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人陨灭后,氐娇独自在凡间游荡,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孤寂了数万年,他视世间一切皆如粪土,万事万物在心中皆雁过无痕,唯独珍视那一抹缥缈如缕的纯白身影。
三千年前,神人为了拯救他,与他交换了命格,如今他身负神人的命格,再如何思念亡者,也不可自寻短见。
氐娇明白,神人故意在陨灭前向他道明交换命格的事,为的就是让他好好活下去。这样的希翼,他无法拒绝,准确地说,无论神人的心指向哪里,他都会不顾一切朝那个方向前行。神人代替他走完了归墟之主的宿命,他便也要代替神人,带着希望拥抱自己崭新的生命。
小青山下风景秀美,秋色正好,一名垂髫小孩搬来一把小板凳,坐在湖边垂钓,鱼竿子一晃一晃,原是小孩一不小心在钓鱼的时候打起了瞌睡。
这样能钓到鱼才有鬼了。
除非,钓上来的是鬼。
氐娇喜欢恶作剧,先钻进湖里,扯动鱼线让小孩醒来,然后突然从水里蹦出来,吓得小孩“哇”地一声叫出来。
一袭金丝绡衣、穿金戴银的少年,端着恣意散漫的神态,就这么飘飘然落在湖面上,衣衫还滴着水,足下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惊动。湖水打湿了那未束起的白色长发,在阳光下闪着细腻的金辉,连同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妖冶得不似凡人。
可小孩还不懂得审美的多样性,在小孩眼里,这就是一个穿了一身闪亮亮的东西、白发异瞳、品味堪忧的暴发户。
“娘!棠樾再也不在这片湖里钓媳妇了!”小孩一溜烟跑远了。
这时,远处走来一位布衣荆钗的绝色,将孩子护在身后,皱眉望着湖中少年。“你是谁?”
氐娇一步步从湖面走到岸上,在水中如履平地。“锦觅仙子,小仙正是氐娇。不久前刚给仙子寄了战书,仙子莫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锦觅这才想起确实收到过这么一封信。“哦,你就是那个想当水神的神仙啊。水神之位我可以让给你,你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让给我?可惜,我一向不喜欢别人让给我的东西。”氐娇话锋一转,“不过,仙子的父亲留给仙子唯一的东西——神位,仙子都能说让就让。啧啧,仙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小仙无信无诚无礼无节,这点你我相投,倒是可以交流一二。”
棠樾问母亲:“他说娘‘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又说自己‘无信无诚无礼无节’,都是什么意思啊?”
锦觅脸色一沉,拍了拍棠樾的脑袋,道:“小孩子不需要懂这些,快回去找你爹!”
棠樾失望地“哦”了一声,跑向树林。
锦觅如临大敌,厉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氐娇无辜摊手:“都说了,小仙与仙子性子相近,要是仙子放下身段,我们本是可以结交的。”
锦觅:“谁和你性子相近了?锦觅问心无愧,只愿淡云流水度过此生。”
“父母亲朋大仇不报,救命之恩不偿,反而落得痴情、淡泊的美名。”氐娇鼓掌,“锦觅仙子实乃吾辈楷模!”
“你!”锦觅气得转过身去,不想再搭话。
氐娇一个飞身拦在了锦觅面前,弹指掷出一枚灵珠,灵珠飞到半空中,散发出一阵白雾,隐约显现出仙宫的轮廓。氐娇道:“天界安排的比试周期忒繁琐,每个环节还要上交一大堆文书,小仙懒得麻烦,索性提前来找仙子比试。这一枚灵珠通天界紫微宫中水镜,天上神仙都可以监督这场比试,仙子大可不必担心氐娇使诈。由于竞争的是水神之位,天界司法仙人与天帝商议后,定下的比试倒也简单,就以地上之水为主题。一比斗水,二比对天下水路的熟悉程度。”
“好吧。比就比,我答应你。”锦觅想,最坏的结果左不过是自己输了。输了便输了,在凡间有旭凤护着自己,在天界又有润玉看着,氐娇总不敢拿她怎么样。可锦觅又觉得这比试有些草率,毕竟她在天宫的时候,也读过一些仙规条律,竞选神位通常比三样东西,一是灵力修为,二是身家清白,三是仙品德行。锦觅不禁问道:“就比这两样吗?”
