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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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燕王朝。
    西风古道。
    自三百年前跃马王朝分裂成五国之后，大燕王朝依靠精锐铁骑曾疯狂夺取十八州，号称燕云十八州。只可惜，在大赵和大齐两国合力之下，现在的大燕早不复当初辉煌，只剩下十一州之地。
    名震一时的燕云十八州，彻底成为传说。
    现在唯一还残存着一丝当年风采之地，便只有边境之地的西风古道。
    古道断人肠。
    回首已天涯。
    因是三国接壤之地，西风古道混乱不堪，大燕王朝虽一直声称此地为本国疆域，却也从未真正将其掌控过，反而渐渐沦落为江湖豪客，兵匪盗贼聚集之地。
    天涯镇。
    西风古道之上唯一城镇之地，名为镇，实为城。
    三教九流之辈汇聚于此，反让此地越见繁华。
    镇里有间客栈。
    名为桃花。
    ……
    楚太一擦了把汗，看着客栈内已经被自己擦拭得干净整洁，隐约散发出丝丝光芒的桌椅，走到一处角落，小心翼翼的朝着周围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后，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小酒壶，拧开盖子，轻轻的抿了一口酒水，那张算不上俊俏却也有几分清秀的稚嫩脸上泛起一抹满足之色。
    壶中之酒算不上佳酿，不过是昨晚从几个故作豪爽的江湖大豪那里悄悄截留的客栈招牌之一，桃花酒。
    天涯镇的桃花客栈名气不小，正因这里有两大招牌。
    陈桃花，和她亲手所酿的桃花酒。
    身为客栈的老板娘，陈桃花无愧于桃花之名，容貌不说倾国倾城，却也妩媚妖娆，尤其那一双桃花眼，更是拥有勾魂夺魄之能，不知道勾走了多少文人骚客江湖大豪的魂儿。
    桃花客栈之所以破旧普通却生意极好，这位风骚的老板娘功不可没。
    只是老板娘虽美，酿出的这所谓桃花酒却着实不怎么样。
    糊弄糊弄那些精虫上脑的凯子还可以，可事实上却全是从酒坊里面买来之后掺水的勾兑货。
    这也是楚太一每日里都要做的活计之一。
    不过楚太一却也清楚，来桃花客栈喝桃花酒的人，目的都只是为了老板娘，只要老板娘在，别说掺了水的假酒，就算是马尿，那群凯子也同样喝得酣畅淋漓，认为是人间仙酿。
    “凯子”这个词，楚太一是从陈小二那里学来的。
    用陈小二的解释就是，凯子等于傻，非要再解释，那就是很傻。
    陈小二是桃花客栈的马夫，专门负责给客人喂马，在桃花客栈干了整整十五年，比楚太一多出五年，所以楚太一从来都很赞同这位“前辈”的话。
    陈小二教了楚太一很多东西，一直都让楚太一觉得“受益匪浅”。
    只可惜，数个月前，陈小二实在无法忍受老板娘拖欠工钱，于是在一个深夜，偷了几个客人的马匹，然后逃之夭夭。
    为此，暴怒的陈桃花大手一挥，直接扣掉了楚太一这一年的工钱。
    理由很简单，谁让你楚太一和陈小二交情莫逆。
    对这种无妄之灾，楚太一倒是风轻云淡。
    从六岁开始在这桃花客栈呆了十来年，楚太一干活就从来没看到过什么叫做工钱。
    他只是有些叹气，陈小二一走，喂马的活计现在也归属于他了。
    桃花客栈最多时也只有四人。
    老板娘陈桃花。
    厨子胡八刀。
    马夫陈小二。
    小厮楚太一。
    “陈小二和那群凯子都挺可怜的。”
    楚太一轻轻一叹，狠狠的灌了口掺水的桃花酒，浑不觉连喝口兑水酒都要偷偷截留的自己是否比凯子还要更可怜。
    ……
    在角落里偷摸的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楚太一收起小酒壶，继续忙碌起来。
    昨日天涯镇三大势力之一的牧马帮的副帮主来了一次，告知老板娘陈桃花今日会有一伙重要客人路过桃花镇，将会入住桃花客栈，让其好好招待一番，不可怠慢。
    在天涯镇，桃花客栈不是唯一的客栈，更不是档次最高的客栈，但绝对是最有名气的客栈。而天涯镇三大势力的首脑和老板娘关系都很不错，有客人来在此招待也算是理所当然。
    客人的来头楚太一不清楚，但却清楚自己若是不按照老板娘的交待将对方招呼好，陈桃花不但会至少唠叨上一个月，而且还会克扣他的伙食。
    没有工钱也就罢了，若是再吃不饱，楚太一恐怕也只能学着陈小二逃走了。
    楚太一的身子骨偏瘦弱，力气也比同龄人偏小，不过又扫了一遍地，便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实在扛不住便坐下休息起来。
    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水，楚太一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眼中闪过一抹阴霾之色。
    触手一片冰寒，仿佛碰到的不是身体，而是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
