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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听了齐世杰的话,第一反应并不是通常贵妇千金会有的惊慌、颤抖甚至尖叫、昏厥,而是觉得荒唐。
“怎么可能?那些负责保卫皇上的禁军、御林军、大内侍卫都在做什么?咱们王府的亲军护卫呢?都是干什么吃的?”无双越说越生气,“便是进山打猎,皇上和咱们王爷身边也会跟着不少人吧?怎么可能失踪?难道驻留边关的十万蒙兀人攻进关,否则谁还有本事让他们在千军万马的保护中失踪?总不可能是在山里迷了路吧?”
看着不惊反怒的王妃,齐世杰很欣慰。他对王妃的判断没有错。接到北方加急送来的密报后,他找来岳坚商议。岳坚统领王府亲军,并不是鲁莽冲动之人,虽急怒之下便要率军日夜兼程北上,却仍细心地提出,要将这一消息瞒着府里众人,尤其是老王妃和王妃,她们一个有心疾,一个已怀孕七个月,若有个什么意外,岂非千古憾事?齐世杰却认为,应该瞒着老王妃和其他人,却要告知王妃。
“你想想,这个消息很快就会八百里加急报进宫中,朝中大臣必定人人皆知,怎么可能瞒得住?”齐世杰轻叹,“王妃不是咱们燕国那些长在深闺的豪门千金,而是来自草原的公主,不可以常理度之。当初在栖霞庄突遭夜袭,王妃半点儿不慌,将庄内防务和撤退事宜布置得井井有条。突围时,她虽身怀六甲,却仍然策马挥刀,护着老王妃安全冲出。你说,这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吗?如今王爷有难,情形扑朔迷离,若是那两位深宫妇人借机乱来,咱们王府必定需要一个镇得住的主子主持大局。除了王妃,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岳坚仔细一想,便点头称是:“你说得对,那就这样,你去向王妃禀报,我去召集军队,准备出发去援救王爷。”
“你先别急。”齐世杰很冷静,“此时不宜慌乱,要谋定而后动,等我先去禀报王妃,然后再定行止。”
岳坚对齐世杰很是信服,虽然心焦如焚,却也没有再坚持。
齐世杰坚信王妃得知这个重大消息后不会乱了方寸,此刻见王妃句句话都问到了点子上,不禁大为高兴,便是王爷不在,王妃也能撑起亲王府。
面对满脸疑惑的王妃,他恭敬有礼地说:“飞鸽传来的密信说得不多,只知秋狩开始第一日,皇上与王爷并不是一路,而是分别带着侍卫各自进山狩猎,同时进山的还有不少王孙公子。武官们都随着皇上和王爷,留守营地的都是文官。孰料这一日直到晚上都不见进山的人回营,赵相派出大批军队进山查找,目前也没找到。根据山里留下的痕迹,似乎发生过激烈的打斗,有猛兽的爪印,也有大批马匹的蹄印,一时却看不出端倪。现在能够断定的是,皇上和王爷尚未落到谁的手上,应该仍在山里。蒙兀那边的消息还没过来,如今也无法判断是否与他们有关。”
无双紧皱眉头,随口说道:“也别光盯着蒙兀,咱们大燕有没有什么存了歹心的谋反之辈?先不说王爷,若是皇上有什么意外,还有谁能继位?”
齐世杰脸色大变:“若是皇上真有什么事,论身份,论血统,便应是王妃所生的世子登基为帝。”
“什么?”无双大惊失色,一时没转过弯来,“怎么会?”
齐世杰详细解释:“老勇毅亲王与先帝乃嫡亲兄弟,咱们王爷与当今圣上是血缘最近的堂兄弟,若是皇上……而王爷尚在,便应由王爷登基为帝,若是王爷也……那自然是王爷的嫡长子继位。”
无双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齐大人,你说宫里的太后和皇后会不会拿这个说事,与朝中大臣串通一气,给咱们王爷扣上一顶谋朝篡位的大帽子?”
齐世杰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顿时急了:“不成,当下便要立刻将老王妃和王妃娘娘送出京城,避过这阵风头再说。若是宫中下旨,派禁军包围咱们王府,那就走不掉了。”
无双果断地道:“齐大人,我们王府的别院中有没有易守难攻的那种地方?我这就奉母妃过去养病。”
齐世杰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番:“小阳山上是有王府的一府温泉庄子,建在山腰处的谷地中,三面皆是峭壁,难以攀缘,唯有一条山路通进去,只要扼守住路口,便很难攻进去。”
“好,就去那里。”无双想了一下,“窈娘和清姐儿自然要跟着去。府里的其他人要不要一起带走?”
