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1]
传说,人死后会去忘川,而忘川的尽头是归墟,神陨灭后,会去到归墟之国。
应龙族自古以来便以神魂中的一缕龙脉传承,为历代龙帝信物。应龙族的上任龙帝太微崩后,他对长子的恨意和对次子的愧疚构成了强大的执念,因此并没有将龙脉交还天地。天帝润玉没有得到龙脉,又无外族势力撑腰,自继位以来,虽有天界法纪严肃,内政修明等诸多政绩,仍需要一个正统之名让六界臣服。
神界传言,龙脉被先帝带去了归墟……
魔宫挂上了千盏凤凰灯。
十里锦绣,盛况空前,只因今天,是前魔尊旭凤与锦觅的大喜之日。
魔尊鎏英难得身着红衣,头戴金钗,英姿飒爽之中透着一股女儿娇媚。她为她最尊敬的兄长亲手操持这场昏礼,更是在得知旭凤与锦觅因粽子结缘后,准备了五千只包了灵力的粽子,慷慨宴请嘉宾。
今天这场昏礼上的新郎和新娘其实早已私下在人间结为夫妻。如今重新举办昏礼,实是因为上一次两人在山中成婚,无人知晓,对比上一回锦觅与润玉那场昭告天下的大婚,实在显得寒酸了些。因此,旭凤希望给锦觅一场盛大的大婚,让六界都知道,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凤兄,恭喜你历经五百年的等待,重新找回你的锦觅姑娘!这场大婚后,必然让天上诸神、地下诸魔都知晓,你们是羡煞六界的一对神仙眷侣!”鎏英向红衣的新郎官敬了一杯酒。
旭凤将美酒一饮而尽,眼帘微垂,“是啊,五百年,我终于找到她了。我自当珍她、爱她,与她长相厮守。”
鎏英道:“凤兄,你这是在紧张吗?”
旭凤叹了口气,“或许是吧。”
鎏英性格大条,也没想多,“我真为你高兴。再过一个时辰,锦觅嫂嫂的轿子就要到了。新郎官,一会儿三百多宾客,可都是鼓足了劲要把你灌醉呢。”
由于锦觅这一世投胎为凡人,昏礼的习俗也大多按照凡人的方式来,下聘,红妆,喜轿,喜酒,拜天地。
旭凤:“锦觅嫁于我,本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我不想委屈了她,才要给她一个仪式。可我也不想惊动太大,那些不熟的神仙敬来的酒,我喝着也不是滋味。”
鎏英:“凤兄放心,这个我自有分寸,所有的嘉宾都是我亲自考量过的,大部分是你的魔族旧部,其余的则都是六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知道,凤兄可能担心锦觅嫂嫂曾也与润玉行过昏礼,再大办一次昏礼会落人口舌。可是,鎏英觉得这两次昏礼的本质根本是不同的,上一次是润玉的阴谋,而这一次是因为你们两个真心相爱。两个相爱的人成婚,昏礼的阵仗自然不能输给那场虚伪的仪式!哪怕凤兄与锦觅嫂嫂可以洒脱不在乎,鎏英也要为你们操办一个光明正大的昏礼。”
旭凤皱了皱眉,似乎又想起了那段尘封的往事。
鎏英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种大喜的时候提起那桩往事,低头歉意道:“鎏英不会说话,还望凤兄不要多想。”
旭凤摆摆手,示意鎏英自己没事,“也不知他会不会前来。”
“他”指的自然是旭凤的兄长,天帝润玉。
此前,旭凤猜到锦觅在棠樾居转世的消息就是在人间历劫的润玉传递过来的。由于锦觅已经变成了凡人之身,旭凤要求天界封神,在大婚前夕,也是润玉亲自主持的封神仪式。这两桩恩情加起来,足以说明润玉已然选择放手。因此,这场大婚若不邀请润玉,反倒显得他们不大度,可若是润玉真的来了,难免会有些尴尬。
鎏英道:“我们在天界的线人来报,天帝曾宣称自己闭关,但并未说明闭关多久。我想这应该是润玉的心腹故意隐瞒了他不在天界的事实,以免有人乘虚而入。润玉不久前重临朝政,线人说他看起来状态不佳,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样,我猜,他应是刚历劫归来不久……”
“线人?”旭凤道,“天魔大战后,两界岂非从此止戈吗。”
鎏英:“是的。可若没有势均力敌的实力,谈何止戈?润玉素来心机深沉、野心勃勃,即便现在天魔两界暂时和平,我们魔界也不能完全放松警惕。”
旭凤拍了拍她的肩,“这些年,鎏英果然长大了。开始以君王的思想行事了。”
鎏英拱手,随后从怀中掏出花名册交给旭凤,“润玉方才历劫回来,需要时间恢复元神。而且昏礼选址在魔界中心,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出席今日的昏礼。我们既然已经邀请了他,他自己不来,我们也没有理亏。这是此番邀请的宾客的名册,请凤兄过目。”
旭凤十分信任鎏英的能力,因此就将邀请宾客一事全权交给了她,此前并没有认真看过这份名册。他随手翻了翻,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雪神一脉神隐于北方极寒之境,修忘情道,我听叔父讲,就连当年父帝母神大婚,先雪神也只是送上贺礼,并没有亲自出席。我以为雪神殿都是些隐士。鎏英你又何必邀请那位上神?”
