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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淅淅沥沥地止了,倪芝举着花洒试图挂到墙上去,发现墙上原本挂花洒的地方已经断了半边。
只能继续塞回红色塑料桶里。
挂着的浴巾其实因为她之前用了,还有些湿漉漉的。
倪芝洗完澡身上清爽了,不愿意再用,想到陈烟桥说的,只有这一条浴巾,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下来。
卫生间的门被叩了两声。
倪芝正要把浴巾挡在身前,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女声,“妹子,洗完了吗?”
倪芝放松下来,“洗完了。”
“我给你拿了干净毛巾,新的,还有衣服。你看你是在里面穿好,还是裹着毛巾出来,我带你去房间换?”
倪芝看了看狭窄的卫生间,因为她刚洗完澡,墙壁上都淌着水。
“姐,给我毛巾吧,我出来换。谢谢了。”
一只带着玉镯子的手伸进来,递了条毛巾。
“你放心,桥哥被我赶出去了,在门外呆着,你弄好出来,我带你进房间。”
倪芝再次道谢,一边用毛巾当抹胸裹着,勉强过了臀。
都是女人她也不在意,澡堂子里大家都赤裸相见。
倪芝没想到,居然是熟悉的面孔,那天她看见的,跟陈烟桥表白的女人。
赵红爽利地笑了笑,“叫我红姐就行,冲暖和没有?”
“红姐,”倪芝点头,“暖了。”
赵红摸了摸她露在外面的胳膊,确实热乎乎的,就放心了。
“桥哥说碰见你倒霉催的被泼了水,你咋上他们家去了,那个何旭来,就是个混蛋玩意儿,俩老人也是有点老糊涂了。”
赵红语气不忿,一边儿把卫生间右边的门推开,是间卧室模样。
卧室不大,就是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个桌子,上面摆了台式电脑。
蓝白格纹的床单,上面铺了好几件衣服。
赵红说:“你瞅瞅能穿哪个,桥哥说你比我瘦点儿,我就拿了我以前的衣服,你挑能穿的穿。都是干净的。”
倪芝随便拿了面儿上的两件,“红姐,谢谢了,回头我洗干净给你送回来。”
赵红把剩下的捡了捡堆一边儿,“跟我客气啥,要是喜欢就拿去穿,不过我这穿过的不好,我就住楼上,有空可以过来玩儿。”
说完她就准备出门,“姐那个水果摊儿,请别人帮忙看着呢,我就先回去了。一定要穿暖和了,等会儿再喝点儿姜汤驱驱寒,有什么事儿跟桥哥说,他人好着呢。”
回头时候,倪芝已经把围着蔽体的浴巾解了,弯着腰拿衣服。
赵红看见了,又笑话一句,“你这身材老好了。”
倪芝换完衣服出去时候,被脚边儿的黑影吓了一跳。
原来是只伸长脖子看她的乌龟,壳子足有她巴掌大。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乌龟嗖地一下缩进去,一会儿又慢慢探出来,从她开了的门缝里爬出去。
看不出来,陈烟桥这样的独居中年老男人,还会养只乌龟。
厨房里传来嗡嗡的声音,半掩着门。
倪芝想问他风筒在哪儿,看见陈烟桥正在砧板前切什么,等他往旁边的沸水里扔的时候,才看出来是姜片儿。
他放完姜片儿拍了拍手,似乎正准备转身拿东西。
倪芝就站在门边儿,陈烟桥愣了愣。
“风筒在哪儿?”