齐世杰沉吟片刻:“都带着吧,但不可一起走。老王妃和王妃先走,表姑娘、表小姐和宋侧妃、杨夫人、蔡夫人、陈孺人同行。宋侧妃、杨夫人和蔡夫人跟着去侍候老王妃和王妃,这是情理之中的事。陈孺人身子不好,一同过去养病,谁也疑心不了。过两日,下官便安排郭孺人、吴孺人、游孺人出城进香,在途中再改道,送她们到小阳山的庄子去。”
“行,就这么办。”无双同意,“宫里赐下的那两个美人,也带着一道走,留在这里可别出什么妖娥子,还是带走了省心。”
“好。”齐世杰站起身来,“那下官便去安排,还请王妃娘娘去跟老王妃说说,最好明日便起程。我会派人沿着官道北上,争取延缓一下进京报信兵士的行程。”
“有劳齐大人了。”无双关切地道,“若是我们都走了,齐大人留在京城,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若无把握保全,齐大人最好也带着王府中的官吏避往城外。”
“若是咱们都走了,反而启人疑窦,真以为咱们王府有谋反之心,却是授人以柄了。”齐世杰胸有成竹地笑道,“王妃但请放心,下官自有万全之策。”
无双放下心来:“齐大人智深如海,既如此说,我自是相信。”
齐世杰对她深深一揖:“多谢王妃关心。只要老王妃、王妃与小世子平安,下官便不负王爷重托。”
两人都知时间紧迫,便不再耽搁,分别去找人做事。
齐世杰回去召见各路人马,分别打探蒙兀和神鹰两国局势,以及北方皇家猎场的情形和宫中的消息,同时还派出一队快马向北驰往各地驿站。八百里加急都是在各地驿站换马不换人,只要去把马弄病,就足以延缓报信的行程。吴明宪与徐志强至今未回,以前当是两人守在南方逼着要回全套嫁妆,现在看来,不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此事自然也要迅速查探。
岳坚点齐人马,却不是北上救王爷,而是齐世杰要他务必保住王妃和未出世的小世子。岳坚知道情势危急,若是王爷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王妃腹中的小世子便是王爷唯一的骨血,也是勇毅亲王府最后的希望,这比救援王爷还要重要。
王府亲军目前有三千人马,岳坚带一千人护卫老王妃和王妃已经足够,齐世杰便让他派信得过的副帅带一千人北上搜救王爷,另外一千人仍留在燕京,保卫王府。
王爷失踪的消息并未扩散,岳坚只告诉了副帅一人,命他严守秘密,率人星夜北上。副帅对王爷也是忠心耿耿,闻讯之后忧心如焚,即刻带人分批悄悄出城,然后才兼程赶路,奔向北方。
这一切都是静悄悄地进行着,王府后院都不知道。无双也没告诉赵妈妈和荣妈妈,却是找来邵杰,将此事告知,让他悄悄去找他父亲邵冠清,设法传信给龙城。若此事与蒙兀有关,便请发兵相攻,以解倒悬。若此事与蒙兀无关,便陈兵边关,以作威慑,让那些准备对王府动手的人有所顾忌。邵杰得知消息,非常惊诧,却很快就控制住,不动声色地溜出府,去找他的父亲了。
等到一切安排就绪,已是傍晚,无双笑眯眯地去了萱草堂,拉着老王妃的手撒了一会儿娇,将她哄得眉开眼笑,这才说道:“王府里的花都看了好多遍了,我想出去看看别的花,母妃陪我去吧。如今天也有些凉了,听说小阳山上有温泉,地气暖,那边的花竟跟外面的不同,咱们去住几日可好?”
