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火

    
    看过家族里的卷宗后，再一次看见克里斯蒂娜布置的“献祭法阵”，他本不应该奇怪的，但半夜从营房潜出，由屋顶悄无声息到城西一处废墟准备好献祭的场所，再看着眼前悬浮在法阵上的石块，还是让他思绪乱飞。
    按照他以往的理解，献祭法阵是为了联系上邪神，并根据祭品得到一些“邪神以为的”等价反馈。可克里斯蒂娜本身就是邪神，过往吸收血肉的力量也并不需要这样的沟通法阵。
    换言之，克里斯蒂娜这个邪神就在自己面前，那这个法阵的作用到底是做些什么的呢？
    ——另一个邪神。
    他不免这样想了。
    按照圣堂和家族典籍的教导，邪神栖居于禁止探知的深层星空，存在的形态是常人与超凡者都无法理解的怪奇模样，光是看上一眼就会被邪异的气息所污秽，大地上不时存在的大片诡异地域，便是邪神污染残留下来的。
    向这些邪神祈祷，本身就会让身体和灵魂沾染异样的色彩，很容易踏入让自己疯狂的领域。
    若是前世那个唯物世界的某种猜想，这类能回应召唤的邪神就如同人类见到蚂蚁召唤自己，即使糖水绘制的人类名字再完美，得到的结果也依旧只与人类心情相关。
    再往下思考的时候，法阵运转了。
    生命之藤原本被放置在法阵中央，不断向外透露着生机勃勃的气息。配上狮子鱼脊骨粉、金枫树货币这样的原料之后，那股让人舒适的气息瞬间变得粘稠起来。
    伴随着表面溢出的绿色汁液，晶莹的藤蔓由翠绿开始向着深黑色转化，一种不知名的波动开始向着天空发射。
    基尔霍兹北面城墙值守的士兵赫然发现，城外的几只巨兽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冲撞城墙的脚步，好几只跟着背后的魔兽收不住力，一下翻滚成了一团。
    ……
    为了保险，路易斯离法阵足足有五米，离法阵中间也放上了几只被捆着的小型魔兽，甚至还给自己施放过宁心静神的法术。
    照理说无论克里斯蒂娜想要做些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但魔兽血液绘成的法阵开始发光时，他还是感到了一种异样的疼痛。
    仿佛一把尖锐的利刃从目睹这场仪式的瞳孔直直贯入脑中，随之而来的穿刺痛楚瞬间让太阳穴附近的血管悲鸣起来，一鼓一鼓，仿佛随时要炸裂开。
    更明显的则是一种隔绝感，像是瞬间将头浸入了水面，基尔霍兹的噪声顷刻换成了一种充盈着鼓膜的饱胀，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也像是要随之流出。
    他想要试着活动身体，却愕然发现肉体已经完全僵住，脑间发出的信号像是外界的信息冲乱，根本传递不到肌肉，只能被动地接受外界的讯息。
    与此同时，路易斯发现自己体内的血能似乎更为灵敏，体外元素的紊流清晰可见。
    眼中所见的黑暗也化成了一种色彩斑斓的诡异景象，像是原本不可见的红外线、紫外线，都叠加到了这种怪异的颜色里面，半截废墟外没清理的灰色雪地像是排着一堆形状各异的肉块，随着耳边莫名响起的音乐盘旋飞舞。
    在路易斯眼中，原先法阵的位置已经分辨不出什么东西了，只看得见一连串的扭曲画面，其间大部分的意象，他都能将前世见识过的些许作品对应上，剩余对应不上的，都是些连描述都仿若有人扼住咽喉的无貌恐怖。
    或者说，正是无法描述、对应，反而才造就了极致的恐怖。
    他脑中悄然浮现了一种想法：也许，只需要基本了解、能够描述这类情况，那样的无貌恐怖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下一瞬，他就将这种想法驱除而出，并在心底给了自己一个警告。
    那些崇拜邪神的教团，不少人都以为自己能理解邪神的言语，越是理解越能感受到充盈的力量，但在外人看来都只是一群疯子罢了。
    他们未必抱有将自己拖入疯狂的觉悟，也许只是单纯的想要理解远古文献，然后因此陷入了更深的陷阱。
    不过这样的状态终究不适合长久，正要启用四肢固定的导件脱离，路易斯发现这样的状态很快减弱下去，法阵的奇异光芒也跟着黯淡，最终彻底隐没在夜色里。
    “结果怎么样了？”路易斯警惕道，没有靠近。
    面前那片黑暗中，克里斯蒂娜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道：“……讯息应该传递到了，但好像……没有应该有的回信。”言语间带着一种罕见的茫然。
    果然就算是神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
    路易斯问道：“回信？”
    “一般来说，会至少给回一组坐标。”
    言语流畅，没有丝毫的邪异，路易斯心中松了一口气，至于另一个邪神或者什么生物没有回信，以及克里斯蒂娜话语间透露出的隐秘，反倒是次要的事情了。
    他轻笑道：“那就先这样吧，以后收集到生命之藤再来一次也行的。”
    克里斯蒂娜言语里也收起了迷茫：“得不到回信，就说明生命之藤已经没效果了，不过确实应该尽快离开。”
    路易斯往废墟外瞥了眼，漆黑的夜色下并没有引来其他人，他快步捡起位于原先法阵位置的石块——那里此时已经变成了一滩微微散着热气的粘稠液体。
    接着一闪身，便从这片残留着邪异气息的地方脱离了。
    ……
    新历3517年，2月29日。
    闰年闰日。
    也许是献祭法阵的波动隐藏到了城防用的法阵之间，凌晨的献祭并没有引来多余的目光。
    阿尔塔米的宣传方案已经在全城实施，后勤处整理的报告也已经提交，接着便是等待后续结果的发酵——无论是宣传法案或是昨夜的交易。
    路易斯照例，早上先是翻看送来的报纸，等待两个部门送来整理的摘要。
    略过雅各布日报上的小说之后，他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查理三世的言论，大意为：前有魔兽虎眈视，后有残敌围伺攻，风云飘摇正显大帝之资。
    底下配上了辛辣的评价：在研究怎么投降方面，我们的新皇帝确实很有天赋，相信我们一定能见到和魔兽签订的贸易法案。
    略去这样舆论评价，路易斯心中了然，看来查理三世确实打算收取基尔霍兹抵御魔兽的功劳了，特别今年的魔兽攻势还是往常的两三倍，正适合用来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