鎏英摇头,“鎏英本没想过邀请雪神,但这位上□□字,是锦觅嫂嫂加上去的。而且雪神殿也早早便派人送来了贺礼和回帖,说雪神会如约出席。”
“哦?”旭凤叹道,“兴许是锦觅没来得及将在凡间发生的事告知于我吧……”
——新郎迎轿。
——启轿,新人起。
——新郎新娘就位。
——新郎新娘进香。
……
到了礼堂,司仪以凡人的方式唱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旭凤和锦觅却在同时僵立,司仪只得再喊:“二拜高堂!”
高堂之上,仅坐着花神牡丹一人。锦觅的凡人父母年事已高,寿元将至,要是出席婚宴只怕会被魔界吓破了胆,而其生父水神、生母花神、继母风神,又都早早赴了鸿蒙。旭凤的父帝太微已死,而母神荼姚此时正囚禁于临渊台,也不可能特赦出席。新人双方的高堂之死竟都与对方脱不了干系,这二拜高堂,无疑又将那些可怕的回忆勾了起来。
就算是按照凡人的婚俗,也不能完全照搬,拜高堂?这不是存心找不痛快吗!鎏英如是想着,向司仪甩去一记眼刀。司仪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唯恐一下子得罪魔界、花界,吓得舌头打颤,后一句“夫妻对拜”说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来,“夫……夫……”
此时,只听外面的迎宾者喊:“天帝到——”
全场哗然。有位八卦的神仙小声说了句:“天帝这档口进来,不正是人间话本上的抢亲时间点吗?”此言一出,众仙诸魔纷纷望向门口,反倒冷落了两位拜堂成亲的新人。
润玉身着天宫盛装,器宇轩昂,大步走入殿内。他原本准时抵达魔界,但奈何魔界的人素来不喜欢他,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来。引路的小魔担心润玉的出现会给新郎新娘添堵,便故意给他指错路,引他去魔界的阵法中,指望着他在阵中迷路错过昏礼。润玉在迷阵中耽误了片刻,出来后便自己寻着路找到了礼堂。
“本座来迟,先自罚三杯。”润玉令侍女端上来三杯烈酒,依次倾杯饮尽。
众宾皆屏息凝神,关注着三人的一举一动。唯独那位胆肥的神仙又小声来了一句,“这是……借酒消愁,还是借酒壮胆,要搞事情?”
