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壁倒了一盏酒,端坐一旁。
玄武逸城余光扫了这小书童一眼,心情更是郁闷起来,一把端起那金雕杯盏,一闻又是酒水,手一挥,那黄金雕的紫玉杯盏便飞射出去,碎裂四射,一时间屋内酒香四溢。
谷壁眉都没抬一下,懒懒道:“可惜了,太后娘娘珍藏的上等雕花。”
闻言,玄武逸城黑了脸,说的好像是他谷壁没见过是的,不就是大越国十五年的雕花酒,这些年他跟着本王走南闯北,潇洒江湖,什么样的美酒没尝过,什么样的美人没把玩过,何时自己身边竟然也有了这等眼皮子浅的。
这话,分明有鬼!
玄武逸城翻了个白眼,扬声道:“这大越雕花你等会自己搬几坛子回去,少了再自个儿来搬!”
不就是酒水,还要你谷壁变着声到本王跟前讨要?
没得闹了笑话!
谷壁却是自顾自倒了一小盏,浅品了品,接着却是摇起头来,“大越雕花以酒香闻名于世,可惜却没能比得上今日晚宴上的春水。”
“加了迷情散的春水味道如何,殿下?”
话落,玄武逸城狠狠一掌拍到了桌子上,可怜这上等的金丝楠木雕花黑漆桌面,竟然出现了细小裂缝。
谷壁却是笑了起来,“殿下这些年见美就收的名声可是传言出去了的,老臣想这也怨不得那些个投怀送抱的娘子们,殿下丰姿神韵,风流倜傥,老臣曾听闻大越有夸赞公子容貌的,说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老臣想着这句子不正是形容咱们玄王殿下的嘛,殿下此等丰姿,谷壁试问这五洲大陆间还有谁能与咱们殿下相提并论?”
“是以,怨不得娘子们投怀送抱。殿下向来是来者不拒,欣然接受,此次更是有太后娘娘为殿下相看在前,如此喜事殿下该是高兴才是!”
呸!
还高兴呢?
这会子他玄武逸城已经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当时怎么自己就丝毫没有留心提防呐。若不然怎么也得细细品一品那春水才是,那般不管不顾地见着酒就一个劲地往肚子里灌去,全当是在喝水,若不是苏七那丫头也那般猛地灌酒,他玄武逸城何至于此!
还不是瞧着那丫头。还不是瞧着她苍白的小脸,决绝般的面色,还有心如死灰的目光,自己也就在顾不及其他了,就是皇祖母当众问起话来他都半天未曾回神,哪还有心思管你这酒水!
可是为何偏偏来投怀送抱的是苏家的娘子,竟然还是与苏七向来交好的苏四娘!
一头的青丝仅用素雅的桃花木簪子别着,青衣婉仪,那身影分明就是苏七!
可为何到最后竟然成了苏四娘?
玄武逸城至今还是心存疑惑。
谷壁这是在激将着劝自己纳了那女子。
是,他玄武逸城转爱美女。环肥燕瘦,来者不拒,所以那见美就收的名声倒也是传言不假,玄王府的绿园里,而今美女如云,可到底有多少他玄武逸城不知,只是再多上这么一个苏四娘倒也无妨,不过是收了养起来,这点子钱财地方,他玄武逸城怎么会没有?
只是这次却是不同的!
苏四娘。他收不得!
苏家的人,还是苏七那丫头交好的嫡亲堂姐,若是换成那假冒的苏三娘,或许他玄武逸城现今也没有这般左右为难。
听闻苏七去了皇祖母那。而今已过三更该是回了才是,只是为何那丫头不来找自己,傻傻的跑去皇祖母那有何用?现今皇祖母正眼巴巴等着那丫头上门去,不料想,苏七还真是去了。
没脑子!
主意定是出自祺灵那丫头之手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苏七怎么也会没了脑子。
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此次皇祖母定是铁了心的,若不然也不会设连环计,先是骗苏七前来与自己相会,借祺灵之手将慕容钦那厮引来,于是乎一箭双雕,伤了那慕容钦的心,也寒了他玄武逸城的意!
再接着便是扶风羽出场,什么偶遇,什么崴脚,通通都是屁话,若不是他玄武逸城早一步识破计谋,予了扶风羽高价筹码,那男女不分的妖男会编出崴脚的谎言?
