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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
和修研的人生大部分是在和修家度过的。
电影里没有多少视频录像, 更多的是一张张照片如幻灯片般闪过。
从他懵懂不安地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看着镜头, 到他跟长辈坐在一起,接受拍照,他就像是一张被不断添上色彩的白纸, 展现出越来越生动的一面。
在和修家的全家福里,有了和修研躲在爷爷身后的笑容。
他学会了看书。
他学会了弹钢琴。
他学会了一个大家族继承人的基本技能。
不止如此,他的学习能力非常出众,看过的东西就很难忘记,甚至可以做到从书本里吸收知识,然后运用到实际生活之中。
在这个复杂又简单的家庭里, 和修研拥有了过去没有的一切。他喜欢看书, 所以家人给他建立了一个私人图书馆, 他喜欢弹钢琴, 所以他的房间里有一架昂贵美丽的白色钢琴, 如同童话里的小王子。
这些照片定格在了成年礼的那一天。
和修研身穿纹付羽织袴, 和服典雅, 走在爷爷身边, 被带到众人面前。
纯粹而高贵。
二十岁的他, 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刹那间颠覆了他人的印象。
他不再是被收养的家庭里的金木研。
而是和修家唯一的继承人。
“这是和修家的相册里的照片, 记录了和修研的成长。”月山习看到这些被整理出来的照片时,目光也不禁怅然,“和修常吉真的很疼爱研, 可惜命运弄人,他宁愿不择手段地创造出研的人格,也不愿意花费时间去改变金木。”
金木的顽固和倔强,让和修常吉最开始忽略了对方对亲情的渴望。
不,或许是知道——
但是谁又能肯定,一个在外面生活十多年的独眼喰种能有多喜爱这个家族?
和修家需要的是一个稳定而强大的继承人。
“所以,他也付出了代价。”
和修邸灭门,正是和修常吉一生残酷对待他人的代价,连亲生的孩子也被他的漠视与偏执逼疯,成为了扭曲的小丑宗太。
月山习换了个倚靠的坐姿,更加闲散慵懒,“你也不喜欢和修家吧。”
暗金平淡无比。
他说道:“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只看重我血统的家族。”
没有独眼的血统,他就会如上辈子的金木一样,连和修邸的大门都进不去。
一生平凡并非是痛苦的事情。
“和修研的幸福是建立在我的血统之上的,若我能封印独眼喰种的血统,你觉得他会得到什么?失去继承人的身份?从高高在上的地位跌下尘埃?亦或者被他所谓宠爱他的爷爷再次丢出去?”
暗金不否认自己的思想消极而倦怠,但是他说出的也是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和修家不会让一个人类当和修家的下一任家主。
月山习无法认同:“你本来就是独眼喰种,血统是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如同我们喰种,从出生起就失去了作为人类的权利。”
暗金冷漠地说道:“没有独眼血统,我还是我,可是和修研不再是和修研。”
这句话尖锐地撕开了和修家幸福的假象。
月山习哑然。
电影银屏上,成年礼的画面消失后,就是在德国留学的一段视频。
这是月山习特意从柏林洪堡大学里调来的监控视频,上面有他与和修研对坐在图书馆的位置上,安静看书的场景。
和修研是冷淡而柔美的,精致的亚洲人五官,还有着浑身养尊处优带来的气质。在看书的时候,他身上满满的书卷气息让他看上去显得更加年少可欺,四周却没有一个人敢如月山习这样堂而皇之地接触他。
他在一点点蜕变,比在和修家修养的时期多出了一些成熟稳重。
他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
还未成长到巅峰,就已经让人初窥那份未来的魅力。
“他也是你。”
月山习的声音放轻,如同不忍心听到暗金否认和修研的存在一样。
“有着你的容貌,有着你对亲情的眷恋,他被人放在水晶城堡里悉心呵护,没有受到一丝伤害,而带给他伤害的反而是他的‘过去’……”
一次又一次地触碰记忆,和修研痛苦到发疯。
空白的记忆。
虚无的过去。
这些导致和修研开始追寻起了自己失忆的原因,不再满足于自欺欺人。
“他比你有勇气去接受事实。”
“……”
暗金的瞳孔有近五分钟没有眨动一下,冰冷的瞳孔没有僵死的感觉,而像是没有七情六欲色彩的黑曜石。
月山习低笑一声,“我说错了吗?”