老王妃自然是千好万好:“行行行,母妃陪你去。”
无双按捺住心里的担忧焦虑,天真活泼地笑道:“那咱们明儿就走。”
老王妃疼爱地道:“你这孩子,说风就是雨。”
无双立刻往她身上靠:“母妃。”
老王妃连忙搂住她:“好好好,都依你。”
无双赶紧吩咐:“赵妈妈,你去跟荣妈妈说,咱们明儿就去小阳山。另外再去告诉宋侧妃、杨夫人、蔡夫人、陈孺人,都收拾收拾,明儿跟我们一道走。窈娘和清姐儿也去。趁王爷不在,咱们陪着母妃好好玩玩。”
老王妃被她说得忍俊不禁:“明明就是你想玩,却拿我当幌子。”
无双嘻嘻哈哈地笑了一回,便定了下来:“那母妃今晚早点儿睡,咱们明儿一早就出发。”
无双很果断,齐世杰更是铁腕,在得到北边密报之时就下令封锁王府,仆役奴婢许进不许出,因此无双打算出城的行动没有事先泄露出去,这趟出行计划并未受到阻挠,还算顺利。
虽说告诉随行人员是出去度假,并不急,但出发的时辰却很早,东方刚刚发白,府里的车马便已经拉出去,停在大门外。寂静的大街上一时人喧马嘶,十分热闹。
无双仍然嗜睡,但这天一早却不敢放任自己,事先便关照过赵妈妈,一定要早早地叫她起身。赵妈妈虽然很心疼她,但在要紧的事情上却不会拦着,因此天未破晓,就叫醒了无双。
无精打采地起身,无双任由赵妈妈和乌兰、珠兰等大丫鬟侍候着梳洗更衣。因为马上要出门走远路,所以衣饰都不复杂,衣裳是便于活动的短衣、马裤,长发绾了一个圆鬓,别了一支衔珠凤头簪,虽然她的腹部隆起,看着却仍显利落。
随便用了些早膳,无双便上轿赶往萱草堂。
这里也是灯火通明,院中人来人往,看样子颇为忙乱。
跟着过来的荣妈妈紧皱眉头,厉声问道:“看看你们,都什么样子?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怎么乱成这样?”
这时,一个正在院里着急往后走的二等丫鬟丹桂就像看见了救星,反身奔过来,跪下磕头:“王妃娘娘,老王妃忽然腹泻不止,奴婢们正要去请太医。”
无双大惊,连忙走进屋中,焦急地问:“母妃怎么样了?”
荣妈妈在外面连声吩咐:“你,马上去请太医来。你,立刻去请齐大人过来。你,快拿参苓白术丸、补中益气丸来给老王妃服下,还有暖脐膏也一并拿来。”随后又对跟在身后的两个管事妈妈下令;“去,把今儿进给老王妃的早膳全都封存,还有小厨房没用完的食材,连锅碗杯碟筷子汤勺都扣下,以备查验。”
有她坐镇,那些丫鬟婆子有了主心骨,都不再慌乱,很快变得井井有条。
屋里那些似没头苍蝇的大小丫鬟见到王妃进来,都赶紧站定,上前行礼,本来闹哄哄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无双走到床边坐下,关切地看着躺在上面的老王妃。
原本精神健旺的老王妃形容憔悴,脸色蜡黄,仿佛一下子就瘦了一大圈。听到无双的问话,她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没多大事……只是……一时半会儿……只怕走不了了。”
无双连忙安慰她:“母妃若是身子好,儿媳侍奉母妃出去走走,不过是有点儿贪玩罢了,又不是什么正事,母妃不必放在心上,把身子养好才最重要。”
老王妃微微抬手,轻轻摆了一下。站在旁边的余妈妈立刻领会,马上把屋里的丫鬟婆子全都带出门去。
房间里只留下婆媳俩,老王妃努力振作精神,说出的话比较连贯了:“我虽不管事,却还没老糊涂。你昨日忽然过来,说要出去住一段,这般急迫,哪里是想出去玩?分明有点儿避祸的意思。你怀着我的孙儿,再有三个月就要生了,这是要紧关头,不能有丁点儿闪失。依我的意思,你今儿还是照样去小阳山。我在府里养着,反正侍候的人多,也不会屈了我,你尽管放心。”
无双微笑着,轻言细语地说:“母妃多虑了。儿媳只是听到一些并不确切的消息,想要避开皇后娘娘的宣召,又在城里待腻了,想要出去玩,又怕别人说闲话,这才撺掇着母妃一起出城。如今母妃抱恙,自是在府中休养最为稳妥,儿媳也不放心,所以还是留在府里陪着母妃,等母妃痊愈了,咱们再去玩。”
老王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身处千军万马保护中的皇帝与自己的儿子会出什么事,想来想去,也无非是宫里的太后和皇后有可能趁着儿子不在而出什么妖蛾子,赏几个女人都是小事,若是把儿媳叫进宫中折腾,让孩子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就追悔莫及了。难道做臣子的还能跟太后说理去?所以老王妃一听儿媳说要出城去住一两个月,心里便透亮,这是打算避开宫里的宣召,等儿子归来以后再回王府,那就什么也不怕了。如今她走不了,儿媳温言劝慰,她觉得留下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反正每次宫里宣召,便托病不去,她病着,儿媳又有孕,都是实情,也不算欺君。若实在推托不掉,她就拼了这把老骨头,拖着病体陪着儿媳进宫,太后和皇后看在她的面子上,应该也会留些情面,不会太为难儿媳。