    自从六岁有记忆开始，楚太一的两侧腰部便总有一股莫名的冰寒涌现，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同时，也不停摧残着他的身体。
    老板娘陈桃花也曾找过镇里最高明的郎中帮楚太一检查过，却从未找到那股冰寒的缘由，更无法化解，最后只能判定是天生恶疾。
    只可惜，楚太一对于自己六岁之前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
    十六年的人生只从六岁时被陈桃花捡到开始。
    不过这身体间或带来的疼痛却也并非全无好处。
    至少楚太一觉得自己的忍受能力早已今非昔比。
    陈小二忍受不了老板娘的折磨出逃，楚太一却依旧还呆在桃花客栈甘之如饴，便是最好的佐证。
    将客栈内一切都收拾好没多久，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壮硕汉子便出现在了客栈的门口，看向楚太一喝道：“太一，客人来了。”
    此人正是那牧马帮的副帮主，名叫桑坤，据说还有个江湖诨号，唤作夺魂刀，是天涯镇数得上的江湖高手之一。
    “来喽。”
    楚太一应和一声，赶忙走出去恭敬的迎接起客人来。
    同时也悄悄的打量着，让桑坤这种人物如此郑重接待的客人，到底是何种来头。
    “小子，今天有点眼色，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人物，万一得罪了，你小子绝对没好果子吃。”
    走到楚太一身旁，桑坤低声告诫道。
    “切！来这种穷乡僻壤之地的能有什么大人物，老子虽然读书少，你也少来忽悠我。”
    楚太一心里暗自腹诽着，脸上却露出一副恭敬听话的神色，重重点头。
    客栈虽不是风月场所，却也同为市井之地。在这种地方呆了十年，楚太一虽年纪不大，却也绝非纯朴少年。
    “前辈里面请。”
    告诫完了楚太一，桑坤脸上泛起一抹谄媚笑容，躬身冲着那几位客人说道。
    桑坤口中所谓的贵客人数不多，只有三人。
    最先一人是位老者，长相清奇，额下几缕长须，气质不凡，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在他身后，则是一个年轻男子，一身锦袍，像是个富贵公子哥，长相很是英俊，只是一脸傲气，眼神也有几分阴鸷之色。
    最后一位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长相秀美，大眼清澈灵动，却古怪的身着一身佛衣，头上半点青丝皆无，竟然是一个小尼姑。
    这种组合无疑有些怪异，而楚太一更是敏锐的观察到，在这三人组合之中，无论是那老者还是那年轻男子，对于那个小女尼都很恭敬，这让楚太一有些诧异的同时，也忍不住猜测到，桑坤口中所谓的大人物，莫非竟是这个小尼姑不成？
    此时已近午时，几人都未曾用饭，桃花客栈的厨子胡八刀虽然手艺一般，但胜在手脚麻利，没多时便弄好了一桌子饭菜，让楚太一送了上去。
    而在楚太一的提醒下，胡八刀更是弄了几个素菜，以满足那小女尼的口味。
    很显然，楚太一这个举动让对方很有好感，那清奇老者更是感谢的向楚太一点了点头。
    桑坤陪着那三人用餐，楚太一则佝偻着身子站在窗前一边借助着阳光的温暖驱散腰间的冰寒，一边饶有兴致的听着几人的对话。
    这也是他平日里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客栈也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尤其那些江湖豪客一旦酒意上涌便说话毫无顾忌，上至庙堂下至江湖的新鲜事几乎都能提个遍，倒也让楚太一这个边境之地的土包子对外界并非是一无所知。
    敬了杯酒，桑坤恭敬的低声说道：“魏前辈，帮主已经先行一步，在边境打点等候，我们今晚便在天涯镇住上一夜，明日一早在下会带着帮中精锐的兄弟，一起护送前辈出发，您看如何？”
    清奇老者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随即朝着外面看了看，道：“这里够安全么？”
    桑坤低声笑道：“这家客栈虽然环境马马虎虎，但那老板娘却非同一般，再加上我牧马帮的精锐都守护在附近，安全性应该没问题。”
    “哦？”
    清奇老者闻言眉毛不由一挑，有些好奇的问道：“这家客栈的老板娘莫非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不成？”
    桑坤未等答话，那个有些高傲的锦袍男子就忍不住嗤笑道：“这种穷乡僻壤之地能有什么高手，不过是一群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罢了。”
    桑坤闻言顿时尴尬得满脸通红，却也不敢发怒，只能强笑道：“天涯镇不过一偏僻小城，当然入不得公子法眼……”
    话音未落，就见那清奇老者冷哼一声，呵斥道：“长轩不得无礼，四海五洲之地藏龙卧虎，高手如过江之鲫极多，更有传说中的仙家宗门，天涯镇虽小，有些高手存在并不稀奇。”
    锦袍男子虽依旧并不赞同，却也不敢反驳，只能冷哼了一声作罢。
    而那地位明显最高的小尼姑一直都未曾开口，只是睁大眼睛好奇的听着。
