说不定柳暗花明,眼前困境自会迎刃而解。”
现下,他对许贤虽未到欣赏的地步,但至少心理上已归于平静,再不觉得看她一眼就会呼吸停滞,与她多待一刻就会焦躁难忍。
李景则在慢慢放下偏见,同时,他也正在向这时代的某种固有的东西做出妥协,然而他对此尚浑然不觉。
他退步向西走去,和衣而卧。
许贤见目的达成,遂也不再与他多说一句。
她拽下喜床上多余的被子,铺在地上一角,熄灭烛火,躺上去。
月亮却于此时更加亮堂了,仿佛偏不让一心想隐匿于黑暗中的人如愿。
它照着陈在地上的合欢被,余光又洒向床上的芙蓉枕,惟独不照窗外轻轻摇曳的桃花树。
世间的烦恼总是林林总总,不尽相同。
与此同时,上京的另一边,有人正在为截然不同的事情忧愁。
秦书披衣起床,倚窗看月。窗外的竹子在晚风吹拂下沙沙作响,间或传来虫鸟的鸣啭,孤独在静谧的夜里袭来,烦恼于此时格外清晰。
“陛下,你睡不着吗?”
秦书蓦然回首,听这声音不是二世又是谁?
“你怎可于深夜擅自登堂入室,踏入本君的寝殿?”
秦书介意地瞪向声音传来的黑暗之处。
“我敲了门的呀,但陛下没应。”
二世挑挑眉,提起白色的裙裾施施然走进来。
随着脚步声渐近,秦书总算能看清楚她的身形,这才彻底放松了警惕。
“什么登堂入室,说的我像做贼一样。”
二世不满道:“我夜间起身,看陛下窗户大开,所以来一探究竟。”
秦书保持着倚窗的姿势不动,二世在他的注视下点亮烛火,火光照亮她及腰未束的黑发和白色深衣。
秦书想责备她深更半夜如此装束不成体统,但终究未说出口。
“陛下,尚书令一职出缺,现下可有合适的人选补任?”
“太后想将此职委以乐鹳。”
二世狡黠地问道:“陛下可是不愿意?”
秦书点头。
“如此一来,右丞党只会越来越大,在朝中形成一手遮天之势。”
“然乐鹳若倒向王城一党,太后娘娘此番功夫便等于白费。”二世双手负后,浅笑晏晏道。
秦书思索后回道:“乐鹳与右丞交好数年,恐不会轻易倒戈。”
“我倒觉得他会,毕竟乐鹳此人最会见风使舵。”
二世作胸有成竹状。
“在他眼中,家族利益大于一切。”
秦书不语,默认她说下去。
“他已年迈,乐家权利正处于交接之时,只要乐家下一任家主拥有充足的能力,那么他依附谁,乐鹳必不会横加干涉。”
“因为他于右丞那里也没得到多少好处,言听计从这么多年官位也没个长进,一个乐谭还是右丞出自权宜之计的考量。若羽翼渐丰,便要再择良木而栖了。”
秦书道:“他有一次子乐旷,是个平平无奇的武官,一直在兖州任职,近年来稍有军功,有奏请回京之意。”
二世拍手接道:“那这便不难办了。”
“乐鹳六十大寿在即,你借此机会允了他的请求,想必太后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王城出身寒门,常为当朝士族所轻,他留守京师,近来有拉拢诸位武官之意,乐旷此次回京,王城定会辟他为僚属。”
秦书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问道:“何以如此笃定?”
“这些当然不足以确定。”
二世神秘道:“只是我近来发现,王城为了扩大党羽,正在用我二哥用过的计谋,凡新任京官,他都尽量一一收归麾下。”
秦书闻言冷笑。
“东施效颦,当真以为自己的能力配的上自己的野心吗?”
二世捂嘴打着哈欠回道:“我也觉得他能力不足。他们人人都想学我二哥,可我二哥终究只有一个,前无古人,后也不会有来者。”
“能得大将军的赏识,乐旷不会拒绝。一旦乐旷做了王城的僚属,乐家就等于寻到了新的靠山,王城手握兵权,远比右丞大人有实力。乐鹳老谋深算,他就算不倒向王城,也要变成一个中立者了。”
秦书听她讲完,伸手关上了窗户,他道:“此事的详细之处,待明日再议。”
二世便往门外走,边走边说:“更深露重,祝陛下好梦。”
秦书目送她离开,直到西面传来关门的声音,他才吹灭烛火,复躺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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