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淳于让颐昼归时,莲屉观的两人已经走了。
任城看着淳于让颐没精打采的样子,脸上笑容颇多。淳于让颐也不傻,看着任城满脸堆笑,忙问道:“有着落?”
“嘿嘿,你小子可以啊,”任城取出烟杆扣了扣,“一枚买路令换份刘榀的人情,本就不是什么亏本买卖,又让那小娘子半路折回,前来回报恩公,说了些我们最需要的买路消息。”说完抛过去一个小口袋,里面装有两枚小巧灵币,在朝阳的映射下,翠绿的有些可爱了。
淳于让颐再三推让,任城还是让他收了。
待到淳于让颐不闹腾后,任城已然点燃烟丝,推开窗户看那烟丝一缕缕飞出窗外,回头淡淡说道:“霜降那夜一更天,最后割的那片稻田,就是集结地点。”
霜降天,河边稻谷已经收割殆尽,耕农肩扛稻穗,笑容满满,即便天有稀稀拉拉的小雨,也没影响到一丝收获心情。淳于让颐与任城坐在一支小舟之上品茗,任城擦拭着那枚在秃噜山上放了近百年的买路令,叹息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淳于让颐端坐船头,单手扶着船板,打量着两岸稻田。
前几天任城与淳于让颐在住处划下道来打了一场,四尺的圈子,谁出谁输,谁踏坏地板谁输。
结果就是任城踏坏了地板时的一击将淳于让颐打出圈外,按照先后顺序,是他任城输了。但是淳于让颐知道,真若厮杀,互换一百招以内,自己不是任城对手。
任城也心中了然,真若按照祖宗规矩将这小子领回秃噜山,画圈打擂,多半回鹘的座位要往后挪一挪了。
何况这还没入泽,若在大泽中另有机缘,那自己能否坐上大哥的那个位置,也在两说。只不过这孩子到时候不会和自己抢就是了。
后生可畏,让颐这孩子,还是吃了只有一只手臂的亏,否则那晚自己未必能将其击出圈外的。
就在这思虑档口,淳于让颐以秘法口语说道:“任老。”
“嗯,”任城下意识应声一句,探出头向淳于让颐望向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片稻田正在缓缓收割,放眼望去,还要割许久的样子。
“这已经是第三片了,具体是哪片还不好说,除却第一片,这两片距离不算远,都给你看顾,一旦交酉没有动静,不要声张,去我那片田看看便是了。”
“还用继续顺流而下吗?”
任城用烟管摸索下巴上的稀疏胡须,再次钻入船帐后说道:“时间尚早,再走个三四里也不迟。”
天上月已与落日遥相呼应,淳于让颐看顾的那两片田都没有收割掉的迹象,又过半盏茶时间后,耕农抱着稻谷归乡,只留下那一小撮稻谷独立月梢。
两片皆如此。
没多久后,便已是一更天,蒙蒙夜色下,在最下游这片稻谷处,早已是人头攒动。先是有船只驶来,几十号江湖人物弯刀上肩,大摇大摆地走下来,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一名墨蓝锦袍的公子哥周遭,公子哥手中紫砂茶壶里显然是有一壶好茶的,每咂么上一口,便是一脸沉醉的模样,再赞一声好茶。
淳于让颐扫过众人,看向那公子哥步伐时,暗暗点了点头。
有点东西。
之后一双男女走来此处,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满脸伤疤,与身旁那位眼中人倚树攀谈,男子看待心上人也是眼神温柔,并不时对身旁人加以戒备。
这都不是让淳于让颐最为忌惮的,因为随后来了一名老者,生着一张苦脸,带着三个不大的娃儿来到了此处。三个娃儿最大的那个男孩,最多也就十二三岁,最小的那女娃,最多也就六七岁的样子,跟在老者身后,均有些怕生。老者应该是一位溶血境的前辈高人,因为身上散发的气息,虽没有见到刘榀时那么强烈,却也让人知难而退,兴不起一丝想要抗争的念头。