幸好皇舅父的脚程快,若是熬到晚宴还不前来,他玄武逸城还真是心慌起来。
皇祖母真是狠,只怕是将当年斗垮皇祖父后宫三千佳丽的狠厉劲都使了出来。
不想苏七那边方才松了一口气,自己又掉入陷阱!
“哎!”
玄武逸城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心情就更是郁闷了。
不行,他得主动出击才是,这般傻傻地坐等苏七那丫头前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再说了而今有祺灵那个自小不长脑子的跟在身边胡闹,他还真不敢确定苏七是否会想到他玄武逸城这儿来。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便是!
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这,玄武逸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二话不说丢下那谷壁便出了门。
夜风透过急开急闭的金丝楠木雕花大门漏了进来,百十盏残灯摇曳起来,明暗不辨的烛火里,谷壁面色如常。
半晌,悲凉的话响起。
“……英雄难过美人,到底还是不假……”
苏七没睡,却也不在自己屋子里头。
祺灵和她一道。
屋子里还有苏三娘和苏四娘。
西边靠后的屋子里灯火仍亮着,院子静悄悄的每一个下人。
苏七走到门窗口仔细看了一遍,方才回来。
祺灵却是首先出了声,“大晚上的我与苏七都来了,你还有啥好哭的?”
不耐烦的语气,以及压制着的怨气。
“嘤嘤”哭泣的苏四娘顿时止住了。
苏三娘也赶紧低下了头。
要知道,现如今在她们面前站着的可是祺灵郡主,以前或许不过是道听途说这位大越国第一郡主如何得宠,近来她们二位可是眼睁睁看着太后娘娘如何疼爱的,不对,应该说是宠溺!
祺灵郡主嫌热。不过是随意念叨了一句,第二日宫里头便送来了满满几大缸的冰块,说是太后娘娘的吩咐,日后将军府的冰块直接从宫里头来。日日三次冰,少了不够尽管开口;郡主跟苏老夫人学如何制作芝麻佛士茶,近十天日日都要做,玉米和芝麻少了数,听闻要临时从岑州岑山寺送过来。一个来回起码要半个来月,郡主来了脾气,大手一挥便说不做了,太后娘娘听闻急得不得了,立马吩咐下去找宫中最快的战马,找出以往千里送战报最得力的官吏,可选来选去还是嫌不够快,最后太后直接去了清仁宫,于是圣旨到了烈焰司,即刻便有烈焰司御史亲往。不出五日新鲜的玉米和芝麻就送到了将军府,还带来了好些可用作栽种的种子。
这会子苏四娘不仅不哭了,心里头更是热乎起来。
若是祺灵郡主能够在太后娘娘面前为她说几句,此事还有何好愁的?
只是这开口求人的话,苏四娘却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若是她这般直接哭闹上去,不用想知道定是讨不得好去。
可如今都过了三更天了,为何那位穆九娘子还没到?
苏四娘不免急了起来。
苏七却不知这些,她走了坐好,方才皱起了眉,问道:“四姐向来是稳重之人。这一次为何却轻易着了他人的道?”
西直行宫里危及四伏,且处处都是陷进,今儿个自己即便是小心谨慎也都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入太后娘娘设的圈套,却不想自己这头尚未理清。苏四娘这边又出了新的丑闻,真真是一波不平一波再起。
幸好祖母不再,若是让她老人家知晓了还不知道会如何地心急心痛。
还是不要告诉她老人家好了,祖母年纪大了,劳动她老人家出来周旋先不说效果如何,苏七也是第一个不许的。
所以这些事都得在她们离开西直行宫前解决。
祺灵听闻了这个消息诧异不已。虽说玄武哥哥风流倜傥了些,可这般放肆还是头一回,再说了这苏四娘姿色容貌只是尚可,玄武哥哥上午还搂着苏七呐,怎么可能到了晚间便和那苏四娘厮混都一块去了?
皇祖母出的手?
她才不信,玄武哥哥可是她老人家心尖上的肉,皇祖母怎么会想出这等有辱玄武哥哥名声的事来?玄武哥哥不也在酒窖里搂了苏七,皇祖母得了消息却是一言不发,为何到了苏四娘这边却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
不对,这中间必定有鬼!
