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奥利奥

    
    伊克拉历351年。
    在多次修改帝国的统治体系后，都灵总算是进入了一个平稳的发展期，再加之风调雨顺，这座于大陆西境偏安一隅的都城很快就发展成了仅次于奈颉的大城市，相信在通往大陆西海岸的隧道开通后，都灵势必会取代奈颉成为艾卡西纳大陆的绝对中心。
    “每种属性的魔法纹路都不尽相同，但它们都拥有相同的构建思路，就比如......乔琪娅，请把你旁边的同学叫醒。”
    教室里响起了哄堂大笑，大伙纷纷把目光投向乔琪娅的方向，在她旁边有一个少年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新来的咒术入门老师毕业于耶赛尔皇家咒术学院，在此之前她也是这所中学毕业的学生之一，但没想到第一堂课就遇到了如此可恶的学生，秉承着规范母校校风校级的职责，她决定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名字拗口的学生。
    “乔琪娅，把他叫醒！”
    有人压低声音说，但乔琪娅不为所动，自从跟这个臭名昭著的捣蛋鬼做同桌以后，她感觉自己的中学生生活就迎来了末日，这一切都要归咎于开学那场不幸的抽签日。
    碍不住新来老师的眼神，乔琪娅最终还是伸出手去，推了推身边的课桌，趴在桌上的少年受了些影响，他自然而然地翻了个身，扶着窗台继续呼呼大睡。
    “我怎么不知道佩姬中学的课业这么辛苦。”
    新老师阴阳怪气地说，作为学校唯二的咒术师，教授的又是如此重要的课程，这个学生的所作所为对她的自尊心造成了极其强烈的打击。
    她举起右手，一团火焰将那个学生团团笼罩。
    “怎么这么热。”
    坚持了好一会儿，那学生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隔着火帘盯着乔琪娅。
    “乔琪娅，这么快就下课了，你会新魔法了么，真是不错，看来新来的咒术老师真有两把刷子。”
    “这位同学！”
    新老师出离愤怒了，她将火焰再次收缩，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把这个学生的头发引燃。
    “你刚刚在干什么？在我的课上？”
    “睡觉，老师。”
    他打了个哈欠，一脸的理所当然。“对于我这种没法和元素共鸣的学生来说，上这种课简直是在浪费时间，所以我决定好好休息以迎接接下来的铸甲课。”
    “你怎么会知道自己没法和元素共鸣，我看你甚至连冥想都不会吧！”
    “会的会的。”
    在一片哄堂大笑中，少年举起右手放在身前，他盯着手心看了一会儿然后放下。
    “你看吧，没法共鸣。”
    “你！”
    和所有的任课老师一样，新老师差一点就想把这个少年给掐死，但一想到神圣的教师宣言，她还是遏制住了自己的想法。
    她挥手驱散那团火焰，然后指着教室前门。
    “你给我出去！”
    “出去？”
    少年皱起眉头，似乎对这个决议很是不解。
    他揉了揉鼻子，小声说。
    “我只是在睡觉，又没有干扰到别人。”
    “你干扰到我正常上课了！”
    新老师几乎是在嘶吼了，但少年仍然不为所动，他在原地抓耳挠腮了一会儿，然后抬起脑袋。
    “老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希望你可以理智一点。退一万步说，我交了学费，学校提供给我的座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说完他就一屁股坐了下去，这个举动几乎要把新老师给气出心肌梗塞，她站在讲台上，像是哮喘病人一样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冲出了教室。
    教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就响起窃窃私语，同学们似乎习以为常。
    “这堂课没了。”
    “又是被训导主任支配的一天。”
    “这可是毕业于耶赛尔皇家咒术学院，货真价实的咒术师，换我是她我肯定会杀了那家伙。”
    少年在班上没有朋友，所以他没法加入到这样热闹的讨论中，只是扭头盯着窗外，今天的太阳很好，很多鸟栖息在学校中央的大树上，推窗可以听见叽喳声。
    “我会处理这事。”
    走廊尽头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教室顿时鸦雀无声，学生们眼看着凶狠的教导主任负手走进教室，与此同时少年也回过头来，用无神的眼睛和他对视。
    “还有一年零两个月，你们这批学生就要升学考试了，升学考试将很大概率决定你们未来的人生......”
    他顿了顿，然后话锋一转，“我想没有人不想成为咒术师吧。”
    学生们都露出期盼的神色，只有一个人例外，他依旧在原地抓耳挠腮。
    教导主任露出和蔼的笑容。
    “弗雷德先生，你觉得老师说的对么。”
    少年继续挠头。
    “说的对......但是我确实没法和元素共鸣。”
    教导主任脸色一沉。
    “你不是没法和元素共鸣，我想你只是懒得尝试。你要知道米尔老师是耶赛尔皇家咒术学院毕业的老师，她也在尽心尽力地充当你们咒术之路的引路人，你不能让老师，让学校对你倾注的心血付之东流。”
    少年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真的我没法共鸣......”