旭凤紧紧握住了锦觅的手,说了一句:“哥,你来了。”
润玉道:“既是按照人间的婚俗,高堂若不在场,长兄若父,那个位置,也可由长兄代坐。”
凡人成婚也难免会出现新郎新娘父母双亡的情况,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便由族中长辈或是兄长代替。润玉说完后,大步走到花神牡丹的座位旁,作为唯一到场的旭凤的亲人,正坐在高堂席位上。
得润玉解围,新郎新娘的高堂算是到齐了,司仪感觉自己终于得救,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尴尬的一拜:“拜高堂!”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礼成——”
润玉没有看新人,而是看到了西面席位上的姑射,微微一笑,姑射与他目光交汇,亦是盈盈一笑。
“哎哟喂!甜死个人。”说话的还是那位谁也没见过的八卦神仙。众人以为他是感叹新人,并未在意,唯独润玉发现那个仙倌似乎朝他眨了眨眼?润玉向那个席位上望去,见那位仙倌的面容上似是隐隐浮着一层薄雾,竟是连他都无法看破的幻化之术。于是,润玉多留了一个心眼,旭凤出来敬酒时,他和旭凤喝了一杯就借故离去,来到殿外。
方才的仙倌倒是主动找他来了。那位仙倌丝毫不见外,上来就哭诉道:“小仙远道而来,希望落空,陛下竟活生生让小仙的孩子胎死腹中。哎,陛下真是伤了小仙的心……”
“……敢问胎死腹中作何解?”润玉眉头一挑,尽量维持着基本的礼仪。
那仙倌一把抓住了润玉的袖子道:“小仙闲来无事,最大的爱好就是写话本子。上一本话本子里,以陛下为原型的角色‘应霆’是广受万千少男少女喜爱的反派,小仙在各界的读者纷纷来信说支持应霆辣手摧花、夺回花仙子。小仙素来是个心善的好笔者,听说陛下也会来婚宴后,便也匆匆赶了过来,只盼着昏礼上陛下能够做出霸道男神应该做的事。可陛下非但不抢婚,还坐上了新郎官的高堂,成了男女主的长辈,这可不就是让小仙的灵感胎死腹中了吗?灵感就是孩子,一旦堕了,就彻底没了。接下来还写什么写?不写了!小仙打算把之前写的全部沉入海底深坑。”
润玉听完这通的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只听得他话中全然不顾上下尊卑,竟然还敢把他堂堂天帝写成话本子里的反派角色,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放肆!你是何人?在本座面前,还不快快撤了幻化之术。”
仙倌耍赖道:“小仙就不撤!万一天帝陛下见了小仙惊天地泣鬼神的真容,对小仙起了什么心思,岂不是伤了上一部女主角和下一部女主角的心?”
润玉微愠:“不可理喻!究竟是谁请你来的?”
“嘿,可理喻,非常可理喻。小仙早就摸清了,天帝陛下自己生得好看,便也喜欢绝世大美人。这看脸的毛病从你爹那辈就传下来了。”仙倌得意,“小仙想去什么地方,还用得着人请?不信?你看着我的眼睛……”
这位仙倌有一双淡琉璃色的眼睛,眼珠子会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呈现出不一样的色泽,倒是极漂亮。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淡漠疏离的声音遥遥飘来,有如天籁:“雪神殿姑射,见过西海鲛人国国主。”
“啧啧啧,雪神这护短护得……小仙都不好意思欺负我的天帝陛下了。”
见他没有否认,润玉便猜想他就是鲛人国主。鲛人国游离于凡界与天界之间,不归六界任何一界管辖,与任何一族都井水不犯河水,是以他才敢如此放肆吧。
“姑射,”润玉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温柔了许多,“你认识他?”
“他曾经因海底不下雪而闹上过姑射山一次。”姑射淡淡瞥了那仙倌一眼,“他说话这个调调,见过一次,就忘不了。换了皮相也一样。”
“啊我的下部女主角,你千万不要因为第一印象而对我有成见!”说完后美男子按照鲛人族之礼向润玉行了一礼,“我叫氐娇,叫我娇娇就好。我的陛下,初次见面,以后就认识了,你不用那么拘谨。”
润玉心想,他都已经拘谨了,这氐娇还能这般肆无忌惮,如果他稍微纵容一点点,氐娇指不准就爬到他背上来了。不过,看在氐娇并无恶意的份上,润玉还是作揖回道:“国主之名可是鲛人的鲛?”
氐娇哈哈大笑:“我是鲛人没错,可难道我就得叫鲛人的‘鲛’吗?就好比一条狗狗的名字叫狗剩,那该多无聊。”
润玉和姑射被他惊世骇俗的比喻惊得说不出话。
氐娇:“是一朵娇花的娇。”
[1]《列子·汤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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