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世决

    
    隔了大约一天，格温德林仍然在灵族养病。神明留下来的创伤尤为可怖，不但难以愈合，甚至少一动弹便会流血不止。
    漓羽族长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专程赶回来照料大灵使，而凛夜也时时刻刻陪伴在旁，替他的丫头一遍遍调理灵力。
    但即便是这样，格温德林的伤势仍然没有转好的趋势。
    白涟舟想起他们去九幽迷城时的情景，那时候大家身上都有伤，且身处巫鹰身体之下，根本无法使用灵力。那一次，是露雅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想到这点，白涟舟不免想走一趟人鱼族，去见见那位许久未见的人鱼灵使露雅。
    这件事说与师兄，是绝对不会得到准许的，一来上次因为真假盾牌的事，二人已经闹得不太愉快，二来占星族和人鱼族之间的关系向来不睦，若是现在再欠下人情，只怕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畅。
    于是他想自己过去，以神统军的名义，或者是卖自己的面子也好......
    好在在没去神统军之前，白涟舟和露雅之间还有那么一丝一缕的联系，这位人鱼灵使高高在上，但也无时无刻都在心里念着萨鲁镇出浴的这个少年。
    瞒着师娘和师兄，白涟舟趁着傍晚时分出了门，过了这一夜，便能到达最南部的图布里克海湾。
    ......
    这一夜，马车孤零零地前行在维奥莱特帝国的街道之上。
    自从亡灵死士出现之后，夜市、酒馆、深夜餐馆相继关门，夜幕降临，帝国的大街小巷也随之陷入一片死寂。
    看着夜里的道路，白涟舟有些怅然，觉得这条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直到凌晨时分，车夫才将沉沉睡去的少年唤醒。
    而眼前，又是那片令人看不清方向的云雾。
    匆匆付了车费，白涟舟钻入迷雾之中，很快便寻着海浪声来到了海边。
    人鱼地宫门口那座古代国王半身像很明显，是这片领域的地标性建筑，白涟舟初来时就见过，只是不知道破解的方法，只能停在原地思索。
    这座国王像没有瞳孔，却像是一直凝视着少年一般。白涟舟沉默着，抬起手摩挲石像粗糙的表面，没有任何反应。
    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心情涌上他的心头。
    几番尝试之后，的确如同凛夜所说，只靠摸，根本没什么反应。不过他没有师兄那么夸张，没有结果，便站在门口等。
    没过多久，石像之后的栈桥“轰”的一声崩裂。
    层层海浪之中，大块大块的冰层浮到了海面上，坍塌的木桥砸进大海，很快便被海水吞没。一时间地下与地上倒置，呈现在白涟舟面前的，是一座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宫殿大门。
    白涟舟顿时震惊了。
    这人鱼地宫，够气派的呀......
    凛冽的海风将他的银白色兜帽吹落，殿门之后，开始涌现出一层一层冰川崖壁，组成一段围墙。翻滚的海浪击打在宫墙之上，狂暴的掀动起剧烈的灵力震荡。
    然后，就在殿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波涛褪去，黎明再次恢复了一片静谧。
    白涟舟一怔，许久没反应过来，那殿门之后走出来的少女，正是多日未见的露雅，身后的冰雪宫殿簇拥之下，让她仿佛一位从神界走来的神女。
    “露雅......”
    少年心头一动，心道这种清冷气质与当时邻家少女的婉约全然不同，但也更适合她天之骄女的身份。
    露雅直直望着白涟舟的脸，眼神中的冷漠逐渐消散，反而脸颊上绽开一抹激动的笑容，张嘴想要打声招呼，却欲言又止，停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白涟舟微微一笑，缓步走上前去，说道：“好久不见。”
    露雅仍旧怔怔地凝望着心爱的少年，半年未见，相似的衣衫，相似的情景，白涟舟身上的肌肉更加紧实，体格强健，眼神中更是流露着一种无法抹平的坚毅感。
    二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除了满满的爱意，就只剩下无言的喜悦了。
    “这半年里......你辛苦了。”露雅轻声说道。
    少女看得出，新兵营带给白涟舟的，不仅仅是灵力和体能的提升，还有思维的锻炼和心智的磨砺。
    只是她不知道，面前这个看似懵懂天真的少年，实际身上背负着来自两个帝国的重大使命。
    “我其实......还在新兵营里等你来着。”白涟舟有些羞涩，又不好意思当面问，“结果你没去。”
    “我母亲不让我去。”露雅淡淡说着，没有多余的情绪，也没有其他解释。
    “哦......那你今天？王后殿下不在？”
    “嗯，看到你来，我就出来了。”露雅垂着眼睑，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十分动人。
    白涟舟微笑着看她，也不去细想这人鱼地宫之下，是如何真真切切“看”到地表发生的事情的。如今只想着能与信件上的人相遇，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情。
    他柔声说道：“不去才好，怪累人的，而且......”