至于其他稀稀拉拉来到此地之人,并没有能引起淳于让颐刻意留意的。时间尚早,淳于让颐打算北上去另一处稻田看看情况。还未到地方,已经听到了乒乒乓乓的打斗之声。
这边更加热闹,伴着淡淡夜雾,已起了一场打生打死的乱斗,淳于让颐摇了摇头,并未介入,而是折返回第一处稻田处。
此处倒无争斗迹象,看来那位瞧着就危险的老者的威慑力还是有的,淳于让颐环顾一周,人又比走之前多了两拨,分别是一位佩有一把好刀的毡帽客及统一服饰的两名中年男子,一个拄棍,一名空手。
都不算弱了。
先是带着孩子的老者一个转头,身边陆陆续续地都发现了稻田中的异样。
一名戴着豺狼面具的人影凭空出现,手持一只大号的买路令样式令牌,上书四字:“豺乃祭兽。”
与此同时,第二块稻田处同时出现了第二名使者,佩戴木质面具,手持令牌上书有:“草木黄落。”
而在任城所在的那极远处的一块稻田之上,任城第一个发现了其中异样,那位如同在地底钻出的男子出现后,瞬息间脸上戴上了一副虫子面具,手持一副巨大令牌,刻有“蛰虫咸俯。”
这两男一女三人几乎同时出声:“持令者上前,无令者速退,一炷香后,带各位去第二处试炼场所。”
经过短暂的面面相觑后,一位身着劲装的老者率先迈入稻田中,手持令牌,洋洋得意。
稻田中的豺狼面具女子向其点了点头,老者正待说点什么,只觉后心一凉,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毡帽客抽出沾满鲜血的宝刀,手持老者手中令牌,冷漠看待身边跃跃欲试之人,而那豺面女子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丝毫都没有理会。
其余两处都在发生着如出一辙的事情,尤以早已杀红眼的第二处稻田最为惨烈。
一炷香后,第一处稻田地上又添了三具尸体,溶血境老者亲自出手,拍死了那位最早发难的毡帽客,将令牌丢给那名少年后,少年独立田中,无人敢上前争抢。
而那对服饰统一的中年汉子,也在争抢中死在那双眷侣手中。
眼看时间快到了,淳于让颐带头持令走入稻田,此后众人纷纷效仿,再无纷争。
“时辰到。无令者搬走地上死尸,退出此地。”女子再次发声,环抱巨大令牌继续开口道:“还不速速退去?”
墨蓝锦袍的公子向那些帮闲使了使眼色,很快三具尸体被抬到河边,丟入河中。这些江湖人登船后向那公子哥遥遥抱拳,公子哥笑着挥手。
苦脸老人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船只和一些没有得逞的散修也陆续退场,稻田里寂静无声。淳于让颐环顾了一下周遭,算上自己,共有六人持令。
溶血境宗师弟子、墨袍公子、刀疤女子与其道侣,还有一个手捻茶花、背后裹着物件的蒙面客。
豺面女子确定周遭无人后,轻踏足下,巨大稻田无声翻转,一行人已落入地下,除了溶血境宗师的那名年轻弟子落地时有些不稳,其余众人都是轻而易举踩定在了地面之上,淳于让颐一抬头,发现那名使者如蝙蝠般吊在上面,一双碧眼幽幽直视着淳于让颐。
而地面之上,白天割稻的十余位农家汉子与落下去的七人互换位置,仿佛凭空出现。几十个呼吸的功夫,便将稻田割完,随后娴熟整理田垄,须臾间已极难发现此处端倪。之后一众人在居中男子一声令下后各自散去,只剩深秋风声瑟。
苦脸老者带着两个孩子端坐在河对岸极远处的一株大树之上,老者叹了一口气,吐出一个字:“走。”
最小的那个女孩被老者抱下了树,骑上老者肩头奶声奶气地问道:“师傅,你说师兄能否平安归来吗?”
老者握了握小女孩冻得冰凉的小手,苦着脸说道:“你祖师爷和师傅,都是这么过来的,栋儿如若不行,那是他没有造化,三年后师傅便会让奇儿前来试试,如果奇儿也不成,六年后就轮到你啦。”
“可师兄若能凭着本事晋升溶血境呢?”女孩摇了摇老者脖子,着急问道:“那我们还来不来了?”