祺灵顿时面色一沉,冷声问道:“苏青鸾,你与我玄武哥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七一听,细细一想也看出些端倪来。
苏四娘却是心尖一颤,未语泪先流,她哽咽道:“四娘也……不知,饮了酒头便昏昏沉沉的……如何出的大殿如何回的屋,甚至……四娘都不知情,后来……后来便那般了。”
说着,苏四娘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祺灵才不信这些鬼话,她厉声质问道:“好一个不知!若是你从头至尾什么都不知情,为何当有下人闯进去时你却立马就尖叫起来,不仅仅引来了周围的人,还一个劲地嚷着为何我玄武哥哥在,若是你不知道,为何你的婢女说出了西直门正殿你便遣散了她们,一个人提着灯笼朝东走去?”
“苏四娘,你不会因为喝了点小酒就连同自己住哪都不知道了吧?东边何时成了你这等娘子居住之所了?”
一句一句直中要害,听得苏四娘面色惨白,。
苏七冷眼瞧着,心里头的火苗却是直往上冒。
尽然还有这等事,若非祺灵说出来只怕她就将这笔账算在了太后娘娘头上了。
苏四娘起心是何时的事?
岑州初见便动了心,还是到了帝都后见识了玄武逸城那厮非同一般的地位和权势,所以才有了今日这般的谋划?
不管是哪一种,她苏牧梨都容不得这等拙劣手段!
苏四娘却是哭得更来劲,眼泪珠子如同那廉价的掉色珠子般直往下掉,祺灵一见嫌弃地别过了脸。
苏四娘哭道:“郡主所说皆是事实,可四娘实在是冤枉,酒水是太后娘娘赏的,四娘若是咬着说酒水有问题定是大不敬。可若是四娘矢口否认,事实都却是如此,七妹是知道的,我苏四娘虽说酒力不佳。可一两杯下肚却也不妨,是以今日方才未曾顾及这般,可不想不出半个时辰便开始昏昏沉沉,四娘即便是在昏了头,也知道这里不是将军府而是西直行宫。有太后和陛下以及郡主等尊贵之人在,四娘外出又岂能让那些宫女婢女随行,且四娘想着不过是出门醒醒酒,太后娘娘尚未离席,四娘岂能先行?”
“四娘出生岑州,与帝都相比自然是穷乡僻壤之地,在郡主眼里更是不值一提,可四娘却不得不说,玄王爷靠近时四娘也是抵死挣扎的,奈何男子与女子气力悬殊。四娘如何敌得过,是以一见着来人四娘才会在惊慌四措下失声尖叫!”
“四娘现今后悔不已,不敢一时贪杯,更不该出门醒酒走错了方向,祺灵郡主教训的是!”
说着,苏四娘颤颤巍巍起身,强忍着哭泣行了一礼。
苏七听闻便想到了今日上午在酒窖发生的那一幕,也是酒水,她不过是闻上一闻便头昏眼花的,全身酸软无力。更何况四娘这般入了口的?如今西直行宫不仅仅有太后皇帝以及皇子郡主们,更是有来至五洲大陆的各国使臣,保不定这中间就有什么什么阴谋诡计找上了玄武逸城,只是她们家四姐成了待罪羊罢了。
这般一想。苏七顿时松了口气。
外人的阴谋诡计到底还是有解决的法子,她怕就怕在自家人里出了内鬼。
她道:“事情经过到底如何,四姐即便一时间昏了头也当是心里头清楚的,有些话说多了便伤了和气,郡主方才相问,一来你连累的是玄王殿下。丢的可是皇家的颜面,二来郡主也是气恼此事发生在我等小娘子身上,四姐是个明理之人,当再清楚不过!”
祺灵的问话,在苏七看来是常有的事,可到了苏四娘眼里是怎样,她就不知道了,反正不会是如自己这般看待的,所以她才会说那些话,安慰说不上,算是一种解释,却是更是一种警醒!
不管事实如何,苏四娘出了这样的事都是伤风败俗,正好苏三娘也在场,她就当是借机将有些话说个明白了也好,省得她们二人日后再在帝都城里闹出什么笑话来。
苏三娘轻声应着“是”,苏四娘却是仍不停歇地哭着,祺灵扫了这边一眼,又嫌弃地别过了头去。
若不是想着苏七担心睡不安慰,她何苦大老远的大半夜地跑到她们的屋子里?