这么想着,老王妃也就不再担心。她的腹泻来得突然,凌晨才觉得有些不对,先还以为只是受了凉,吃两丸太医院制的成药便能止住,谁知全不管用,竟是来势凶猛。余妈妈这才慌了神,刚使唤丫鬟去禀报,无双就来了。
“昨晚是翠珠带着紫藤和丹桂两个二等丫鬟值夜,外面有三等丫鬟侍候粗使伙计,上半夜是春燕,下半夜是冬梅。一整晚都好好的,老王妃睡得也很安稳,并无不妥。快到五更的时候起了一次夜,然后饮了半盏茶,是丹桂沏的,放在暖窝里温着,翠珠亲手倒到杯中,侍候着老王妃饮下。”余妈妈被叫进来问话。她跪在地上,难过地低着头,轻声向无双回禀,“老王妃又睡了半个时辰,便起了身,梳洗更衣后用了早膳。大约一刻钟后,老王妃便觉着有些腹痛,奴婢侍候着去了两次净房,瞧着情形并不严重,便服侍着老王妃服下固肠止泻丸。其后病势有所减轻,老王妃便不让老奴请太医,也不让奴婢们去惊扰王妃。歇了一会儿后,老王妃本打算今天仍与王妃一起去小阳山,可是没过多久,又有些严重了。老奴不敢再耽搁,便叫翠珠去请太医,又让月季到无双殿去向王妃禀报,还没出院子,王妃便到了,真是谢天谢地。都是老奴没服侍好老王妃,还请王妃责罚。”
“你起来吧。”无双的声音很柔和,“母妃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查出个子丑寅卯,你且不忙担责。你侍候母妃多年,我和王爷都很信任你,断不会不明不白地迁怒于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侍候好母妃,等齐大人来了,你按他的吩咐行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无双虽然态度很温和,余妈妈却是亲眼在栖霞庄外的山道上看过她挥刀砍人,那真是杀人不眨眼,所以回府之后再也不敢在王妃面前摆老资格,此时无双说信得过她,可她心里仍是诚惶诚恐,连忙磕了个头:“奴婢谨遵王妃谕命。”然后才站起身,低头退到一旁。
太医过来,给老王妃诊了脉,仔细斟酌了一番,对无双和赶过来的齐世杰说:“老王妃的脉象不似中毒,应是夜里着了凉,饮食上也有些冲克,这才造成腹泻不止,服几剂药就能止住。今天只喝白粥,不可沾油腻,明日待下官来诊过脉,再调整饮食。老王妃有年纪了,身边人要经心侍候,腹泻虽非大病,却易伤元气,不可轻忽。”
齐世杰接过方子看了,递给身边侍候的小厮,让他随药童去抓药。等太医告辞离去,他屏退下人,与无双相视苦笑:“看来王妃是走不了了。”
“今儿肯定不能走,只能看明天的情形了。”无双轻叹,“事情太巧,我感觉很蹊跷,你好好查一查,看到底是谁在搞鬼。”
齐世杰点了点头:“王爷临走前,已经秘密派人出去,将查到的可疑分子抓的抓,杀的杀。下官在王府里也捋了好几遍,凡是来历稍有不清,就阖家远远地发到庄子上去,免得有人兴风作浪。现下却出了这种事,不但害老王妃病倒,而且还让下官没有察觉,下手之人实在高明。下官这就去查,争取这两日就把这干贼子找出来,消除隐患。”
“好,一切都拜托齐大人。”无双坐得很端正,本来一团稚气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坚毅,“其实我想避到小阳山去,也只是为了不与宫中起冲突,以使朝廷保持现在的秩序,国事不出现混乱。王爷一心为国,现在不过是一时遇到阻碍,未能现身,我是他的王妃,自当以他为重,处处替他着想,也为皇上留些情面。便是宫中有人居心叵测,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传令岳大人,调王府亲军入府警戒,外松内紧,严密守卫。湖上也不可忽略,派兵乘船在水上游弋,任何船只不得靠近王府。若宫中有人前来宣召,便说我与老王妃都身体不适,怕会过了病气,因此不便进宫,请太后、皇后和主子娘娘们见谅。若是有客来访,你尽可斟酌着办。”