他把自己的问题抛给对方,大大方方地询问金木研的主人格。
“你努力了什么?”
“你改变了什么?”
“假如失去独眼的血统,你又算的了什么?”
“你无法挽回你的父亲和母亲,你无法扭转姨妈家的索取,失去喰种力量的你,甚至无法躲避来自喰种的危机。”
“你的身边……从始至终,从小到大,唯一看着你的人只有永近英良,这是他觉得你太优秀,以至于瞧不上其他人了吗?”
月山习遗憾地摇了摇食指,指尖抵唇,暧昧又引人遐想。
“不。”
“是你太可悲了。”
可悲到如果永近英良不去拯救,整个世界就会遗忘了他,无人再能挽回。一个溺死在自己心灵中的人,令永近英良也为了拯救他而陷入了疯狂。
“最终,你拉着你的救命稻草……一起踏入了黑暗。”
暗金的心中一寂。
银屏变换的光线,在他白皙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脸上显得朦胧虚幻。
不需要回答,他的态度证明了一切。
“很多事情,我认为你看得很透彻。”月山习就算知道他的实力,也必须说下去,“金木的不幸在于他对自身身份的认知扭曲,当他承认自己是独眼喰种,并且愿意进食之后,他就拥有了幸福的可能。和修研的不幸在于他的幸福源于血脉,而不是源于他是和修常吉的侄孙,但是他具备创造幸福的条件,有朝一日,他就算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喰种力量,和修常吉也会爱着他,把他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一如和修常吉对和修吉时的包容,若是真正的亲人,又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但是要让和修常吉这样高傲的老者选择付出——
首先需要的就是“理由”。
月山习身处于大家族这个圈子,能够感同身受地了解和修常吉的转变。谁拥有一个这样优秀又依恋自己的继承人,都会享受一次真正的天伦之乐。
在放下家族责任之后,再心狠手辣的和修家主也不过是一个寻常老者。
盼望儿孙满堂。
盼望家庭和睦。
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和修研身上。
在这样的想法下,月山习心底有一丝愧疚。好在父亲如此开明,支持他与金木进一步走下去,没有把他束缚在为家族传宗接代的事情上。
不得不说,和修研不适合当恋人,但绝对适合做一个家族继承人。
——那种最出色的继承人。
月山习等待着第二段录像结束后的内容,心平气和地问道:“研会是和修家的黑龙神,和修家的精神信仰……而你是什么?”
暗金没有说话。
月山习扬起奇异的笑容,说道:“你无法动用龙的力量了吧。”
一瞬间,月山习感觉到被对方目光扫过的冷寒。
皮肤颤栗。
喰种的危险本能在不停地叫嚣“逃走”。
暗金无机质地看着他,在黑暗之中,宛如克鲁苏神话里带来恐怖的森之黑山羊。
“闭嘴。”
然而他能令月山习在恐怖下停止说话,却无法控制电影银屏。
所有的录像结束,播放起了一段段幕后花絮。
“金木。”
一声呼唤从电影院的四面八方传来。
幕后花絮里,第一个出场的就是忍足家的人,这个陪伴金木研度过少年时期的哥哥的声音一出现,连暗金也侧目看了过去。
月山习趁机缓了口气,从空气被凝固的危险气氛里挣脱出来。
暗金看到忍足侑士在电影银屏里说话,瞳孔微变,“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月山习笑意盎然地说道:“你猜不到吗?”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颤抖,支撑着他继续挑拨暗金的神经。
“那是你哥哥呢——”
忍足侑士对着摄像头推了推眼镜,平光眼镜下,他的目光有些紧张。
“研,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情,景吾告诉我,你现在需要我,那么我无论如何也会尽力帮助你。”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研。”
“哥哥很爱你,把你当作自己的家人,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我想要再一次听见你喊我‘哥哥’。”
背后,忍足侑士的父母也对着镜头微笑,忍足和美隔着麦克风的距离唤道:“研君,不要忘了,我们也是你的家人啊。”
……
下一段,跳到了一个生动活泼的大小姐那边。
三井尚香在调整镜头,生活在光明世界下的一双大眼睛,扑闪着雀跃的光彩。她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录了进去,整理头发,又拉了拉裙子,好半天才在沙发上坐直了身体,准备开始说出送给金木的话。
“我是三井尚香。”
“呐,金木!你不能因为变得很厉害了就忘了我!”