苏七却不顾苏四娘梨花带雨的样子,接着道:“三更已过,有些话七娘今夜就不问了,漏液与郡主前来,只是与二位姐姐商议着如何解决此事。”
“方才我从太后娘娘那头过来,太后娘娘的意思自然是恼怒的,此事若是不能妥善解决,丢的可是皇家的颜面,更何况玄王殿下这般得太后陛下的宠爱,如今殿下也正到了议亲的时候,若是因此事受了影响,只怕不仅仅太后娘娘会怪罪,玄武国前来的使臣也会气恼了,再若是闹到陛下跟前,只怕此事就不再是名节这等小问题……”
苏四娘吓得全身发软,抖着声音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很好,终于知道怕了。
苏七却是皱起了眉,“事已至此,即便现今太后娘娘即刻封锁了消息,可毕竟是多人亲眼所见,一时间封锁,也保不定来日里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四姐想要与此事完全偏清干系是不可能了。”
苏四娘点点头,这个她自然知道,更何况她本就不想自己与此事偏清什么干系。
“所以七娘才来问四姐,可否愿意嫁去玄王府?”
此话一出,不仅仅苏三娘惊得瞪大了眼,就是气恼在旁的祺灵也跳了起来。
“苏七,你……说什么?”
一家娘子嫁娶是何等的大事,苏七竟然来做苏四娘的主?
再说了,就因为这样嫁去玄王府?做玄武哥哥的王妃?
凭什么!
祺灵厉声道:“她如何能够嫁与我玄武哥哥为王妃?”
苏七叹息一声,“玄王殿下身份尊贵不说。只怕因着此事太后娘娘也是不会乐意让四姐进玄王府的,是以我才来问问。”
这又是何话?
祺灵听得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即便是苏四娘也是方才的欣喜一时间又消散开去。
苏七却开了口,“四姐。你可愿意嫁去玄王府……为侧妃?”
“侧妃?”祺灵不敢置信的叫了起来。
苏七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是。”
她在来的路上就反复思量过了,此事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和解,一个愿意嫁一个愿意娶,这样便是两厢情愿。即便落在有心人眼里,也是半句多话都不能说的。
只是……最多只能是侧妃!
先不说什么地位悬殊,门不当户不对的,单就苏四娘今日出了此事,太后娘娘定是不乐意让她这样的有了污点的娘子进玄王府的门,就不用去销想那王妃之位了。
祺灵拉住苏七的手,赶紧道:“苏七,今日的事明明有蹊跷,我这般不爱管此等糟心事的都看出一二来,就更不用说皇祖母那般耳聪目明的了。她老人家定是心里头数的,又怎么会同意让苏四娘嫁去玄王府?不要说什么侧妃了,只怕是连个侍妾都不行!”
“苏七,你快告诉我,方才你与我皇祖母关着门闭了窗说了大半天的,你是不是答应了她什么过分的事情,若不然皇祖母怎么会同意?”
“苏七,你可不能这般随意的害了自己,我祺灵不许你这般牺牲自己,你知不知道?”
话落。一时间屋内一片静默,苏三娘震惊不已,苏四娘妒忌不已,而苏七却是心暖一片。
祺灵这丫头还是好的。虽说有时候性子急了些,说出的话直了些,可这直也有直的好,时不时的说出些贴人心暖人肺的话来,说不感动是假的。
苏七笑着安慰道:“你放心,我这人最怕自己吃亏了。怎么会做出那等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好事来,我不过是这般想着,还在筹划,因为此事干系重大,是以先来问问四姐她自己同不同意,若是同意还好说,若是不同意便不用往这方面谋划了。”
祺灵闻言,狠狠呼出口长气,埋怨道:“你怎么不说清楚,这般一惊一乍的,可吓死我了。”
苏七道:“我也是方才在走过来的路上想到这点的,一时间急就没来得及告诉你,是我不对。”
闻言,祺灵笑了出来,两颗大大的虎牙很是可爱。
苏四娘此番终于听明白了,只要她愿意,她这位七妹便愿意与祺灵郡主一道出面为她谋划。
这么好的事,就是比天上掉馅饼都要好,她傻了才不同意。
苏四娘红着脸,半垂下眼睑,以免露出端倪,用细弱蚊虫般的声音道:“四娘……四娘愿意!”
