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大堂,突然间,变的异常安静。
王世元凑到门口,透过门缝儿向外观瞧。只一眼,惊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胃里登时如同翻江倒海,止不住的干呕。
奢华的酒楼大堂,好似经历了暴风雨,变的残破不堪。地上,一具具惨烈的尸体,横七竖八堆叠在一起。粘稠的血水汇成了水泊,一股强烈的血腥气,肆意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方才,挤在大堂的禁军,大致也有三四十人。一盏茶的功夫,只剩下四五个活人。脸上已经毫无人色,浑身抖成了筛糠。
两名亲卫,全身浴血,傲然而立,好似来自地狱的杀神。他们身上的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此刻,血水滴滴答答,滴落在地上,发出诡异的声响。
一名亲卫,单手抓着一人,正是昏死的庞斐。
“滚。”亲卫冷声怒喝。
剩下的几人一个激灵,这惊恐绝望一幕,早吓破了他们心胆,怕是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今日场景。此时如奉大赦,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连滚带爬,向酒楼外仓皇逃去。
好半晌,王世元才缓过神,长吁一口气。
这是在战场上,才能见到的惨烈。
这两个杀神,王世元日日都能看见。憨厚朴实、笨嘴拙舌,照顾尹端可谓是细致有加。谁能想象,他们发起威来,竟是如此可怕。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对平戎军的了解,太肤浅了。
这是一群可交托性命的汉子,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无论面对怎样的劣势,都敢于舍身而上,不负所托。在他们的心里,于飞的将令就是一切,哪怕拼了性命,也必须完成。
看着两人背影,王世元心情激荡,眼睛发红。
有这样的同袍,死有何憾?能与之同袍,这是毕生荣耀。
“尹公,咱们走。”王世元心中,豪气陡生。
酒楼门外,数百禁军严阵以待。他们已经得了消息,知道进去的一个都人手,被杀得只剩下五人。甚至,领头的庞提刑,还被生擒活捉,成了人家手中的人质。
这趟差事,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是丧气到了家。
领兵之人,却是神勇军副都指挥使蔡庆。此人前不久,曾率兵夜袭县衙。河南府狄棐承诺于飞,将蔡庆收监治罪。却不想,竟毫发无伤,而且堂而皇之,又当上了领兵将军。
“好大的狗胆,竟敢挟持朝廷命官。”蔡庆一眼看见,庞斐被人挟持,软软的拖在地上,不知生死,顿时炸毛。
“方才那些杂兵,都是你的人?”亲卫问道。
“速速放了庞相公,自缚双手投降。”蔡庆喝道,“若不然,本将军一声令下,必让尔等乱箭穿身。”
“嘿嘿。”亲卫一声冷笑,猛地一脚踢在庞斐身上。庞斐吃痛,“哎呦”一声醒转过来。定定神,待看清周围形势,顿时三魂走了两魄,更是瘫软在了地上。
“庞提刑,你养的狗,要射杀你呢。”亲卫嗤笑道。
另一名亲卫,却不打算墨迹。长刀一横,抵在了庞斐脖颈上,稍一用力,已经割破肌肤,鲜血顺着脖颈,流到衣服上。一见了血,庞斐彻底崩溃,杀猪般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想活命,让他们退走。”亲卫命令道。
“好,好,退走,退走。”庞斐一叠声答应着,转头看向不远处蔡庆,厉声嘶吼道,“退走,立刻退走。”
“庞相公。”蔡庆高叫了一声,刚想说话,却被庞斐打断。
“蔡庆,本官命令你,速速退走,立刻。”庞斐心中恐惧,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从未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此刻,他才深深的明白,没有了性命,再多荣华富贵,又有何用?
