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枝月明

    
    迟遥在藏书阁一坐便是一下午，深夜才从藏书阁踱回。离追月之夜越来越近，月华如练，覆在地面上，前面路边站着的人拉出一条长长的黑色影子。
    迟遥抬头，是慕星荃。
    “遥遥。”慕星荃见她过来，上前两步，只是并不见笑容，亦没有更多的安慰之语。
    “星荃哥哥。”迟遥认真又疏远地行礼。
    “我听二哥说，你今日心情不好。”他盯着迟遥的眼睛，仿佛要探究出什么。
    迟遥又低下头去，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道：“没什么事情。”
    她以为慕星荃会继续问下去，然而慕星荃只是浅浅一个微笑道：“那我便放心了。我本以为遥遥又被人欺负了。”
    迟遥猛然抬头，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星荃被她这样凶狠地质问，愣了一瞬，而后微蹙眉头：“遥遥可是说品茶宴上的事？”
    他见迟遥默不作声，心知自己说对了，就是品茶宴上的事，于是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来：“那事的确是我故意。遥遥，我不能在外人面前与你表现得过分亲近。这样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
    迟遥眼中似有泪花：“外人？谁是外人？大公子二公子都曾见过我们在一处的，家主是未曾见过，大约也有所耳闻；莫非在小公子眼里，长姐和姐夫是外人么？”
    慕星荃眉头越皱越深：“我没有这样的意思。遥遥，别这样，世家这样的宴会上，虚与委蛇之词一向不少。做戏是做戏。”
    迟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心口捂着的那块玉。一天下来，那块玉已从刚拿出来时的冰冷转为带了点温暖。只是此时，她觉得那玉在她的怀里，如此突兀。
    慕星荃看着迟遥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仿佛并不惊讶，低沉有磁性的声音柔柔地说：“是给我的吗？”
    迟遥沉默几秒，点了点头，将这块玉递过去。
    “是珙桐啊。”慕星荃接过玉，拇指轻轻摩挲。迟遥继续点头。
    “遥遥也喜欢珙桐么？”慕星荃问道。他的面容隐在月光的阴影下，看不清楚。
    迟遥摇了摇头，道：“你喜欢就好。”片刻后她紧紧盯着慕星荃令人捉摸不清的面容，狠狠地道：“你是不是一直在对我用读心术？”
    慕星荃不答，反而问道：“遥遥可还记得那个灵力密码的游戏么？”
    “记得。”
    慕星荃搭上她的手腕，汹涌的灵力从他身体里的灵力回路中喷涌而出，在即将到达她的身体时回转为悠悠的细流，跳动进她的手腕，和她的灵力回路融合在一起。
    灵力密码的游戏，从前慕星荃和迟遥常玩。迟遥入灵道不久，迟家就被灭族，而彼时迟遥只是一个普通弟子，远远没有达到能日日入学堂听学的级别，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迟遥对灵道和灵力回路的所有了解全部来自慕星荃。
    慕星荃告诉她，世间有六道，神、仙、人、魔、妖、鬼。神之反为魔，仙之反为妖，人之反为鬼。六道轮回，各自的灵力无法互通，譬如人与鬼之间除非是大修行者，否则无法触摸和感知。上古时代六道本为一体，后来创世神降临，为六道由上至下划分出六世界，每个世界之间存在着天堑一般的结界，是创世神的遗留，大修行者可以穿越结界，但是由于人世界的灵质浓度一直在下降，事实上人世界的大修行者只能堪堪比拟仙世界的泛泛之辈，因此人世界将修行者称为修仙。至于成神，那是想也不敢想的，而反面三世界自不必说，是为人类所唾弃的。
    “从前父亲常说，人过世以后就会变成鬼。”
    “是的，人与鬼之间彼此轮回，为人修行则修仙成神，为鬼修行则堕妖入魔。六世界是对称的。”
    “如若人鬼一直待在一起会怎么样？”
    “灵力互斥，必然会彼此消耗。短则体质虚浮，修为倒退，长则必定会有一方陨灭。若是二者都在人世界，那么应当是鬼物陨灭。”
    “人死了会变成鬼，鬼死了会变成什么呢？”
    “鬼是不会死去的，只会陨灭。陨灭的含义就是就此消散，完全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了。”
    “完全消失吗？没有……没有任何挽回的办法吗？”
    “我们慕氏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不过或许有的人可以。南王林氏极擅医术，集大成者甚至可以触手生春。他们……一直在钻研如何聚灵，也就是把已经消散掉的属于某个生灵的灵质聚集起来，恢复这个生灵。”
    “他们成功了吗？”
    “目前来说，还没有。偶有简单的聚集成功，也无法重现生灵的习惯和性情，不能算是真正的成功。不过听闻南王林氏百年积淀，门下终于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医术天才。虽然只是林家旁系又旁系的一个嫡女，但绝佳的天赋还是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林家主甚至为她破格取字，宣告她便等同于林家的嫡出女儿。或许有朝一日，她能够为林氏实现这个百年的愿望。”
    “取字？她十六岁了么？这位姐姐姓甚名谁？他日相见，遥遥也好问候一二。”
    “她今年刚满十六，名薮，字君异。算起来，我还要唤一声姐姐。”
    “林薮林君异……”
    那时候的迟遥，隐隐约约觉得，这位林君异日后将会在人世界大放异彩。
    慕星荃笑一笑：“遥遥也很棒啊，不要总是拿自己和这种百年不出的天才比较嘛，会过得很辛苦的。”
    迟遥坚定道：“我也会好好努力的，要和星荃哥哥站在一起。”
    慕星荃微微一怔，然后笑道：“好呀。遥遥想不想玩灵力密码？”
    “什么是灵力密码？”
    慕星荃搭上她的手腕，仿佛没看见她脸颊飞起的一抹红晕：“就是这样。”
    迟遥感受到灵力回路仿佛在手腕处出现了一个缺口，来自慕星荃的灵力跳动着涌进来，令她惊讶的是，她竟然能从这跳动中读出慕星荃想对她说的话。
    “星荃哥哥是不是要说‘遥遥 棒’？”
    “是‘遥遥最棒了’。不过我们首次连接灵力回路，就已经能读懂这么多信息，已经很棒啦。遥遥要不要来试试我的？”
    “如何试？”
    “把你的指尖搭在我的手腕上，然后分出一小束灵力进入我的身体。别怕，我不会设防的。”
    “设防？”
    “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对别人开放我的灵力回路的。这等于是任人鱼肉。遥遥也要记得，要学会封闭自己的灵力回路。我以后会慢慢教你的。”
    迟遥青葱玉指搭上慕星荃的腕间，凝神驱动一小股灵力溜进慕星荃的身体，只觉得仿佛是小溪汇入大海一般，慕星荃的灵力回路毫无波动。
    迟遥抬头，看到慕星荃一手拄着头，一手伸给她，正望着她情意浅浅地笑着。
    “如此，遥遥就有一束灵力和我在一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