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纸条,小声地读道:“要对金木说一些鼓励的话。”
她朝镜头昂首挺胸地开始鼓励。
“好吧……”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需要我的鼓励,但是我会好好开导你的!”
“金木,我的好闺蜜……咳,是好朋友,我们有一个共同保守的秘密,谢谢你帮我瞒住了初恋的事情,你是我这辈子唯一能说出这段过去的人了。”
三井尚香笑出了洁白可爱的虎牙,“我们都要为了自己加油啊!”
她的食指突然往前点出!
“还有!”
“不许被任何困难打倒!金木,你是我们东大的骄傲——这句话是我毕业后,一位老师跟我说过的。我们这一届,你是我们的头啊!”
金木研不仅是东大首席,更是身世离奇,凭借自己实力上位的风云人物!
东大为他骄傲。
……
第三段场景。
迹部景吾坐在家中,衣着高雅,潇洒地翘着腿,优雅地执着红酒杯往前递出。
仿佛是在遥遥的相互碰杯。
“金木,本大爷没那么多啰嗦的话,看在月山习求我的份上多说几句——”
“早点回来。”
“以及……我收回我当年说过的评价。”
“你是本大爷见过最华丽的人,月山习的眼睛没瞎。”
……
第四段场景。
月山家,许多仆人们开心的在花园里布置出适合拍摄的景色。
一张高背椅放在正中央。
月山观母在仆人们的热情下,温和地坐到了这张华丽过头的座椅上。他的西装整洁而妥当,手持绅士杖,就像是一个活在上个世纪的老派绅士。他是人类社会杰出的企业家,也是庇护一方喰种的二十一区管理者。
“研君。”
“人生中总会经历一些波折,或大或小,但是不存在无法跨过的坎。因为我们永远在向前走,现在与未来才是我们需要抓紧的事物。”
月山观母没有说太多的心灵鸡汤,含笑的紫眸是与月山习一样的色泽。
他看到的是摄像机的镜头,也是家中仆人共聚一堂的温馨场景,这些全部是月山家能给予金木研的家庭氛围。
“你是我的孩子的恋人。”
“研君,我期待你喊我爸爸的一天。”
……
电影院里,看着这一幕的月山习心花怒放,为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自豪。
他有着最美好的家庭,最照顾自己的父亲。
这些也是他想要给金木的。
真正的亲情是不会有欺骗、殴打、折磨的,月山家拥有的权势没有和修家大,但是月山家能给予金木一份无忧无虑的环境。
月山习迫不及待地去看身边的白发青年,想要看看金木能不能听到这些话。然而他的视线之中,暗金的脸色不变,淡漠倦怠,只是细碎的白发遮掩的左眼,隐隐的……有一丝猩红在瞳孔深处攀爬。
这个人,仿佛已经习惯了被人放弃,被人忽略,冷眼看待世界。
月山习心头的喜悦消散。
其实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的所作所为与永近英良并无太大区别,爱一个人就不会移情别恋。永近英良可以为了主人格的苏醒,不惜一切代价地粉碎其他人格的意志,而他也可以为金木去粉碎主人格的求生意志。
被选择的人是开心的,不被选择的人却一定是伤心的。
正如被他放开手的和修研。
可这不是让他放弃的理由,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也不及金木在他心中的意义。
电影银屏上,展露的期待与幸福越强烈,带来的残酷就越强烈。
拍摄的画面还在继续……
……
第五段场景是在CCG。
在现代化的办公室里,出现的是一个在暗金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人。
暗金发出轻不可闻的声音,“芽……”
坐在S2班班长的座位上是和修政,但是在他的怀里有一个两个月大的孩子。和修政用玩具吸引着孩子的眼睛,逗着她一起看向摄像头的方向。
“芽,我们来说几句话。”
和修政哄着和修家的小公主,小公主很给面子的咿呀了几声。
而后。
和修政迅速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相片,那是一张和修家的全家福。在这上面,有和修常吉、和修吉时,以及年轻俊秀的和修研。
“这个是你的爸爸。”
他指着全家福里,一头黑色短发,微笑的和修研。
和修芽在他的臂弯中趴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也看清楚了照片上的人。下一刻,在和修政都惊讶地瞪大眼睛的时候,对方说出了一句模模糊糊的话。
“パ……パ……(爸……爸……)”
才两个月大。
她竟然提前学会了怎么喊爸爸!