只要能保住性命,没有什么不能妥协。
“卑职,遵命。”蔡庆很无奈,一挥手,下令撤退。
蔡庆虽说退了,但并未退多远。让开了酒楼前道路,仍在一旁盯着。尹端的马车,本在酒楼前停着。此时,车夫一见军兵撤走,慌忙赶上前来,扶着尹端和王世元坐进去。
亲卫牵过战马,一把抓起庞斐,横搭在马背上。翻身上马,护卫着马车,急速离开。劫持了朝廷官员,这事儿可是不小。虽说情势危急,不得不为之,但论起罪名,起码也是砍头之罪。
惹了大祸,洛阳城自不能再待。他们要迅速汇合同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快马飞奔,不一时已回到住处。但是这里,俨然又一处战场。黑压压一片禁军,堵在街巷中,正呐喊着攻击大门。
大门紧闭,墙头上有亲卫把守。禁军虽多,却并没有攻进去。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死伤。统兵的将领,正在吆喝着悬赏,激励军兵向墙头上攀爬。攻击很猛烈,但死伤更重。
墙上的亲卫,守御严密、箭法精准,急切间想攻进去,怕是难之又难。但是,墙外的禁军,也不是没有战力,弓箭手排成一排,密集的向墙头上抛射。一轮轮箭雨,压制的亲卫不能露头。
时间一久,定然会失守。一旦禁军攻进院子,可就麻烦了。阿芷和卢芳等人,都在里面。卢芳手下十多名女兵,虽说有些武艺,但终究是女子,况且以寡敌众,落败只是迟早。
“全都住手。”亲卫抓起庞斐,一纵身,站在了马背上。
亲卫一声断喝,好似炸雷。混战的双方,都吃了一惊,不由得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巷口,顿时瞪大了双眼。
马背上,亲卫抓着庞斐,命令道,“让他们退走。”
此时的庞斐,已稍稍稳定心神,不似方才那般惊惧。脖颈上的伤口很小,血已经不再流。但是,胸前一片殷红,时刻提醒着庞斐,危险并未过去。听到亲卫说话,忙不迭的应道。
“这就让他们退走,这就让他们退走。”应承着,看向巷子里的禁军,高声喝道,“本官庞斐,何人在此领兵?”
“卑职,神勇军步军二营指挥使刘向。”一名四十多岁的将领,从人群中走出,面色沉郁,拱手回话。
“刘向,带着你的人,立刻退走。”
“卑职遵命。”
刘向答应的很干脆,转身下令全营撤退。庞斐的状态,一看就是被挟制。这次的差事,本就是被上官逼迫,不得不来,如今正好借机撤出。差事再紧要,总不如庞斐性命紧要吧?
不过半刻,街巷回复平静,禁军走的一干二净。
看着禁军撤走,墙里墙外的亲卫,都是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再能打,也架不住人多啊。待箭矢用尽,只能搏命了。
“此地不能久留,立刻出城。”两边汇合,简单说明了情况。队正当即下令,押着庞斐,一众人快速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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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洛河向东,一队人马缓慢前行。
于飞懒洋洋的,躺在马车里,似睡非睡。在他的对面,秦红英盘腿而坐,闭目养神。随着马车颠簸,身子摇来晃去。
从卢氏县到洛阳,不过二百里。若是骑马而行,两日可到。但是坐着马车,如这般慢腾腾行路,怕是四五天也未必能到。
两日前,平戎军向西转进。由石彪子率领,返回长安大营驻扎。于飞脱离了大军,和高世泽一起,踏上回京之路。
但是,临行之时,却生出变故。
于飞身为平戎军主将,他到哪里,亲卫营自当护卫在侧。
亲卫营编制五百人,一人双马,装备精良,勇猛善战。因为于飞要回京,石彪子特地分出四十具神臂弓,补充进亲卫营。
时至今日,整个平戎军,只有八十具神臂弓。
倒不是造不出,而是运不过来。长安大营里,秘密藏着神臂弓作坊。知道此事的,仅有韩琦等少部分重臣。到目前,除了平戎军,只有殿前司弓箭直宿卫,装备了神臂弓。
军国重器,当然要秘而不宣。如此,在关键时刻,才能出奇而致胜,给予敌人沉重的打击。若长途运送补给,难免消息泄露。是以平戎军补给的,只有特制的箭矢,没有神臂弓。
分出一半,足见石彪子心里,对于飞安危牵挂至深。