祺灵丢了一记“果然不出所料”的眼神,只有苏七是惊讶不已。
她赶紧追问道:“四姐可听清楚了,最多只能是侧妃,而非正妃,说起来就是妾室。”
妾室,也就代表着日后生出的孩儿世世代代都是庶子庶女,难有出头之日。
嫡与庶之间的巨大差异苏七虽说没有过切生体会,可前世被那些个古装电视剧小说荼毒,她也是感受深刻的。
苏四娘轻声道:“知道。”
坚定的语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苏七就更是疑惑不解了,她道:“日后定是要……共侍一夫,四姐也愿意?”
这话一出,不仅仅祺灵望了过来,苏三娘也抬起了头循声望来。
苏四娘更是笑出了声,“妹妹,共侍一夫在咱们大越国再正常不过,姐姐怎会因此不乐?”
听了这话,苏七也是愣了半天方才知晓是自己一时情急问得跑了题。
是以,那日回了自己屋内,与祺灵并肩躺在床上时,苏七还是止不住问起了祺灵。
“共侍一夫这样的事,祺灵你怎么看?”
祺灵已然困顿,她撇了撇嘴。嘟囔道:“这有什么好看的,现如今咱们身边各家各户里,哪个不是共侍一夫,哪个不是姨娘妾室一大把。庶子庶女生一堆,常态罢了,没啥好说的。”
祺灵揉揉快睁不开的眼睛,瞧着苏七皱着的眉头,不由得问道:“难道苏七你不愿意?”
苏七沉默着没有说话。
愿意?
怎么可能!
日日披着羊皮说着不咸不淡的笑话。日日窝在后宅里,与一群女人争着鸡毛蒜皮,日日独守空房,等着那个负心汉回来?
呸!
这日子想想就恶心!
祺灵又问道:“那苏七,你愿意怎样的?”
苏七望着窗外的漏进来的皎洁月光,眸子亮得如夏夜里的星子,她轻声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祺灵半懂不懂地“哦”了一声便沉沉睡去,苏七也是想了想累极而眠。
窗外,玄武逸城披星戴月。长身玉立……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知道这句话,他记得,他致死都不会忘记!
当年,鬼婳丽姬便是用此咒术残害了母妃。那时,他尚且未满三岁,母妃浑身是血的躺在凤塌上,双眼怒睁,死不瞑目,他闻信赶去时。她的手尚且温热,可大口大口的鲜血不停地从她的口鼻、胸前涌出,无论他用手怎么按压怎么堵住,血还是一直不停从他稚嫩的指缝间蔓延流出。他无助地大声哭喊大声呼唤,可是母妃却再也不能如往常般温柔应答,不能笑着给他个温暖拥抱。
他害怕,他无助,可无论他如何呼唤求救都无人应答无人前来,整个凤鸣宫独有他一人一直死死拽住母妃的手。直到那双纤细玉手苍白冷硬,直到玉石砖上的血迹黑冷凝结,直到他嗓音哭哑心如死灰……
他犹记得,玉石砖上,鲜血淋漓的字迹。
“诅咒,以言告神谓之祝,请神加殃谓之诅。”
这是巫洛族四大绝杀——咒杀中的文字,记载于《巫神语》的《南水》。
他这些年多翻打听探查收集来的资料,然而对于“咒杀之术”也仅有寥寥数语。
他难掩内心地痛意,一把夺过纸张,然后绝尘而去……
独留尚未回神的七娘一人懵懂未知……
第三十六章 行 动(1)
老夫人大病初愈精神不济,好不容易撑到七娘游园回来,又仔细过问了事情经过方才昏睡过去。王婆婆请走了大房二房的人,陪七娘一起为她疗针。
老夫人余毒未清,这些天针灸、药浴仍是不断。
七娘从玄王不辞而别起便是一直心内难安,可偏偏又是不能轻易告知祖母,她心头的疑惑不解越发浓厚,却也只能隐忍不发。
等到老人家醒来,已是华灯初上,长房二房的人齐齐候在厅堂。
府里虽说有客,玄王却是一惯不喜打扰,他们这些是不用去作陪的,而按惯例,府里晚膳向来是在长风堂用。
老夫人疗针药浴后又饱睡了一下午,精神早就恢复了过来,用了膳,还破天荒的留大家闲话一阵。她细细过问了玄王的饮食起居,又嘱咐尤氏饮食上多费些心思,并告诫各院严格约束下人,却是半句都未提及大郎三娘五娘涉及自己中毒之事。
大郎整日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常言道:舐犊情深,更何况是一向仁慈的祖母,三妹草木皆兵了,倒是五妹思虑周全。