    教导主任瞟了眼身边的咒术教师，她也刚毕业不久，嘴唇紧紧抿着，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教导主任不由得挺起胸膛。
    “虽然帝国采用的是区域分配学位制，每所学校的教育资源都几乎一致，但你要知道，学校总会分个369等，佩姬中学就是都灵最好的学校之一，如果你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教育，我想有大把人愿意转校接替你的位置。没错，大家的确都成年了，但我想你们还没有替自己人生做决定的权力......把你的家长叫过来，我得和他们好好谈谈，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的家长......”
    少年似乎有些紧张，他的确该紧张，“他们......很忙。”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忙不忙让他们跟我来谈。”
    “......他们真的......很忙......最近这段时间恐怕抽不出时间来......不过下个月也许可以。”
    “好！”
    教导主任快步冲到讲台边，从讲台下拿出花名册，然后一把抓起旁边的电话。
    “我亲自给你家长打电话，看看他们究竟得有多忙！”
    “主任......”
    少年刚想说些什么，但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的环境相当嘈杂，震得人耳膜生疼。
    教导主任拉远听筒。
    “请问是弗雷尔先生么？”
    “这是很重要的决议，我建议但不强制你们执行，其中利害关系派个有脑子的人来判断！”
    喧哗声小了点，说话的人到了个安静的环境，“哪位？”
    教导主任重申。
    “请问是弗雷尔先生么？”
    那边的人似乎很赶时间，看起来是个大人物，不过再大的人物也得给佩姬中学一分薄面，毕竟孩子才是帝国的未来。
    “哪位，有什么事。”
    教导主任镇定自若地自报家门。
    “我是佩姬中学的教导主任奥康纳，我想请您来学校一趟，谈谈您儿子的教育问题。”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显而易见地恭敬紧张了起来。
    “奥康纳主任......我儿子他......他又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抱歉......是现在让我来学校一趟么，我马上就来。”
    “好的，我在办公室等您。”
    挂掉电话，教导主任用睥睨的眼神盯着那个捣蛋鬼。
    “来我办公室，米尔老师也请过来。”
    “唉。”
    少年苦着脸跟了出去，像是囚犯一样跟在教导主任身后，走进走廊尽头的大办公室，主任的办公室在大办公室的顶角落。
    一众老师都看见了这一幕，看见有些狼狈的少年，他们都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米尔老师也请坐。”
    坐进大办公椅里，教导主任指了指身侧的座位，顺便抽了张纸递给米尔。
    “和你上学的时候不同了，佩姬中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放心吧，像他这样的情况只是个例。”
    看两人在一边寒暄着什么，少年只能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盯着两人身后的窗户，外面是学校的林荫道，没过一会儿他便看见几辆纯黑色的蒸汽机车正从林荫道尽头驶来。
    他移开目光，耷拉着脑袋，很快便听到走廊上传来整齐沉重的脚步声，估摸着得有两个连队的卫兵。
    听到这个声音，大办公室顿时寂静了下来，佩姬中学里的确不乏名门之后，但带着这么多卫兵出门的人......
    究竟得是何方神圣？
    门外传来轻微的争执声。
    “这不好吧......我们......”
    “就在这，我可没那么娇贵。”
    说话声很快停了，办公室大门被人推开，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来人强壮英武，但脸上的神情却是市侩至极。
    “老师们好，嘿嘿，好。”
    像个进城的农民，他和每个教师一一点头打招呼，然后在某个老师的指点下朝教导主任的方向走来。
    他停在桌前，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奥康纳主任，真不好意思，我儿子给您添麻烦了。”
    “......”
    奥康纳忽然沉默了下来，他偏头往办公桌左边看了一眼，那是一张今晨发放的报纸，头版选举日几个大字映入眼帘，下面是几个竞选人的信息。
    作为都灵第十三区区代表的一员，奥康纳有权力参与这样重要的投票，他把目光继续下移，很快就哆嗦着站了起来。
    “雷......雷卡·弗雷德公爵......怎么......怎么是您。”
    听见弗雷德公爵的名号，办公室的温度顿时降至冰点。作为新晋公爵，弗雷德公爵的支持率在民众间居高不下，同期几位竞选者的选票全部相加再乘以二甚至都没有弗雷德公爵的票数高。
    也就是说，在一个月的选举期结束后，弗雷德公爵将会成为选举的获胜者，也就是成为奥卡西姆帝国的
    ——皇帝！
    看奥康纳浑身哆嗦，雷卡打了个响指。
    伴随着轰隆巨响，办公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全副武装的士兵几秒钟内占据办公室的各个位置，几个人提着担架飞一般冲了过来。
    雷卡指了指奥康纳。
    “给他看看。”
    为首的占星师用手指点在奥康纳眉心，他很快收回手指。
    “雷卡统领，我想他只是受了点惊吓。”
    “惊吓？”
    雷卡皱起眉头，“是我吓到他了么。”
    “那是对您的尊敬。”
    说话间，占星师已经用咒术平覆了奥康纳激动的心情，他像只木鸡一样立在窗边。
    此时此刻，他完全明白了那个少年之前为何会那般的欲言又止。
    雷卡轻轻拍着奥康纳的肩膀。
    “奥康纳主任，孩子究竟犯了什么错，我虽然忙，但也会抽时间好好教育他。当然也劳烦您多费些心思。”
    “这......不......其实没什么......”
