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李念歌召何丝丝来华裳宫坐坐,他伏在何丝丝的肚子上,听着孩子的胎动,感觉生命是如此美妙。也就跟孩子互动的时候,他才能暂时忘记苏轻轻。转眼,她已经离开西夏三个多月了,一百多日,李念歌自己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何丝丝抚摸着大王的头发,黝黑的头发里夹杂着几根银丝,她以为她看花眼了,便揉了揉眼睛,可那几根银丝依旧固执地长在那里。三个月前,她为陛下梳头的时候还没有,这肯定是新长的。
一股莫名的酸味萦绕在她的心头,她一抬头,看见大王的床榻边挂着一副半人高的丹青,她拖着肚子走了过去,终于看清了画中人。那人穿着绿色官服,黑色官帽,媚眼如丝地朝她笑着,她难过地扭头望了望大王,却见大王正在凝视着案边另一幅丹青。
还是她,如此熟悉的面庞!
算了,她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心想,对于男人而言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大王得不到她,就让他思念一阵吧!反正她永远也回不来了,我同她吃什么醋啊!等我生下大王的长子,我就是西夏王后!
“娘娘,该吃安胎药了!”侍女将一碗苦得倒胃的安胎药递给她。她接过碗光闻着气味就苦得要命,但为了孩子,她捏着鼻子,一口气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半夜,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何丝丝感觉腹部剧痛,呻吟声惊动了一旁熟睡的李念歌,李念歌慌乱地掀起被子,看见床榻上的被褥都被鲜血染得湿漉漉。他一边安慰着何丝丝,一边让邱墨赶紧宣太医。
太医到达了华裳宫,让李念歌到殿外等候。夏天,夏州即便在半夜也夏日炎炎,李念歌的汗水已经将衣裳染透,他在殿外来回走动,是不是隔着门缝张望里头的情况。
何丝丝发出的一阵一阵痛彻心扉的喊叫声让他振聋发聩,脑袋里时不时的晕眩,他此时的唯一念想,孩子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他已经三十三岁了,膝下还没有一个皇子,将来西夏千秋基业该传给谁?
半个时辰后,噩耗还是传来了,太医满头大汗跪在了大王面前,身形如筛糠般颤抖着,他低着头,不敢看大王那要吃人的神情,结结巴巴道:“回......回大王,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吃了极寒之物引发血崩,因小皇子尚不足六月,已经......已经夭亡!”
“什么!”李念歌身形摇晃了几下,似要摔倒,邱墨在后面虚扶了一把,“那淑妃呢!”
“娘娘此番身体大损,能保住性命已属不易,但再也无法为大王诞育子嗣了!”太医因为恐惧将头低得几乎与地面持平,他的汗水已经顺着脸颊流到了地板上。
听到太医的话语,李念歌强支撑着身体走到殿内,一屁股坐到案边,痴痴地笑了。他要个皇子继承大统为何这么难?南燕羌胡大理的皇子们数不胜数,就连比他小三岁的长孙琏都立了太子,可他却......
邱墨赶紧让太医退下了,以免李念歌因愤怒迁怒太医院!太医走后,他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大王,不禁长叹一声,大王啊大王,刚刚翻了母家一案还没过几日安生日子,最爱的女子也走了,接连失去了爱子爱女,这样一连串的打击他如何受得住。此时大王想必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大王冷静了一会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内室。内室被浓郁的血腥味所笼罩,何丝丝面无血色地躺在床榻上,他心疼地抚摸着她那苍白如纸的面颊,心里在流血啊。
何丝丝整整昏睡了三日,她想来之后得知噩耗,二话不说一口咬定是裴兰新干的。太医检查过她那日喝的安胎药,闻上去无异味,但是里头加了大量的蛇胆以及藏红花提取物。而这种蛇毒,确实只有羌胡盛产,而贵妃娘娘正是羌胡和亲公主。
“没有想到她的心如此狠毒,就算要置我于死地,好歹顾忌一下我的皇儿,他也是大王的骨肉啊!”何丝丝撕扯着大王的衣袖哭诉道,为了不让她更伤心,就没把她不能生育的事情告知于她。
“丝丝,此案疑点颇多,没有直接证据可以指证阿兰。不过你放心,寡人一定还你一个公道。”李念歌轻声安慰道。
何丝丝艰难地半坐起身,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大王,自己的孩子都没了,大王仍要护着裴兰新那贱人,她感到无比心寒,继而泪如泉涌,一字一句道:“大王,倘若今日苏轻轻和妾身易地而处,相必大王早就将裴兰新碎尸万段了!您不在乎妾身没关系,可妾身的孩子不也是您的骨肉吗?”
李念歌当时就愣在那里了,他也在想这个问题,若是换做她被陷害流产,他怕是早已失去理智,掂起长剑让裴兰新抵命。他回过神来正欲向何丝丝解释,谁料她已经跪倒在地,卑微无助地趴到地上。
“妾身请求大王处死贵妃,否则妾身便跪死在这里!”
“你非要这般逼寡人吗?”李念歌的青筋暴起,双手颤抖地攥着衣角,他见何丝丝仍旧没有一丝反应,便负气离开了。
何丝丝亲眼目睹大王的无情,顿时感觉自己像身处冰窖那样寒冷,寒气深入骨髓,刺激着她那颗原本炽热的心脏。她艰难地直起身子,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她的孩子没了,王后之位也遥遥无期。哎!可笑,大王的心都留不住,孩子也没了,她还要王后之位干什么?