他望向五娘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热切。
而大老爷见母亲面露红光、神清语利,哪还能瞧见几日前的面如死灰,他扫向七娘的眼光也不由得多了几分热切。
神医,果真不是瞎传的……
戌时正点刚过,老夫人便端了茶示意王婆子送客,按照惯例七娘留了下来,四娘却主动来搀扶老夫人。
“让七娘来便是了,鸾羽阁离得远,你早点回去好让祖母安心。”她笑着回绝。
四娘一直是个孝顺懂事的,只可惜她没了原主的记忆,对这个孙女少了亲近喜欢。
“是。”四娘躬身退下,倒是没有什么不悦。
大方得体,进退自如。老夫人满意的点头。
暖阁里,七娘与老夫人刚坐好,王婆婆便关好门进来了。
“老夫人,都打听清楚了。”
七娘诧异。府里的事前儿个她们不是已经了解清楚了吗?
“祖母?”她疑惑地望向老夫人。
“放心,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跟你也有些关联便叫你一起听听,日后行事也能更稳妥些。”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
“是,让祖母费心。”七娘起身道谢。
这些天。尘素婆婆日夜教导七娘常规礼仪,恶补虽苦,效果倒是不错。
更何况,她与祖母穿越的秘密就是连王婆婆这样的心腹都是不知的,所以,在他们眼里,自己与祖母不过是失散多年的亲人,她虽然得老人家怜爱,但毕竟相处时日少,明面上是免不了亲疏的。
“坐着好好听。”老夫人眼里闪过满意。这算是与七娘的约定,为着过好这儿的日子,付出总是免不了的。
“慕容钦,乃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母妃是当年权势显赫的霍氏一族的长房嫡女,多年盛宠不衰的霍妃娘娘,又因为慕容钦皇子自小聪颖灵慧,皇上太后都很是喜爱,曾经还一度被朝廷大臣提议为储君的人选,可惜……后来……”。王婆婆迟疑着望着老夫人。
“怎么?”老夫人蹙眉,“你是知道的,我这一病,前尘旧事多半不记得了。有什么你就说吧。”
“是。”王婆婆声叹息,老夫人连这些都不记得了,看来此番中毒伤身严重。
“后来,因为其母妃霍妃娘娘涉嫌毒害我们将军之事……”
“长风,可是长风?”老夫人眼里闪过急切,“快说。”
“霍妃娘娘母家霍氏。当年被查出与南蛮勾结,设计陷害长风将军,致使将军及夫人惨死南蛮野人之手。”王婆婆神情激动。
“也就是说,霍氏通敌叛国?”七娘追问,“联合南蛮一起毒害父亲母亲?也是不是因此,皇三子慕容钦才被弃于南方而无人问津了?”
王婆婆诧异,“正是如此,不知七娘子如何知晓这些?”
三皇子南下虽名为养病,其实是被放逐于外的,这些年,她们将军府对他的事没少打听。
“不过是闲时听来的两句传闻,不想倒是真的。”七娘面不改色的解释,“不过,这三皇子倒是个胆大的,怎么偏偏来了岑州养病。”
此刻,她更想知道,慕容钦难道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不知倒还好说,若是知道却还请自己看病来接近自己,其用意就让人深究了。
老夫人眼里冷光四射,心里头疑惑重重,借病故意接近七娘,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利用?
“老奴不知,不过三年来,三皇子深居简出,从未与将军府有过任何接触。”
言下之意,慕容钦应该无不良居心。
以前他是不是有过不良企图,七娘她不知,不过现在她却不这么认为了。她记得,楚晴丫头是直接来的春满楼找寻自己,一开口便道出了神医的传闻,而当时自己是被迫藏身春满楼,除了尘素半香与春满楼的**和云影外无他人知晓,而他却能准确地打探清楚,那么打听到自己是将军之女想来更是轻而易举,为何他未曾有半句言明,其用意何在?