“没错,不比那老三样。论灵力修为,仙子不及我;论身家清白,我不及仙子;论仙品嘛,我们半斤八两,谁也别瞧不起谁。这样一来,打了平手,就没法比咯。”说着,氐娇变出一张纸,道,“这是一份比试前的君子协定,还请锦觅仙子过目。小仙觉得,比试总要有个彩头,仙子并不在乎水神之位,那单单一个水神之位就不是好彩头。为了增强仙子的决心,小仙加了一个筹码,请仙子过目。”
协议上附加了一条:赢家可以向输家提出一个在输家能力范围之内的、不伤天害理的要求。
锦觅将一纸协议读了一遍后,氐娇补充道:“锦觅仙子大可放心,属于你的东西,小仙绝不会强行索要。”
锦觅在协议上按下指印,比试正式开始。她料想这天上神仙都遥遥看着呢,既提前说好了是“不伤天害理”的要求,那氐娇再狂妄,也不敢当着“天”的面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第一轮,斗水。以小青山湖为赛场,比试开始时,双方各站在湖水的南北两侧,尽可能调用湖中之水,先用水打湿对方衣裳的一方判赢。规则简单明了,锦觅与氐娇协定不需裁判,先沾到水的人自行认输。
另一边棠樾拉着父亲旭凤来到湖边观战,父子二人都担忧地望着锦觅。
氐娇则是抱着极大的玩心比试。渤海之东几亿万里,八?九野之水,莫不注入归墟,归墟乃万水之宗,氐娇在那里与水作伴,睁眼闭眼都是流水。修习了数万年,修成一身极阴的灵力和极纯正的水系法术。纵是水神洛霖在这里与他比试,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而锦觅身上虽也有万年的灵力,但她的灵力大多是别人渡的,与修道者自行参透出来的灵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就好比一个家中藏书万卷的孩子,纵有底气,却无学识。
氐娇操纵着湖水,一会儿变成水龙,一会儿变成水蛇,一会儿又变成水兔子,绕着锦觅转圈,好不有趣。
旭凤一下子就看明白是氐娇故意戏耍锦觅,他几次想冲上去帮自家夫人,又几次强忍住插手的冲动,只得站在岸边干着急。“氐娇……你究竟与锦觅有何私怨?她无意与你们争抢什么,何必还要找上门来。”
氐娇耳朵尖,听到了旭凤的话,弄水之余,笑嘻嘻地回道:“我怎么会和锦觅仙子有私怨,我甚至还以她为原型写过好几本话本呢。你说我能不喜欢自家的女主角吗?”说着他微微扭转了水流的方向,轻轻扬手。
哗啦啦——水狗的形状散了,将锦觅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氐娇甩甩手,“哎呀,仙友这一打岔,小仙手逗了,这一轮比试只好提前结束咯。”
棠樾大喊:“娘亲!”
旭凤飞身接住湖中央的锦觅,带着她飞回岸边,见到她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立刻用控火术烘干了她的头发和衣服。
旭凤怒道:“你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弱女子?”氐娇就好像听到了一个顶好笑的笑话,“堂堂天界水神,你却说她是一个弱女子,启不让人笑掉大牙?”
“凤凰……”锦觅从旭凤怀里挣扎起身,“不过是淋了一身水,我不要紧的。”
氐娇突然抱住自己,浑身发抖,带入了哭诉的婶婶类角色。“你是凤凰呀,吐口痰都能把人烫死的凤凰。曾经的六界第一战神、魔尊大人,要是想揍我,我该怎么办?我是如此无助,如此孤立无援,孤注一掷,你威武雄壮地站在这里,便在无形之中给我施加了淫威,上苍啊,这比试还怎么比下去……”
旭凤揉了揉眉头,“我旭凤怎会随意对一个小仙出手!你们继续比文试,我暂且退避就是。”
氐娇指着棠樾道:“要不你把这小娃娃也一并带走吧。”
旭凤嫌氐娇??拢?幌牒退??纾?餍员ё盘拈谢丶摇!敖趺伲?蚁劝研○厮突丶遥?换岫?倮唇幽恪!
