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有毒

    
    窗外已是薄暮，天色渐暗，我正准备点灯时，忽然听到屋外响起了小婵的声音：
    “止水哥，仙……仙师来了！”
    我眼睛一亮，连忙走出屋子，便拉着小婵往寨门的方向跑去。
    不一会儿，我就拉着小婵来到了寨门前，只见一个个族人背着装满蛇的箩筐，将箩筐放在一个站在寨门前的老妪面前。
    那老妪弯着腰，身材佝偻，一身绣有蛇纹的黑袍，半眯着眼睛，只是神情淡漠地看着地上的一个个箩筐。
    而父亲身为寨主，正站在老妪不远处，催促族人们将大量的蛇运送过来。
    我拉着小婵，走到父亲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黑衣老妪，心中不由得有些好奇。
    这次来收蛇的仙师，居然换人了？
    以前来寨里收蛇的仙师，是一个身穿紫袍的男子，不过绣在衣袍上的花纹和这个老婆婆一样。
    过了片刻，父亲开口道：“仙师大人，这个月寨里捕到的蛇都在这里了。”
    “就这么点？”那黑衣老妪的声音沙哑，扫了一眼地上的箩筐，微微皱眉，说道：“钱师侄以前也是收这么点吗？”
    父亲连忙说道：“仙师大人，钱仙师以前所收的蛇，数量还没这次得多，这已经寨里收集了一个月的结果了。”
    “罢了，那便如此吧。”
    那黑衣老妪也懒得多说，一挥袖袍，地面上的一个个箩筐便开始不断飞入她的袖口内。
    我本想让仙师帮忙看看小婵有没有炼气资质呢，不过眼前这位仙师，看上去似乎不太好对付的样子，所以还是忍住了。
    这时，小婵胸前的衣服微微鼓起，只见一条黑鳞小蛇沿着她的衣领，从胸口处游了出来，发出嘶嘶的蛇鸣。
    我不由得瞥了黑鳞小蛇一眼，这小东西，吃了睡，睡了吃，还耽误他帮小婵锤炼胸肌。
    “嗯？”
    那黑衣老妪却是忽然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响，半眯着的眼睛豁然睁大，死死地盯着小婵胸前的那条黑鳞小蛇，眼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我注意到了这黑衣老妪的表情，不由得一怔。
    随即，那黑衣老妪又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小婵，似乎想看出什么。
    “仙师大人？”父亲疑惑地开口道。
    黑衣老妪迟疑了一下，朝着小婵招了招手：“小女娃，你过来。”
    小婵看了我一眼，我对她点了点头，轻声道：“说不定仙师发现你有炼气资质呢？”
    小婵这才有些忐忑地走到那黑衣老妪的面前，有些局促不安地望着黑衣老妪。
    黑衣老妪又仔细看了看缠在小婵脖子上的黑鳞小蛇，低沉地问道：“这极阴灵蟒，你是从哪里来的？”
    “极阴……灵蟒？”小婵一脸茫然，说道：“我和止水哥……在一个蛇窟里面……捡的。”
    “你一凡人，是如何让它择主的？”黑衣老妪皱眉道。
    “不知道啊……”小婵有些迷糊地说道：“可能因为……它喝过我的血，比较亲近我吧……”
    “喝过你的血？”
    黑衣老妪愈发疑惑，问道：“就这样？还有呢？”
    “没了啊……”小婵摇摇头。
    黑衣老妪打量了小婵一下，眼眸中忽然亮起了一丛烛光般的幽蓝色火焰，随即伸手抓住了小婵的手臂，一抹光芒也立刻从小婵的体表渗透了进去。
    不多时，黑衣老妪忽然震惊地望着小婵，喃喃道：“难怪……难怪……”
    她就像是发现了一件珍宝般盯着小婵，眼神中充斥着喜悦、贪婪……种种复杂的情绪，过了半晌，才问道：“小家伙，你可愿意跟随我修行？”
    小婵微微一怔，却是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我，随即问道：“仙师……那可以带上止水哥……一起修行吗？”
    “他？”
    黑衣老妪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眸打量了一下我，淡然道：“他没有炼气的资质，又岂能修行？”
    小婵连忙说道：“那……我可以和止水哥……双修！”
    她这话一出，我忽然发现寨里变得安静了下来，爹一脸古怪地看着我，周围的族人也瞪大了眼睛。
    这什么反应？
    我有点迷惑了，双修怎么了？
    那黑衣老妪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面色不善地看向我，沙哑道：“你这小娃娃才这般年纪，你居然就这般教她？”