如果,单纯的只为了报仇雪恨,那么那些天的诊治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看来他的目的怕是没这么简单。
一步一步接近并利用自己意图毁灭将军府苏家?还是,另有所图?
可是……难道他就不怕自己迟早知道他的身份?
七娘陷入沉思,仔细回想,慕容钦体弱多病是真,体内余毒未清是真,南下养病也是真,还有记忆深处,他如同初春阳光般温暖明媚的笑颜,都是真的。
他,然道真的会欺骗自己?
七娘思及此,突感胸前一痛,接着闷痛便沿着神经过电般袭来,让她……始料未及。
自己是怎么了,好好的胸口怎么会……悸痛?就因为。一想到慕容钦会欺骗自己?
七娘深呼吸数下,脑子里一团浆糊,倒真是越想越混乱,便是回了霖语阁依旧是双眉紧蹙。
“娘子。可有烦心事?”尘素试探地询问,娘子从老夫人那回来后便是心事重重,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半香这段时间一直在赶工刺绣,娘子一应日常起居全是她打点,老夫人倒是疼惜娘子。一醒来便拨了四个三等丫头两个婆子并两个二等丫鬟过来侍候,不过,娘子近身事务,她还是亲力亲为。
“婆婆可知慕容钦公子的来历?”七娘忍不住问道,一年前在太行山脚他们便有接触,那时自己半痴半傻,半香又是个不懂事的,如若有什么谋划,怕也只有尘素婆婆知晓了。
尘素被问得一愣神,她立马垂下眼睑。“可是娘子救治的慕容公子,一年前咱们便是接触过的?”她反问道。
“正是。”
“慕容公子虽同娘子一样喜好素色衣衫,可每次支付的诊金都很是丰厚,想来身份背景不简单。”尘素着实分析道,“至于其他的,至于其他的老婆子便不知了,娘子可是有何疑问,要不老奴明天去问问王婆婆,她跟在老夫人身边的时日长久,想来知道得多些。”
尘素恭身立于七娘身后。小心地打量着铜花镜里女子的神色变化。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七娘眼角闪过失落。
她又想到什么,“那婆婆可知,当年到底是何事故得让年仅三岁的玄王背井离乡?”
她昨日恶补资料时便疑惑不解。只是时间紧迫,她便隐忍不问的,今日这番变故就更让她不放心了。玄王虽行事放荡不羁,可数次相处倒也算是个懂礼之人,今日这番不辞而别当真令她诧异万分,更何况。他当时的神情不仅仅是异常就能形容的,有痛苦、压抑、激动,更多的是愤恨!
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故非得让玄王逃离自己的国土,按理来说,就算其父母双亲惨死,可身为唯一皇子,不是应该黄袍加身继承大业吗?虽说三岁当皇帝是勉强了点,可历史上倒不是没有,人家不照样奋发图强名垂千古。
“是战争吗?”她接着追问。
“不全是。”尘素迟疑着回答,“老奴见识少,只听得些传言,当年的玄武国君因为与南蛮巫洛族圣女纠葛不清才先后惹来“咒杀之术”及“噬魂引”等灭族之祸,玄王是这件事后独留的玄武皇室,未避免杀身之祸才长留我中土大越国的。后来,因此事多国曾联盟以十万大军攻克南蛮,却也是铩羽而归。”
“咒杀之术?噬魂引?”七娘第一次听到,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
“咒杀和噬魂引都是源于巫洛族的四大绝杀,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之人都很是忌惮。”
“然后呢?”七娘接着追问。
尘素眉心微蹙,眼神躲闪,“老奴见识浅薄,只打听来这些了,娘子今日可是听到些什么?”