越想越气愤的她竟然撞墙自尽,想要用自己的命来换裴兰新的命!还好她命大,从阎王爷那捡回来一条命。这件事事关皇嗣,立刻震动了朝野,朝臣们都议论纷纷,联名上书要求大王按律法惩处贵妃。
李念歌和荀曲知道这件事八成与蒲颖脱不了干系,但是把手深到后宫中,她还没那个本事。只怕这件事贵妃也参与其中。他迟迟没有动作,就是不想让蒲颖如意,千算万算没有料到,朝臣们也来横插一杠。
气愤的大王只能拿常黎出气,叫人狠狠抽了他二十鞭子,常黎被打的皮开肉绽,仍然在咬牙坚持着,一声不吭。心里却无比高兴,他听到了风声,何丝丝小产了,这预示着公主那个可怕的后宫计划已经展开,他脸上泛起了阵阵笑容。只要能让李念歌也尝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悲痛欲绝的滋味,哪怕让他用性命去交换也在所不惜。
当日,大王再也承受不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褫夺了裴兰新贵妃封号压入大牢。当一身囚服的裴兰新被狱卒扔到牢里,看着沉重的锁链被锁上的那一刹那,瞬间感觉到什么都完了。她想不通,何丝丝喝下蒲颖公主给的毒药为何还能逃过一劫,她之前一直跟蒲颖强调,让何丝丝一尸两命。
国师府上
阿沁得知了这一切心里十分惆怅,她坐在荀曲身边,从脖子里抽出大婚之日苏轻轻赠予她的银锁片,紧紧握在手心里,叹息道:“倘若让大人知道大王此时的境遇,她该多么心痛啊!”
“罪魁祸首便是蒲颖!”荀曲愤愤然拍案而起,“她害念歌如此痛苦,干脆我派人杀了她一了百了!”
“此计不可行!”阿沁绕到他身后为他按摩着肩膀,“她狡诈多端,知道你我恨她入骨,岂会没有防备。当时大人想和常黎同归于尽,都落入她的陷阱里了,我们斗不过她!为今之计,只有寻找到证据,将她的罪行昭告天下,让她接受国法的审判!”
“证据已经有眉目了,我只是心疼大王,刚刚失去爱子。要是苏大人在,还能安慰一二。”荀曲连连叹息道,念歌,一定要挺住,扳倒蒲颖的那一日快要来了,曙光已然临近,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大病初愈的何丝丝偶然听到宫女们议论纷纷,说她不能够再生育了。气得她将那些嚼舌根的宫女们打了二十大板。她请来了太医,要一探究竟,可满宫上下的太医得大王吩咐不让告诉她事实,只说她好好将养身体,以后还能为大王孕育血脉。
但她并不相信太医的话,宫里的人一向是无风不起浪,既然有她不能生育的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她盘算着还是先养好自己的身体,为大王生下王子才行。虽然她已经是后宫第一人,可古往今来,没有孩子的深宫妇人好比没有根基的水草,难以长久。
李念歌一个人颓废地坐在书房中,现在唯一可以支撑着他坚持下去的信念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找出证据,将蒲颖这个毒瘤绳之以法。
他当然也知道,阿兰是冤枉的,丝丝小产一定又是蒲颖的杰作。她就如此恨自己吗?李念歌委屈地想道。他想了整整一夜,还是不阴白自己的这位小妹恨他入骨的原因。
趁着夜黑风高,李念歌悄悄地来到大牢探望裴兰新。咱们从未受过如此待遇的贵妃娘娘一见到大王,就扑到他怀里,一直不停地喊着冤枉,继而将蒲颖的事情招了个干干净净!
她披头散发地跪在阴冷潮湿的地板上,哭诉道:“大王,妾罪无可赦!平儿刚刚去世,淑妃就有了身孕,妾一时不忿才会猪油蒙了心,害了大王的孩子,求大王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饶了妾!”
李念歌的头皮感觉一阵发麻,嘴唇也在剧烈地抖动,他蹲了下去,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用遗憾的神情注视着她。他没想到,丝丝小产是裴兰新和蒲颖一同谋划的。他很痛心,他的贵妃一向是个慈祥的母亲,没想到如今也华丽丽变身成了一位蛇蝎心肠的毒妇,竟然去谋害一个还未出生的婴孩。
“阿兰,你为何会变得如此可怕?丝丝的孩子,也是寡人的骨肉,你怎能下得去手?”他愤然站起身,双手紧紧攥着拳头。裴兰新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大王,大王却别过身子看样子像是要离开,她赶紧抱着大王强壮的双腿,急忙道:“大王,大王,妾错了,妾再也不敢了。这几日妾在这大牢里生不如死啊!”
果真,裴兰新穿着破败不堪的囚服,头发因多日未清洗显得十分杂乱,她那原本清秀的面颊,也变得脏兮兮的。李念歌闭了闭眼睛,外表残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灵也落满了尘埃。
“阿兰,你太让我失望了!”他扔下这句冰冷的话语,消失在了昏暗的牢房之中。裴兰新看着再次锁上的牢门,心中深感悲凉,如果早日看清蒲颖的真面目,她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哎,千金难买早知道啊!人生来就要做许多选择题,不论你选的是康庄大道,还是万丈深渊,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没人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
李念歌回到了华裳宫,悄悄下了一道旨意,让狱卒挑一个合适的契机偷偷放阿兰出宫。阿兰这次虽然犯了不可赦的死罪,但是她跟在他身边十多年,他怎忍心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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