她换了身衣服,黑色的蝙蝠袖针织衫松松垮垮,是早几年的旧款式,露出她脖子下一片瓷白的肌肤,锁骨清晰可见。
两人对视了一眼。
倪芝这会儿想起来,自己被洗碗水浇透了的模样,都被他瞧见了,多少有些尴尬。
而且赵红给她的衣服里,没有内衣和内裤,她里面全是真空,虽然针织衫还算厚未必看得见什么,她还是抬了胳膊假装自然地挡了挡。
陈烟桥就看了她一眼,马上收回了目光。
倪芝这副雨打芭蕉的模样,着实比平常蔫儿一点儿。
“我给你找,把头发吹干。”他经过她身边走出去,在茶几下面拿了风筒出来,给她插上电源。
倪芝胡乱吹了一小会儿,趁着他还没出来,赶紧把内裤冲洗了一下,把风筒拿进房间吹干,内衣是湿透了一时半会儿也吹不干。
最后还是真空着出去了。
陈烟桥已经端了一锅姜汤,放在茶几上等她。
她这才发现,他家里居然没有餐桌,只能坐在硬邦邦的沙发上,弯着腰喝。
茶几下面不知道堆了一坨什么乱糟糟的,旁边勉强算是阳台的地方,也是几个纸皮箱,杂物都放得冒尖儿了。
还有个盆子放在中间,大概是接水用的,然而上面挂着的T恤早干了。
倪芝多少还有些鼻塞气堵,喝完姜汤出了一身汗,稍微好些了。
陈烟桥指了指茶几上丢的一盒感冒药,“吃点药,赵红给你拿的。”
她刚要用指甲盖儿抠开铝膜,陈烟桥就制止了她,“算了,吃点东西再吃药吧。”
倪芝整个人有点反应迟钝,“吃什么?”
陈烟桥已经在往厨房走了,“随便给你下口面吧。”
原来他这话,是在他家里吃。
很快,厨房就传来哔了吧啦的锅里油热了往外崩的声音,他才按开了抽油烟机,还是挡不住他不知道下了一把什么,在热热的油锅里爆炒的声音。
半掩的厨房门飘来又呛又迷人的油辣香味儿,只听见铁铲子在锅里咣唧响,他跟着咳嗽了好几声。
咳完又是铲子刮锅的响动。
不多时,桌上多了一碗面,红汤粼粼,上面还铺着一层辣椒肉末,飘着几颗葱。果然开火锅店的手艺,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陈烟桥又端了一碗出来,这碗要大上许多,他解释了一下,“快到饭点儿了,干脆一起下了。”
倪芝问他:“这是担担面?”
“对。”
他一筷头下去,把面都挑起来拌匀。
已经埋头吃得吸溜吸溜的了。
或许是在厨房做饭本来就热,而且他这么高个子,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吃,没吃两口就额头冒汗,从纸巾桶里抽了纸随便往额上一抹。
倪芝看见纸巾桶旁边放着的遥控器,“电视能看吗?”
陈烟桥放下筷子,“应该能。”
小板凳随着他往后退发出刺耳的吱啦一声,他按开了电视,一片幽幽的蓝光。
把底下机顶盒也捅开,遥控器来回按了好几次,又在手里拍了几拍,然而不是黑屏就是蓝屏。
陈烟桥放下遥控器,把电视开关直接关了。
“这个月没交钱。”
说完又呼噜呼噜吃。
从刚才的情景,倪芝看得出来,他同何家一家子都认识,甚至可以说是熟识。何家情况明显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尤其是被这么临头一泼。
还等着陈烟桥开口解释,然而他什么都不说,就只顾着吃。
和他之前三杆子打不出来个屁的时候一样。
“你认识何凯华父母?”
陈烟桥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嘴。
“老两口都是好人,一辈子都古道热肠,你别怪他们。他们确实出于某些原因,抗拒上门询问、访谈之类的,你今天是想访谈吧?”
他后面看她的那个眼神,像是在责怪倪芝多管闲事,不仅访谈他,还再去打扰老人。
倪芝现在还鼻子堵着,头重脚轻,满腔委屈。
但今天陈烟桥救她脱困,吃人嘴短,倪芝只吞了委屈和隐隐的怒意,问了症结所在。
“是因为记者采访吗?我看过何凯华家里的资料。”
陈烟桥冷哼一声,语气里全是不屑,“真他妈的逼养的记者。”
他挑着眉看她,“你知道多少?”