所谓文试,比的是二人对于天下水系所知多少。没想到这一局比方才斗水结束得更快,氐娇对六界水文如数家珍,当他在沙地上画出了八?九野的脉络图时,锦觅立刻认输了。
氐娇摆摆手,“炳烛之明,岂能与日月争辉?锦觅仙子莫要自卑。”
云淡风轻,理直气壮,无比欠揍。
锦觅说:“好吧,锦觅愿赌服输,自愿禅让神位。水镜之中诸仙在上,有目共睹,仙上大可回天界禀报陛下。”
氐娇道:“神位倒是其次,小仙要这水神之位不过想为以后的岁月找点事做罢了,小仙最期待的,还是那个附加条件。”
“仙上到底要什么?”锦觅凝眉,她隐居凡间,身无长物,也不知氐娇究竟图什么。
“小仙想要的……”氐娇从上到下打量了锦觅一番,“自然是锦觅仙子从别人那里借去的东西。那本就不属于你,现在我取走,你应当没什么意见吧?”
锦觅被那双琉璃眸盯得毛骨悚然,不由地望向水镜。“你说清楚,别乱来!”
远处旭凤正走向湖边,氐娇一笑,在两人周围布上了结界。“锦觅仙子说的什么话,娇娇看起来像是坏孩子吗?”
锦觅大喊:“像极了!”
氐娇道:“我要的东西,不过就是陛下当年用血灵子赠与仙子的大半仙寿。《梦坨经》上也有记载这种禁术的逆行之法,不过我也没试过,今天就当练练手吧。仙子请放心,小仙的领悟力很强,已然在耗子身上实验过几回了,仙子死不了,顶多变回当年陛下救你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
结界之外,旭凤变出长剑,疯狂地用长剑砍向结界。“氐娇,你给我住手!你要是敢动锦觅一根汗毛,天上地下,我都饶不了你!”
“哎唷,仙子啊,你男人敲门的方式太暴力,我这结界撑不了几时,我这就动手,我们速战速决。”氐娇又朝旭凤喊道,“凤凰鸟,待会儿我免费教你血灵子的操作手法。劝你先省着点力气,一会儿再把力气花在救锦觅仙子上。”
旭凤在结界外骂不绝口,氐娇揉了揉耳朵,升起湖水,化为水刃,瞬间在锦觅浑身七处筋脉割开七道口子。
锦觅疼得倒在了地上,嘶声道:“你今日对我做出如此恶行,水镜那一边的神仙都看在眼里!”
氐娇一边取精元,一边悠哉道:“那你可就小瞧娇娇的脸皮和面子了。我脸皮厚,面子大,一不怕非议,二不怕责罚。忠孝礼义我不在乎,但有借有还的道理我还是懂的,现在你觉得疼,当初那人救你时更是要比你现在疼上百倍,仙子占着别人给你续的命,用起来心里可舒坦?”
锦觅冷汗淋淋,却全无反抗之力。“你……你强词夺理……润玉知道后,也不会轻饶了你……”
氐娇压低嗓子,凑到锦觅耳边道:“告诉你个别人听不到的秘密,我和陛下早已经结下梁子了。这梁子啊,还不小,至少比我现在在干的这事儿大。我上次差点就犯下了弑君之罪。结果你猜是怎么?哈,陛下竟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什么也没罚。”
这个神仙脑子不太正常。
锦觅无助地望着结界外的旭凤,不再搭理氐娇。
对上妻子盈盈如水的目光,旭凤仰天长啸,盛怒之下,一剑劈开了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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