齐世杰已经知道这位亲王妃的性情,越是太平日子,她越是懒散倦怠,越是情势紧急,她越是斗志昂扬、临危不乱,此时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主子。他抖擞精神,起身拱手一揖:“王妃放心,下官与王府众位大人必竭尽全力,保王府周全。”
尽管齐世杰派出的人沿途做了手脚,八百里加急送信进京的信使也不过延迟了一天。这种急信,若是过了规定的最低时限才送到,信使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虽然路上不断有马匹出事,可他仍然咬着牙猛抽狠打,跑死了好几匹马,所以在时限内将信送进京城。
这种急信自然不会按寻常奏折先递到通政司,而是直送内阁。三位留守京城的阁老拆开密折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
三位阁老分属不同阵营,一位是赵相提拔栽培的心腹,另一位楚耀坤对皇甫潇忠心耿耿,第三位世受皇恩,祖祖辈辈恪守家训,只忠于皇帝,当时将他们留下,也是为了在内阁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这样于国有利,避免某一派系坐大,弄权误国。
看到皇帝与监国亲王离奇失踪的消息,三人面面相觑,震惊之余都有点儿不知所措,一时心乱如麻,半晌无语。即便他们从小学习儒家知识,入仕途后精研为官之道,养气功夫一流,在这种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惊人消息面前也都失去了冷静。过了很久,三人才渐渐控制住心情,坐在那儿理清头绪。
他们正在商量怎么办,赵相私下派出的心腹家奴也已疾驰回京,将密信送到留守家中的儿子手中。很快,赵夫人便递牌子进宫,请见皇后。
赵婉仪是她的亲生女儿,自然立刻同意她觐见。赵夫人将赵相给皇后的密信夹带进宫,悄悄地交给女儿。赵婉仪同样大惊失色,却没有乱了方寸。她与内阁众臣不同,想的不是国家大义、朝堂安稳、江山社稷,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地位,推敲若是皇帝一去不返,她是否能从中获益。她现在是皇后,若是龙椅上换了一个皇帝,她这个皇后也就当到头了,唯一的生路便是成为皇太后。要想更进一步,自然就是想办法过继一个儿子来,扶他登基,她也就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
皇族子嗣凋零,与皇帝血缘最近的人只有两个:第一选择应当是勇毅亲王府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据太医诊断,王妃怀的肯定是男孩,若是一生下就抱来养在膝下,肯定会认养母为亲母,对皇后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第二便是安王府的小世子,那孩子已经八九岁,幼承庭训,饱读诗书,在臣子眼中应该是最佳人选,可是登基后是否会认她为母,却是很难说了。
赵昶的意思也是要皇后过继勇毅亲王府的孩子。毕竟老王妃也出身赵氏,说起来这孩子与赵家也是有血缘关系,便是不算皇家那边的亲缘,单论赵氏族中的亲戚关系,这孩子也要称赵婉仪表姨母。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孩子长大以后不认皇后,也要认勇毅亲王府的老王妃,对祖母的娘家赵氏必定维护,所以过继这个孩子是最好的。
从法理上讲,若是皇帝和监国亲王真有了不幸,皇甫潇的儿子就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孩子刚生下来便成为皇帝,自然不可能理政,皇太后便可垂帘听政。若是朝臣反对激烈,不允太后临朝,赵昶身为内阁首辅,也可以掌理国事,像当初的摄政王那样权倾朝野,也是可以预期的。
因此,将皇甫潇的儿子过继给皇帝为嗣子,并扶他登基,这是对赵家最好的选择。
而勇毅亲王府也只有这么一滴骨血,若是过继给了皇帝,亲王府就此绝嗣,这样的问题赵昶根本就没有考虑。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要个儿子。即便亲王妃是有名的泼辣霸道,蛮不讲理,也由不得她不肯。若是抗旨不遵,便是死罪,赵昶很愿意留子去母,从而永除后患。当然,等这个孩子成为皇帝,将来长大成人后,可以从他生的皇子中过继一个回去,承袭勇毅亲王的爵位,再从赵氏族中挑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嫁过去做亲王妃。这样一来,赵家千秋万代可永保富贵。