    “双修难道不好吗？”我疑惑道。
    “对啊……”小婵也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要和止水哥双修！”
    黑衣老妪咳嗽一声，低沉道：“此事暂且别提，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小婵没答应，而是看向了我。
    我对她点了点头。
    小婵这才点头道：“仙师……我愿意。”
    “好。”
    黑衣老妪露出一丝笑意，说道：“那你便随我回万蛇洞天，好好修行吧。”
    “等一下……不能带止水哥一起吗？”小婵连忙问道。
    “不能。”黑衣老妪皱了皱眉头，随即又轻声哄道：“万蛇洞天对于凡人而言，太过危险，他不过是个凡人，去不了的。”
    小婵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我能留下来修炼吗？”
    黑衣老妪闻言，不由得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不知怎的，我隐隐感觉那双眼睛里，竟然有一抹杀意掠过，让我忍不住呼吸一窒。
    不过，黑衣老妪还是哄道：“不去万蛇洞天可修炼不了，不过等你修炼有成，我自然会带你回来见他。”
    小婵转头看向了我，见我没说话，这才迟疑着说道：“那……好吧。”
    黑衣老妪这才舒展眉头，说道：“那你准备一下，就和我回万蛇洞天吧。”
    小婵走到我的面前，忽然伸手抱住了我，趴在我的怀里，过了一会儿才仰头望着我，眼圈一红，流着眼泪说道：“止水哥……”
    “别哭。”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你是去修炼，又不是见不到我了，以后我还等你和我双修呢！”
    “嗯……我修炼一段时间……就回来和你双修！”小婵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从怀里把那条黑鳞小蛇拿出来，递向了我，说道：“我不在了……就让小幽陪你吧。”
    我正要接过小幽，却听到那黑衣老妪陡然喝道：“不可，你修炼的关键就在于这条灵蟒，又岂能送人？”
    小婵微微一怔。
    我便说道：“你留着吧，你修炼的越快，你变得越厉害，才能帮我一起修炼啊。”
    小婵这才点头道：“好……”
    黑衣老妪微微松了口气，又转头看向了父亲，淡漠道：“林寨主，关于这灵蟒的事情，还请你保密，莫要透露出去半分，否则……”
    说到最后，她语气中的威胁意味陡然加重了几分。
    父亲脸色微微一变，连忙说道：“仙师放心，我一定令族人保密，不会告诉任何人。”
    黑衣老妪脸色淡然地点了点头，这才对小婵说道：“我们该走了。”
    小婵依依不舍地从我怀里抬起头，低声道：“止水哥，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你要等我啊……”
    “嗯。”我点了点头。
    很快，小婵便跟着那黑衣老妪离去了。
    待黑衣老妪走远，我转头看向父亲，忍不住说道：“父亲，我怎么觉得这位仙师怪怪的？”
    父亲微微点头，低声说道：“她看小婵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劲，我总觉得，不太像是师傅发现一个好徒弟的感觉……而且，似乎还有点担心那什么灵蟒被人知道，神神秘秘的。”
    这时——
    “嗯？”
    父亲忽然看向了我身后的方向。
    我转头一看，只见一片犹如浓雾般的淡紫色烟雾，忽然从天空中飘来，随着一阵狂风吹过，迅速地弥漫到了寨中。
    “什么？”
    我忽然眼前一黑，感觉天旋地转，随即身体一软，便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
    毒雾吗？
    我意识模糊地躺在地上，而父亲一脸惊慌地看着我，一只手的衣袖堵住我的口鼻，一只手堵住自己的口鼻，但那毒气似乎无孔不入，父亲很快也脸色大变地软倒在了地上。
    我听到父亲似乎是用尽最后的力量，愤怒地咆哮道：“就因为害怕泄露秘密，就要让我们整个寨子灭口吗？”
    “为什么？为什么！仙师就能随意屠戮我们凡人吗？”
    “寨里的族人为万蛇洞天的仙师忙碌了这么多年，明明说要庇护我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婆娘！我的孩子啊！”