    雷卡笑容和蔼，但没人会不恐惧这样的笑容，奥康纳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反倒是米尔说道。
    “弗雷德公爵，您的孩子在咒术课上睡觉，像您这样的贵族，不会希望您的孩子不成为咒术师吧。”
    “咒术师？”
    雷卡扭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他很快笑着说。
    “我孩子随我，我也没有咒术方面的天赋，这可怪不得他。但上课睡觉总是不对。儿子你下次可得早点睡，不然我会把这事儿告诉你妈妈。好了，没什么事儿的话你先回去吧，我和奥康纳主任简单聊两句。”
    少年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他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的门关闭后，雷卡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收敛，他抬起右手，用深邃的眸子盯着奥康纳。
    “奥康纳，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
    铸甲课是一堂大课，但偌大的教室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影，因为铸甲课并不是热门科目，在完成基础知识学习后，很少有人会来铸甲教室练习这种下等人才干的苦活。
    和其他老师们不同，铸甲讲师跟少年关系相当不错，连铸甲间的钥匙都交给了少年，甚至有的时候还会让他代课。
    说是代课，但实际上并没有教学内容，只是然他负责解答其余同学在学习上的困惑，不过他们通常不会有什么困惑，所以少年通常呆在最里面的那间铸甲铺里敲敲打打，他最近几天都在忙碌于铸造钢灵，这是迈向高阶铸甲师最重要的一步。
    “呼......”
    随着最后一颗螺丝嵌入钢灵，少年松了口气，他用抹布抹干净自己的双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金属片。这是从家里翻出来即将报废的钢灵忠诚模块，用来练手真是再好不过。
    他打开钢灵脑袋后盖，将那块忠诚模块慢慢塞了进去，然后将引流装置慢慢对准钢灵的手臂。那里还没有缝合上皮肤，他打算将钢灵激活后再进行缝合。
    魔法流涌入，维纳达钢被逐一激活，形成淡蓝色的魔法流在钢灵身上游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
    钢灵忽然发出低沉的单一声音，教科书上说这是钢灵进行回路匹配的最后阶段。如果因为回路错误造成钢灵没法激活，那么插进去的那块忠诚模块可就算报废了。
    看用来激活的魔法流已经足够，少年拔出引流装置，然后紧张地盯着不断叫喊的钢灵。
    叫喊声过一会儿便停了，与此同时他也闻到了维纳达钢燃烧的刺鼻味道，在铸造的时候自己有多个步骤没有按规范来，这第一次铸造果然是失败了。
    他挠了挠脑袋，打算把那块烧焦的忠诚模块从脑袋里面给取出来，但就在他打开钢灵后盖的一瞬间，钢灵的眼睛忽然眨了眨，那双无神的眼睛刹那间充斥了无数复杂的情绪，沧海桑田于方寸间转瞬即逝。
    少年并未看见那双眼睛，他只看见钢灵脑部亮起，这说明钢灵正在正常运转。
    少年飞快地弹开，修复的忠诚模块还未和他的意识绑定，在无主状态下的钢灵非常危险，操作手册上有不少铸甲师被失控钢灵误杀的事件，所以引流装置都被设定了限额，以防止钢灵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
    他躲在桌后低声说。
    “维纳达钢灵，你已经被激活了。”
    钢灵抬起手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然后放下手臂。
    “看来你是我的新主人了，我叫卡隆·贝吉塔，主业是厨师，在某些时候充当屠龙者。”
    “龙？”
    看钢灵镇定自若的样子不像在撒谎，少年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东西真的存在？”
    卡隆点头，“当然存在，它们就在北境，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当然前提是先将我的忠诚模块和你的意识绑定起来。”
    少年的好奇心才刚刚被勾起，但他忽然想起了某个可怕的案例，那就是苏醒的钢灵佯装和蔼，然后将铸甲师残忍杀害的故事，于是他严肃地说。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你先把你的忠诚模块拔出来。”
    “如您所愿。”
    卡隆点了点头，把手放在自己的后脑勺位置，他顿了顿。
    “对了，我的主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看着那双和蔼的眼睛，少年下意识地说。
    “奥利奥，我叫奥利奥·弗雷德。”
    “好名字。”
    卡隆一边微笑着一边拔出自己的忠诚模块，失去控制的身体僵住不动，只留下微微变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