不是听到什么,而是亲眼看到了玄武逸城的愤怒及异常,她很是疑惑好奇,又担心着今日之事会牵连将军府,一直是心内难安。
“没有,不过是听到些闲话罢了。”七娘如今除了祖母,陶心窝子的话却再不敢向其他人述说。
“娘子别往心里去。”尘素劝慰道:“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多得老夫人怜爱。”
“我知道的,婆婆你先下去吧。”她现在思绪很乱,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是。”尘苏仍然不放心,“夜深了,今日娘子陪玄王游园怕是累了,还是早些歇了吧。”
七娘点头,翻身躺下了。一会想起慕容钦皇子接近的目的,一会又想到玄王今日的异常举动,夜里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头总慌得很,还有种道不明讲不清的难过,折腾得她心里很是难受。
第二日,辰正不到,她便已经穿戴整齐候在长风堂里,老夫人尚未起来。
“娘子,老夫人请您去内室。”王婆婆笑意盈盈地过来相请。
七娘回礼,“有劳婆婆了。”然后,尾随王婆子进了内室。
待到下人都散了,她一把握住老夫人的手,“祖母,孙女想去为慕容皇子诊脉。”
她昨夜反反复复想了一宿,还是决定去打探清楚。
“胡闹。”老夫人沉了脸,“先不说他母妃与你父母有不共戴天之仇,单就是他皇族身份也是我们招惹不得的,好好的你去干什么?”
“祖母……,孙女放心不下。”七娘鼓足勇气,“孙女昨夜前前后后反复想过了,我们一年前便与慕容皇子有过接触,也是从那会子起我莫名得病,反复医治都不得好,然后在济州遇到杀人案被知县认出身份,再周转着到了岑州。”
七娘接着说道,“祖母,若是他苦心经营着让我回了将军府,只怕目的绝不是报仇这么简单,何况他身为皇子,就算是我成日躲避只怕也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与其不知他是何用意整日提心吊胆,倒不如堂堂正正地去问个清楚明白。”
老夫人蹙眉,却是沉默不语。
七娘看到希望,“祖母,孙女自己知道轻重的,况且现在慕容皇子只怕是要依赖孙女医治,一时半会也不会对我们下手的。”
慕容钦的病她心里最清楚,他中毒时日良久,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毒素侵袭,就是得到解药也怕是难以将体内的毒素祛除干净,现如今除非她定时疗针压制,否则迟早毒火攻心。
老夫人半靠在床榻边并未应答,她想起了前世种种,曾经,她眼里的家人和睦相处换来的是小儿子和孙女的惨死,她对于大儿子暗地动作的纵容最后得来的是家破人亡。重活一世,她不容许自己再犯下如此痛心错误,有她老婆子在一天,任何妖魔鬼怪都休想再来害她的孙女。
她眼里闪过狠厉,“七娘,不要再说了,这些天你就好好陪着祖母,若是有闲暇,就去给你大伯瞧瞧。你初回府,岑州又是个多事之地,最近就不要出府了,好好待在将军府!”
“祖母……”七娘慌了神。
她最是知道祖母的脾气性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
“祖母,孙女不怕死,孙女不怕!”
“胡闹!”老夫人气得甩了她的手,“以后休要再胡言乱语,给我好好回霖语阁面壁思过。”
“王婆子,带着七娘下去,通知府里管事的,往后没我的命令,七娘绝不能出府半步。”老夫人严厉吩咐,“另外,各房各府的下人都给我好好梳理一遍,见着不干不净的立马给我严刑逼供。”
王婆子听得一愣,却是面不改色地劝着七娘回了霖语阁,又立马给各房各院传达命令,不出一刻钟,将军府里便全都知道了刚回府的七娘惹了老夫人生气被禁足府里的事,当然玄王的紫院是不敢惊动的。
三娘最是得意,“乡野丫头就是乡野丫头,就算有一日飞上枝头了,也是成不了凤凰的,这骨子里啊,终究带着味土气。”
丫头给她扶正了发间的金镶玉牡丹花簪,“那是,哪能和咱们娘子比,还不需要我们动手,那边啊就自己闹笑话了。娘子,咱们要不要再乘机加把火?”
三娘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不急,那位不过是个泥人过不了大江的。”她眉尾一挑,“如今最要紧的还是青离院那贱人。”
青离院住着的还是五娘苏青离。
“四月在即,五月选秀,娘子的意思是?”丫头追问。
三娘凤眼一横,“那便在离家前了结了她!”
五娘种种陷害已经完全惹怒了三娘,而她素来心狠手辣。
此时,尤氏陈氏正在吩咐各房管事,府里头各个院落都是一片忙乱,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老夫人乘一顶青布小轿出了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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