倪芝大概把知道的同他讲了讲,陈烟桥笑得讽刺,“了解得这么详细,你们是不是都以打探别人苦痛事儿为乐?还是能从中获取利益?”
倪芝愣住了。
她想辩驳,自己分文不获,却说不了口,她当了师姐的助手,是有报酬的。
所谓人争一口气,报酬不要也得开口。
然而他已经收敛了些许怒意,“那时候有个记者上门采访,本来是烈士,好人好事。何家二老也愿意跟人说,说到激动了,何叔说要抚恤金有何用,儿子都没了。记者为了博人眼球,写成烈士家属不愿要抚恤金。”
倪芝问:“结果呢?”
“结果是铁路局看见了报道,不发抚恤金了。”
倪芝语气也有些怒意,“这是烈士该得的,凭什么不发?不能去反映问题么?”
陈烟桥哼了一声,“去了,又被铁路局请的记者报道,说烈士家属不满抚恤金大闹。那话说得难听,类似于卖儿子命换钱。二老气得干脆啥也不说了,怕坏了儿子英名。”
倪芝对何凯华父母再生不出一丝一毫怨气,“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
“他?来占便宜的,远房亲戚,二流子没工作,来骗养老钱。何叔以前赶过他一次,他回了老家就闹自杀,说舍不得姑姑姑父。二老就给蒙住了。”
倪芝难以想象,还有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
陈烟桥说完又拿起筷子吃面。
她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吃得食不知味。
拨弄了好几筷头,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会知道?”
陈烟桥大概是觉得耽误他吃面了。
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碗边儿示意她,“吃完再说。”
他一碗面见底时候,干脆捧了大碗,喝了几口汤才放下。
等倪芝放下筷子,他才掏出烟点上。
倪芝在对面冲他伸了手,“给我一根儿。”
与上次不同,陈烟桥还是把打火机和烟盒一起扔给她了。
陈烟桥说:“这儿,原本是何凯华的房子。跟二老住上下,后来卖给我了。”
倪芝奇怪:“他们怎么舍得?不当留个念想?”
“他们当年,是买断工龄的。养老金少,后来那年李姨生病,干脆就卖给我了。”
陈烟桥有许多话没说,二老确实是舍不得房子,哪怕这是九十年代的老房子,也有儿子生活过的气息。
他刚开始的半年里,就在火锅店里搭张床凑合睡。后来宽裕点儿,也没找着合适的屋子,二老从火锅店里刘婶儿那听说了他的事儿,主动低价租了屋子给他。
硬说何凯华要是在,也愿意让他住的。
他承人恩惠,时常照顾。亏了何叔的大嗓门儿,今天听见三楼有动静,他以为有人寻衅滋事,正要上去照看一二。
又听见楼下有人叫喊,原来是她跟个落汤鸡一样站在那儿。
他是认出来她的手包模样。
倪芝果然又问他,“那你怎么知道我被泼了水?”
他上来时候,手里就拿着干燥的浴巾。
陈烟桥解释道,“我听见楼下有人叫唤。”
倪芝不记得自己曾叫过,但想来那时被泼了水,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谢谢了。”
“没什么,把药吃了吧。”
倪芝吃完饭已经坐在沙发上往后靠着了,陈烟桥从茶几上拿起药给她扔沙发上,“纸杯在茶几下,热水也在旁边。”
他说完,嘴里还叼着烟,把两个碗一同端走了。
从厨房出来,又把大门打开,作势要出去。
倪芝喊住他,“你去哪儿?”
陈烟桥把烟屁股往门口垃圾桶里扔,“俩老人肯定惦着你,心里难受,我去交个差。”
倪芝在他出门之前问了句:“你帮我就是因为这个?”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门还是咣得一声关了。
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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