孩子的双脚蹬着,小手想要去摸照片上的人,却怎么也摸不到。
和修政后知后觉的恍然。
压下了满心“老头子就是老头子”的复杂,他把照片放到了小公主面前,喃道:“爷爷应该给你看过研的照片,可能还教过你怎么喊‘爸爸’。”也只有这个原因,才会让一无所知的和修芽单纯地喊了出来。
和修芽懵懂地知道,这张照片里的这个人,应该喊“爸爸”。
所以,她不可以对任何人说出这个词。
这怎么可能……
看到其他场景都不受影响的暗金,身体一僵,听到女儿对照片喊爸爸。
他知道独眼喰种一出生就有记忆,知道和修芽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唯独忘了和修芽不是因为自己而诞生的。
在和修家的小公主尚未有名字,刚刚出生的时候——
她就见过了自己的第一个亲人。
那个不被暗金承认的“爷爷”,时隔了这么久留下了一道极为坚固的防守。为了防止孩子在出生后对其他人产生感情,错认了自己的父亲,和修常吉用最慈和的目光,凝视着她,轻唤着她,教会了她认照片上的人。
【这是你的父亲,你可以喊他“爸爸”。】
【他会保护你。】
【疼爱你。】
【你要记住他——他叫和修研。】
阴差阳错之下,和修研白了头发,暗金压制了和修研的人格,使得出现在外界的人变成了白发冷漠的和服青年。
更偏偏——
暗金从未对女儿说过……自己叫“和修研”。
一个认为自己叫“金木研”的人,自然无法对应上和修常吉说的名字!
想通了来龙去脉,暗金的脸色陡然发白,低声道:“和修常吉。”
就因为名字和外貌上的细微偏差,居然导致他的女儿只对照片上的人叫爸爸,对他怎么也没有喊出这个称呼!
月山习同样被这件事情的发展惊住,稍稍一想,不由叹服和修常吉的先见之明。他随即缓缓地说道:“一件简单的事情会变成这样,其中不止是和修常吉的原因,还有你自己的原因,我没想到你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的身份。”
照片不过是照片。
若暗金承认自己是和修研,对女儿说出这样的话,一切就应该不同了。
“众叛亲离的滋味,好受吗?”
……
第六段场景,和修邸。
打扮得就像是一个高级执事的相原培荣站在摄像头面前,笔直如剑。
纵然如此,也难掩他身上少年愤怒的情绪。
他的出现代表他对暗金的反抗,以及对和修研的忠诚。哪怕永近英良已经开始防备他,他也依旧做出了自己应该做出的决定。
开场的第一句话,相原培荣就说得十分激动。
“培荣只效忠于研大人!”
“家主大人若是看见我服侍一个窃取和修家的人,一定会愤怒的!我无法再欺骗自己你是研大人,真正的研大人是不可能安心在家里养孩子,把家族的事情交给一个人类来解决的。”
他捏紧拳头,在房间里大声诉说自己的立场,“你不是研大人,请你离开研大人的身体,让研大人能够出来!”
他的眼睛变得越发赤红如血。
“研大人。”
“和修家等着您回来,我会守住属于您的家族。”
在这一刻,和修邸与暗金的联系直接切断,相原培荣拒绝暗金执掌家族!
……
东京,成田国际机场。
永近英良单是赶过来的时间就有些长,无奈地迎接回国的母亲。
“我以为您是去了羽田机场。”
他出了CCG才知道这件事情,羽田机场在二十三区,距离一区有点距离,但是不至于像成田机场这样距离东京市区有六十八公里这么远。
“中途航班延误,这一趟能提早到,我就选择成田机场了。”
见子心切的永近夫人,当然会选择能提早几个小时到的成田机场。
她迷糊地忘了儿子是在东京一区。
“唉。”
永近英良挠了挠头,不再惹妈妈不开心,帮忙推着她的行李箱,“我来帮您,今天开车来不及,我是乘坐成田特快赶过来的。”
永近夫人说道:“这个票价有点贵啊。”
永近英良爽朗地笑道:“有工资啊,我也算是高收入人群了!”
忽然,他握紧了裤子里来电的手机,打开一看。
“糟糕!总议长办公室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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