按石彪子心意,八十具神臂弓,全部留给于飞。反正,他只要回到长安,就可以重新补给。但是于飞,只留下四十具。这一路回去长安,平戎军危险未卜,必须保持战力。
亲卫营准备停当,正要出发之际,却被高世泽挡了路。
理由是,朝廷有规制,于飞不能带亲卫营进京。
于飞如今,顶着种玉昆之名,官拜从五品宁远将军,虽是一军主将,但是在朝廷眼里,不过芝麻绿豆大的官。何况大宋朝,历来重文轻武,武将进京,管制极为严厉。
按朝廷规矩,从五品官职,只能带两名亲随。否则就是逾制,按律将受到严厉的惩罚,重者斩首也是有的。
这是朝野常识,不仅官员需要遵守,民间百姓更要遵守。官员的宅邸建造、台阶规制,甚至称呼,都有明确的规范。例如在民间,百姓不许穿着明黄色,违者是要砍头的。
这些规矩,于飞清楚,一众将领也清楚。但是,高世泽此时提出来,却透着不怀好意。他打着规矩的幌子,削减于飞的亲随,当然是为了更便于对付。况且,谁也无法阻拦。
“只带两名亲卫,都使的安全如何保障?”邢况怒道。
“都使一路安全,自有我等护卫。”叶玉田傲然说道。
“就凭你?样子货。”卢胜一仰下巴,分外的不屑。
叶玉田骑兵冲击营门,虽未造成冲突,但是,严重挑衅平戎军尊严。平戎军上下,都憋着一股火呢。总算对方奉旨而来,留着几分颜面。不然,早就一顿老拳,打出军营去了。
“你找死。”叶玉田大怒,抬脚向卢胜踢去。
哪知卢胜不避不让,探手一抓,正扣住叶玉田脚踝。卢胜顺势单手往上一抬,一脚迅猛蹬出,正中叶玉田小腹。只听一声惨叫,叶玉田好似断线风筝,“嘭”的摔出丈远。
卢胜不依不饶,三两步跨出,追上叶玉田,摁在地上就是一顿暴打。卢胜性子火爆,偏又武艺高强。叶玉田在他手里,那真跟个鸡仔似的,三拳两脚,打的叶玉田惨嚎不止。
叶玉田的手下,想冲过去帮忙。但平戎军一众将领,有意无意的堵住了他们去路。嘴上打着哈哈,眼神却是不善。
“切磋两下行了,别没完没了的。”于飞说罢,转头进了大帐。
旁边一众将校,差点没笑喷出来。都使这偏架拉的,也太明显了吧?哪里看出是切磋的,分明是卢胜揍人好不好?
高世泽脸色铁青,狠狠盯了卢胜一眼,转身也进了大帐。且忍一时恶气,等到了绿柳山庄,看你还能嚣张?
他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咬死亲随之事。身边没人护卫,任你再大本事,双拳难敌四手,只有死路一条。到那时,于飞身死,一切都将抵定。怎么摆置平戎军,还不是由着自己心意?
“亲卫营既不能全带,那就带魏胜一都吧。”
高世泽刚进了大帐,就听见有女子说话。此前他可不知,营中竟然藏有女子。顿时心中狂喜,这可是一大罪名。想到此脸色一沉,轻咳一声,说道,“你是何方女子,竟敢擅入军营?”
秦红英心情不好,憋了一眼高世泽,没搭理他。
“放肆。”高世泽厉声喝道,“来人,将此贱婢擒下。”
高世泽觉得,自己受到莫大侮辱。一众军将,当着他的面,欺侮自己的人,岂不知打狗也要看主人?为了大计,他隐忍没有发作。谁料一贱婢,竟也敢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
高世泽出离的愤怒了,咱家是谁?奉旨的钦差啊。他决定,杀杀平戎军的威风。不然,真当老虎是病猫啊?
但是,高世泽忘了,这里是中军大帐。他的一众手下,还进不来这里。谁敢硬闯?于飞的亲卫,一定教他重新做人。
秦红英是啥性子?别人不知,于飞可是清楚的很。这位姑奶奶发起火来,陈景元都得躲着走。
“你个阉竖,敢骂姑奶奶?”秦红英抬腿一脚,高世泽杀鸡似的惨叫着,飞出了中军大帐。
“红英姐姐,你打的是钦差啊。”
“钦差打不得?”秦红英不以为然。
“别人打不得,姐姐打得。”
“越来越会说话,等回到京城,带你吃遍舟桥。”
于飞是郡王,按制可有百人护卫。高世泽咬定只能带两人,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算计未达成,又挨了秦红英一脚,可算是颜面扫地。自此躲进自己的马车,一路再不露头。
不是他不追究,而是不敢追究。挨了打没几刻,他就搞明白秦红英的身份。皇帝近卫陈景元的夫人,而且,还持有御赐金牌。高世泽欲哭无泪,只恨自己不长眼,这一脚白挨了。
虽躲在车里,但他冲天的怒火,早已熊熊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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