    楚太一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
    陈桃花到底是不是高手楚太一不清楚，但想必一个孤身女子在这鱼龙混杂的天涯镇能够创下一番基业，单凭姿色是绝对不够的。
    楚太一不关心老板娘的事情，却对那清奇老者口中的仙家宗门更感兴趣。
    因为当年陈桃花帮他找的那个郎中曾经说过，如果这个世间真有办法治愈楚太一腰部的冰寒，恐怕只有传说中的仙家宗门能够做到。
    只可惜仙家之说太过飘渺，天涯镇又不过是弹丸之地，想碰到那种大机缘难如登天。
    可那清奇老者明显不愿在这些话题上多说，突然问道：“桑帮主，最近边境可还安稳？”
    桑坤苦笑一声道：“大齐王朝和大赵王朝对大燕一直虎视眈眈，当年便联手夺取了大燕七州之地，数年前虽有大燕大将军，号称兵家第一人的陈白起用计离间了大齐和大赵，让其关系不复从前那般亲密，但两国依旧对大燕之地觊觎无比，以至于边境冲突不断。若不是有南楚和北魏两国在一旁准备坐收渔利，两国早发起大规模战争了。不过看现在这副模样，大战恐怕也为期不远。”
    西风古道的天涯镇虽一直号称是无主之地，但毕竟归属大燕疆域，里面燕人也是居多，桑坤便是如此，内心自然偏向大燕多些，再加上处于边境之地，所以身份虽不高，但见识却也不算少。
    清奇老者叹息道：“大将军陈白起虽为当世人杰，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毕竟孤木难支，大齐和大赵若是不联手还好，一旦再次结成同盟，大燕危矣。”
    锦袍男子愤愤道：“想当年我大燕也号称兵家圣地，高手层出不绝，兵锋所向无敌，若不是那春秋学府……”
    “长轩闭嘴！”
    那锦袍男子还没等说完，清奇老者就脸色一变，厉声呵斥。
    随后朝着周围打量一番，见只有楚太一在附近后，才脸色稍缓，却依旧沉声道：“那春秋学府是何等存在，岂是你我能够背后评论的？若是不能够管好你这张嘴，你现在便给我返回去！”
    被当面呵斥，锦袍男子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却也不敢反驳，只能怒哼一声，之后目光一转，却是看到了不远处的楚太一，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厉声骂道：“小子，管好你的耳朵，不该听的不要听，就算听到了也要马上忘记，不然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说罢，那锦袍男子突然抬起右手，化掌在桌角上猛然切下。
    “噗！”
    一声轻响传出，那坚硬木桌这一刻仿佛化成豆腐，被生生切下一角来，断口平整光滑，仿若被利刃劈斩一般。
    楚太一眼神猛然一凝，却是不敢多看，身体越发佝偻起来，瑟瑟发抖，似乎恐惧至极。
    这时，一股强横气势突然从那锦袍男子身上涌起，直迫楚太一而去。
    “噗！”
    被气势所压，楚太一只觉得胸口一闷，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跌坐在地，却是看都不敢再看那锦袍男子一眼，身躯哆嗦得更为厉害。
    “哈哈！”
    见到楚太一如此窝囊摸样，那锦袍男子终于觉得心情畅爽许多，朗声大笑，将碗中酒一干而尽。
    清奇老者再次皱起眉头，不悦道：“长轩，不过一下人而已，你吓他作甚，赶紧吃好回去休息。”
    锦袍男子再次一笑，不以为意道：“这种贱民，不杀之已算我手下留情！”
    一旁桑坤摇头苦笑，却是不敢多言一句。
    没多久，几人终于吃好，恢复过来脸色却依旧有些苍白的楚太一恭敬无比的将三位客人送入到打扫赶紧的客房之后，才又陪着桑坤将其送出客栈。
    出了门口，桑坤突然轻声一叹，低声道：“太一，这几位大人物是京城而来，身份高贵无比，你千万要有点眼色，万一得罪了对方，无论是我还是老板娘，都保不住你。”
    楚太一抬头一笑，道：“放心吧桑帮主，我晓得。”
    桑坤点点头，拍了拍楚太一的肩膀，径直离去。
    桑坤和陈桃花关系一向不错，又是天涯镇的本土之人，也算是看着楚太一长大，自然不愿这还算伶俐的小厮因为惹怒了那几位贵客而无辜丢了性命。不过他也只能是告诫一番而已，若真有那种情况，桑坤却也不会去管。
    他没那个本事，管不起。
    对此楚太一也心知肚明，对桑坤多少还是有些感激。
    别看桑坤在天涯镇算得上一号人物，平日里威风八面，却也仅限于天涯镇而已。
    七品武夫之境，让桑坤在天涯镇也称得上高手，可对比真正的大人物，却根本不入流。
    楚太一曾听陈小二说过，天下武夫，以九品划分。
    九品入门，到一品便已臻化境，堪称绝顶之流，号为小宗师，当世罕见。
    其中又分为上三品，中三品和下三品。
    桑坤属于下三品之流，而从那锦袍男子一次出手来看，恐怕至少也是中三品之境。
    这种人物。
    他们的确招惹不起。
    只可惜，身为市井小人物的楚太一从来都是一个记仇之人，最爱的便是以直报怨。
    待得桑坤身影消失不见，楚太一已经站直身体。
    眼中厉芒一闪。
    哪有半点最初的佝偻懦弱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