赵昶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直响,赵婉仪也认为祖父的谋算非常周密,过继勇毅亲王的儿子是最好的选择。她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心里不由得浮现出勇毅亲王妃那神采飞扬的笑脸。那位来自异国的公主,当初是要嫁给皇帝的,但是被她抢了。现在两人的丈夫生死未卜,她还要抢走那个女子的儿子,从而保住自己的地位以及赵氏的富贵荣华。想着想着,她得意地一笑,女人的命运并不在出阁之前,而是在出嫁之后。生得好不如命好,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吩咐心腹宫女收拾干净烧过的纸灰,她换了一套素净的衣裙,去给圣母皇太后请安,并将皇帝失踪的消息悄悄告诉了她。
圣母皇太后不是有大智大勇的人,一听儿子出了意外,顿时晕厥。大批太医赶过来,又是施针,又是灌药,也差点儿没缓过来。
赵婉仪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悲痛与忧虑,一边照顾皇太后,一边下懿旨,宣勇毅亲王府与安王府的老王妃和王妃进宫侍疾。她已做好打算,等勇毅亲王妃进了宫,就留她住下,在宫中待产,只要孩子一落地,确认是男孩,就抱到自己膝下抚养,再也不会让勇毅亲王府沾到一丝一毫。至于亲王妃,在生产过程中血崩而亡,也是很正常的事。总之,只要她进了宫,就别想再踏出宫门一步。
内阁的三位阁老在文渊阁密商了大半天,还没达成一致,宫里的懿旨便分别到达了两处王府。
无双挺着大肚子,根本就没有出去听旨,而是由齐世杰率留守王府的一干官吏出来,跪下听旨。齐世杰满脸忧思,对前来宣旨的内侍说:“府中老王妃卧床不起,王妃殿下身怀六甲,却强撑着在老王妃床前侍疾,也累得病倒,恐无法进宫侍奉太后娘娘。”
那个内侍是赵婉仪的心腹,闻言顿时沉下脸来:“太后娘娘病重,宣王妃觐见,乃是给亲王府天大的体面,王妃能给老王妃侍疾,却不能进宫探视太后,难道老王妃要大于太后娘娘?还是王妃殿下想要抗旨不遵?”
“绝无此意。”齐世杰立刻否认他的指斥,“公公息怒。眼下王妃身怀六甲,行动委实不便,又牵挂着老王妃的病情,因此不免心力交瘁,这才会病倒,实在不知太后娘娘凤体有恙。如今王妃病痛交加,实难起身,又恐过了病气,还请公公回宫将下情禀于皇后,待王妃歇息几日,再进宫请安。”
那内侍也知勇毅亲王府势大,不敢太过相逼,只得发了两句狠话,才勉为其难地说:“咱家可以回去代尔等回禀,由皇后娘娘圣裁。”
齐世杰满脸笑容,上前将一个轻飘飘的荷包塞进他手中。那内侍两指一捏,便知里面装的是银票,而不是赏银,脸上这才露出真心的笑容,口气也软和多了:“既是老王妃和王妃有恙,总不好进宫去扰了太后娘娘将养,咱家这便回宫,将贵王府的情形禀报皇后。娘娘一向宽仁,多半不会怪罪。便请王妃殿下好生歇息,早日恢复健康,进宫请安。”
“是,是,多谢公公。”齐世杰将人恭送出府,这才急忙赶到无双殿,与无双商议。
“看这情形,皇后是两边都不想放过了。”无双询问地看向齐世杰,“安王府世子和我儿子,她都想攥在手里,到时候想过继谁都可以。你说是不是?”
齐世杰无比担忧:“内阁尚无动静,宫里便已下了懿旨,下官推测,应是赵相另派人带了密信回京,已报与皇后知晓。据赵相的一贯为人,下官几乎可以断定,他必是要皇后过继咱们的小王爷为皇上嗣子。若是王妃进了宫,她找个借口,就可把王妃绊在宫中。王妃还有三个月才生产,这段时间已经足够确定皇上与王爷的情形。若皇上与王爷无恙归来,自是皆大欢喜,届时皇后便说是担心王妃安危,接进宫中养胎,谁也无法指责,还得领她个人情。若是皇上有个什么……待小王爷一落地,她便可提过继之事,彼时稍动手脚,王妃便有性命之忧。因此,以下官之见,王妃万万不可进宫。”
“你说得对。”无双也愁容满面,“可是咱们也不能公然抗旨啊。今天可以称病,明天她派她的心腹太医过来诊治,却该怎么办?若是她索性来横的,派凤辇来,硬要抬我进宫,却又如何应对?”
齐世杰怔在那里,良久才道:“王妃勿忧,请保重贵体,容下官细细思量,定会想出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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