    “就为了一个秘密，寨里三百二十一口人都要死吗？！”
    “老天爷，你开开眼啊！”
    周围的族人似乎也都纷纷倒地，不甘而愤怒地喝骂起来，凄厉而痛恨的惨叫声在寨中回荡。
    “灭……口？为什么……”
    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呆滞地望着天空，脑海中闪过这个年，随即便陷入了黑暗。
    ……
    再次睁开眼睛时，诸多大能发现眼前又恢复了一片幽暗，从那种失去一切记忆，完全陷入‘我’的人格状态中恢复了过来。
    “居然能够屏蔽元神记忆……只让心识感受他人的记忆经历……”
    “也叫止水，这……就是‘它’的经历吗？”
    “那黑衣老妪，是上古万蛇洞天的修行者，极阴灵蟒在上古确实少见，对万蛇洞天的修行者有莫大好处，她恐怕是担心极阴灵蟒被外人发现，所以灭了那一寨吧……”
    “够狠，她恐怕不止是为了极阴灵蟒那么简单，她肉身大限将至，估计还看上了那小婵的身躯，打算等她修行入门之后再行夺舍吧。”
    “万蛇洞天并非魔道，居然也这般狠毒？”
    诸多大能纷纷说道。
    过了半晌，那淡漠声音再次响起：“诸位无需多言，这蛇寨的三百二十一口人，不过是上古世界千万亿兆凡人之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罢了，修行，乃是逆天而行，为了修行，绝灭人性之辈不在少数。”
    那淡漠声音顿了顿，说道：“更何况……任何人都有其立场，倘若你等站在‘纪秋铃’的位置，就一定不会走上她的路吗？”
    “如果……你等也走到了那一步，又会怎么选择？”
    ……
    上古时期，随着诸多仙神在人界开创修行门派，人界的修行者数量变得越来越多。
    修行之路本就是无底洞，人心渴求无限，而资源有限，导致人界的修行资源愈发不足，争抢、掠夺、背叛、灭绝人性……人界早已被修行者之间的战火所笼罩。
    你，叫纪秋铃，在人界三千大世界之中，大夏世界，九河领，万蛇山下出生。
    你是一个很常见的弃婴。
    因为你有着上佳的修行资质，所以被万蛇洞天所选中，从婴儿时期开始以蛇血、蛇毒浸泡身躯，以便将来修成万蛇道体，成为万蛇洞天最佳的‘打手’。
    在你七岁这一年，你被一位长老喂下了万蛇血丹，然后在长老冷漠的眼神中，与一群同样的孩子被送入了万蛇窟。
    黑暗中，你哭喊着想要离开，但万蛇窟内，数不清的毒蛇早已将你淹没，冰冷、滑腻、腥臭、恐怖的毒蛇在你的身上不断滑过，从你的口中、耳中、鼻中等等地方钻入，在你的体内盘踞，你在漆黑的恐怖中逐渐麻木……
    七日之后，这批孩童之中，只有你活了下来。
    万蛇洞天开始以种种毒丹、蛇药来培养你，五年时间就将你培养成罕见的万蛇道体，且身具‘万蛇真阴’，而后被一位长老看中，成为了他的炉鼎。
    你不敢反抗，更无力反抗。
    但你偶然发现，这个肆意掠夺你的长老有一个弱点，在望月到来之时，他需要逆转功法，会变得较为虚弱。
    你已经忍耐了三年，早已不想再忍耐下去，于是你放下一切颜面，付出了种种代价之后，从某位师兄那里得到了一颗毒丹。
    你将毒丹含入口中，默默等待时机，更加卖力乖巧地迎合你最恨的仇人。
    终于，在一次随着长老外出之时，你趁着望月到来，杀死了这位长老，将他伪装成吞毒练功失败、走火入魔而死，得到了他的万蛇毒经和丹药，毁尸灭迹之后，便回到宗门，开始拼命修炼。
    你不想再回到过去，不想再任由他人欺凌，于是你不顾一切，疯狂地修炼，甚至于本该青春永驻的容颜，也因为修炼而变得衰老。
    但你不在意，你只想灭绝这个让你痛苦终生的万蛇洞天。
    可惜……因为你年少时被夺取太多的元气和真阴，潜力压榨过度，你修炼成为万蛇洞天的长老之后，不知多少年都没能再进一步，似乎永远也看不到灭绝万蛇洞天的机会。
    这一天，你派去收蛇的徒儿正在闭关，你闲来无事，便亲自去蛇寨收蛇。
    但你却没想到，你竟然发现了一个千年难见的天大机遇，发现了一条最适合万蛇毒经修行的灵兽‘极阴灵蟒’，即便是开创万蛇洞天的老祖宗，也没有这等机缘，甚至于还有一个资质极佳的少女，可以让你夺舍重修！
    你看到了覆灭万蛇洞天的希望，可是又担心被同门知道这等机缘，以你的实力，是不可能保住的。
    但幸好，只有这蛇寨的三百多口人知道这个秘密。
    你……会如何选择？
    ……
    “你等，会如何选择？”
    幽暗中，那淡漠的声音在诸多大能的心中缓缓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