苦脸老者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这样啊,如果栋儿有那机缘造化晋升溶血境,你和奇儿便不用来此了,跟着师傅游山玩水,这辈子想干嘛干嘛。”
那名被称为奇儿的男孩一路踢着石子,扭头对苦脸老者说道:“师傅,即便师兄通过晚稻街选拔入了泽,我也想过来碰碰运气,成吗?”
“成啊,怎么不成?”苦脸老者看着小脸冻得通红的男孩,“只是进了那隧道,生死自负,就你现在的单窍底子,怕是进去就被那使者给甩没影了。”
淳于让颐等人不再看那倒悬于挂壁的豺面女子,而是打量起这地底的隧道起来。几十丈只有一盏极为幽暗的溟灯吊在壁上,风声倒灌,如女子轻轻呜咽。
豺面使者终于发声,“差不多是时候了,买路令抛给我,我带你们六人去往第二试炼场。”
刀疤女子心怀戒备,试着问道:“尊使,你说第二试炼场,那地面上的厮杀,已经算我们过了第一场试炼了?”
豺面女子轻轻摇头,自上而下探出一只手。
墨袍公子哥第一个将令牌抛上去,众人这才纷纷效仿。待得女子收齐六块令牌,勘认无误后,将六块令牌放入了自己手持的那块巨大令牌之中,原来那块两尺长短的巨大令牌,竟是中空的。
之后女子纵身跃下,与六人说道:“跟好,一旦跟丢后沦为凿山奴,可是永世不得翻身的下场。”
然后一眨眼的功夫,豺面女子已在几丈之外,而肩上扛的那块巨大令牌,由于里面六块令牌晃动的缘故,发出互相撞击的砰砰之声。
蒙面客一个箭步紧紧吊在使者身后,其余人纷纷效仿,灯光幽暗,伴随着咚咚声响,似通幽冥。
没过多久,隧道内出现了分叉路,豺面使者道路熟稔,腾转挪移毫无凝滞,起初众人还都纷纷留下记号以防走丢,后来也不知道奔跑了多久,身上做记号用的暗器等物都用光了,前面使者依旧在不回头地往前跑着。
大家这才恍然,原来这才是第一场试炼。
第一个掉队者已经出现。
正是那位苦脸老者的首徒。
之后刀疤脸女子脚下轻身符箓用完,已经无力走下去了,身旁道侣赶紧蹲下身背起女子,想借着最后一张符箓继续赶路,依稀盼着第二场的试炼场所就在眼前。
可就在男子蹲下这么个档口,眼前一个恍惚,已经寻觅不到前方使者及其他人,唯有那咚咚之声不绝于耳,渐行渐远,而伴随着使者离去,身后的溟灯也开始渐渐熄灭,男子一个咬牙,当机立断,发足向身后奔去。
只要能回到稻田处,总有办法上去,总好过一辈子为晚稻街凿穿内泽!
可没走多久,两人眼前一黑,似被什么东西击中脖颈,便人事不知了。
之后相较前面平坦的隧道,有了起起伏伏的波动,墨袍男子、执花蒙面客都多少有了粗重的喘息声,淳于让颐听声辨色,已经可以肯定那位蒙面人,是位女子。
三人也察觉到前方使者与自己一样,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这也就意味着,第二处试炼场,不会太远了。
就在那位墨袍公子在一路高攀十余里后快要支撑不下去时,前方出现了强光,三人精神一振,咬牙跟上使者,进行冲刺。
四人来到隧道尽头,进入了一处巨大空地,似是一处校技场,里面已有两人恭候在此。
虫兽面具使者,任城。
淳于让颐与任城眼神交流一瞬后,便已了然于胸:假装不认识。
两位使者走到边角处盘坐于地,虫面人拿出些肉干类的东西与豺面女子分食,私下窃语。任城也留在原地,并未上前与其他三位持令人交流。
墨袍男子的茶壶里早已干涩,为了应对接下来的试炼,摔烂茶壶,取出里面早已放好的灵珠,盘腿汲取气机。而那蒙面女子的茶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于此同时,女子也一改刚到此地的疲惫之态,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巨型场地来。
一炷香后,木脸面具的男子引着四人来到了此处,包括木脸面具的男子在内,五人一到此处全趴下了。
“怎么回事?”豺面女子大声问道。
“别提了,迷路了,半天才转回来。”
豺面女子翻了个白眼,就不再搭理这没有正行的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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