    白涟舟想说要排名，要考核，身为帝女，这种场合避险才好，以免平生风波。
    “我听说，你是很厉害的士兵。”露雅指了指白涟舟胸前的远见之眼勋章，说道：“你的勋章很独特呀，肯定是立了大功吧？”
    白涟舟耸耸肩，只说：“这个是考核给的，每个人都有，我才进军队多久，哪有机会立功？”
    二人已经在冰面上逗留了一段时间，但一直没有人过来打扰，白涟舟胆子愈发大了起来，走上前抱紧了露雅，久久不舍得放手。
    “我很想你。”
    猝然被他抱住，露雅有些窘迫，连忙道：“这不合规矩！”
    “我知道不合规矩，早晚会合的。”白涟舟微笑着说，“你母亲不希望你跟占星族有任何瓜葛，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地娶你，无论是以占星族灵使的身份，还是神统军士兵的身份......”
    “唔......”露雅有些惊愕，迟疑道：“可是......”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你只要放在心里就行了，剩下的事我来做。”白涟舟诚恳地说道，“我会尽所有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人。”
    露雅苦笑，伸出双臂揽着白涟舟的后背，“只怕我母亲......不会同意咱们的婚事。”
    白涟舟心中有些失落，心知露雅这不是在拒绝，而是说了一句很现实的真话。但无论如何，他心中很想为之努力一下。
    “走吧，随我进去。”露雅从白涟舟的怀抱中挣脱开来，邀请他进入人鱼地宫。
    如今的人鱼地宫，算是整个维奥莱特帝国唯一的祥和之地。这里位居大陆最南部的海湾，又有天然的云雾笼罩，不会被外部的灵力动荡侵扰，可以说是绝妙的避身之地。
    进入宫殿内部，才发现这座地下宫殿与地表的王宫并无差别，以典雅的白色岩石修砌墙面，石柱上雕刻着古老而神秘的创世花纹。
    冗长的走廊很宽，几乎可以通行一辆马车，两侧站着垂首跪伏的侍女。穹顶的壁画是维奥莱特最有名的美术作品，呈现的是人鱼族子民第一次面见海神德文希尔时奏响乐章的情景。
    随着二人的步伐，整座宫殿开始移动，白涟舟知道，身后的殿门正在回缩，建筑体在向海内下沉。
    周围的光线逐渐变弱，那些壁画上慢慢发出幽暗的光。
    夜晶灯由远及近一盏盏点亮，发出如海洋生物般幽寂的冷光。
    在这座奇妙的地下宫殿之中，灵力的浓度明显比地表更大，像是图布里克海湾那湿漉漉的水汽一般，包裹着整座宫殿，推着少年向更深的地方走。
    窗棂之外，是无边无际的大海，随着水下的暗流，不时会飘过零星几条深色的鱼，掀起一团气泡，向头顶的海面涌动。
    白涟舟被这地下宫殿的场景惊得瞠目结舌，惊讶之余，也在记忆着宫殿的内部结构。
    他想着以防万一，能够快速从内殿逃出去。
    但是不对啊，久居深海之中的宫殿，自己却能呼吸顺畅，这里的空气是从哪里来的呢？
    白涟舟刚想叫住露雅一问究竟，这时，少女却回过头来，沉声说：“我们在这里聊吧。”
    那一瞬，借助微弱的灯光，少年看见了露雅皮肤之下浮动的海银色鱼鳞，和一扇扇翕动的鳃。
    别忘了她们都是人鱼啊......
    “咳咳......你身上的鳞片，挺好看的。”
    白涟舟尴尬笑着，这是他第一次在人类的身体上看到鳞片，还有鱼鳃。
    虽然早早就知道露雅是人鱼族灵使，但少年内心不免还是有些发憷......改变不了的事实就是，她是条鱼。
    “这里有通往地表的出口，你不用担心空气。”露雅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解释道：“如果有下次，可以用风灵术，带一些空气下来......你试试。”
    白涟舟点点头，怕浪费空气，甚至有点不敢说话，沉默着进了露雅身后的房间。
    正此时，露雅关上房间的门，低声说道：“你的灵力回路有残缺，我可以帮你把它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