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949年10月1日,开国大典隆重举行,举国欢腾。
多门家的小院里,多门、王八爷、耿三、耿三娘子、张超等人围坐在院子里,交流开国大典的所见所闻和感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欢声笑语中,杜十娘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从屋里出来,要去观里参加法会。
张超率先不满道:“今天是第一个国庆日,普天同庆,你还整什么法会?”
杜十娘却一脸正色道:“白真人说,国庆日选在老母的成道日,说明国家和老母是一体的,不分彼此。有老母的万千子弟,才有国家的繁荣昌盛。”
耿三戏谑道:“这是大白梨说的?”
杜十娘赶紧告了个罪:“罪过罪过!三爷,对老母不敬会有恶鬼上身。敬老母,就是敬国家。毛先生是真龙转世,老母是护法真神。五千年前他们俩曾经在昆仑山顶上下棋论道。老母输了,就许了毛先生一世的江山。”
张超赶紧过去扶住杜十娘,送她去法会,然后趁着杜十娘不注意,回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耿三看着多门,颇为无奈地说:“多爷,这太平道这么胡说八道,你们也不管管啊?”
医院里贴满了标语,庆祝新中国成立。门口还挂了两盏大红灯笼。郑朝山从医院出来,走在街上。到处都是刚刚参加完集会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郑朝山从人群中穿过,走过街道和胡同。家家门口插着红旗,商铺还挂着红灯笼。
郑朝山默默地走在漫天飞舞的红旗之中,身影看上去是那么的落寞。
将近下午一点了,郑朝阳和郝平川匆匆走进食堂,遇到罗勇也刚吃饭。三人边吃边聊。
罗勇问道:“叫你们查的情况怎么样了?”
郑朝阳从兜里拿出几张照片递给他,照片上是一个赌场的门面。
罗勇疑惑地问:“大亨赌场?”
郑朝阳点头:“三分局送来的情报没错,这个赌场就是个地下钱庄。打掉它,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其他地下钱庄窝点。”
罗勇赞赏道:“干得不错,上海那边正在大规模地打金融战,当地的不法奸商说,只要抓住‘两白一黑’,也就是银圆、棉纱和煤炭,就掐住了我们的脖子。他们很嚣张,说什么共产党能进上海,但共产党的钱进不了上海。首长说了,打金融战,不亚于打一场新的淮海战役。”
郑朝阳笑道:“去年蒋经国也想搞什么货币改革,弄出个金圆券来。结果这个金圆券成了国民党的烧纸了,北平这边的商人用金圆券印挂历拿出去卖。”
“这些不法奸商,也想叫咱们的人民币变成金圆券。”
郝平川插嘴道:“他们那是妄想。”
罗勇倒是一脸严肃:“不能轻敌,这不仅仅是不法奸商投机倒把,后面很可能有特务组织在兴风作浪。新中国成立了,但是还没有全国解放,北京的特务活动还很猖獗。”
郝平川一撇嘴:“耗子尾巴上的疖子,没多少脓水了。”
罗勇说道:“国民党在全面溃退,特务组织的经费越来越紧张,地下钱庄就会成为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因此党委决定,在全市范围内打击地下黑金交易。掐断他们的财路,进一步压缩特务生存和活动的空间,叫他们无缝可钻、无地可躲、无处可逃。”
郑朝阳立刻拍着胸脯道:“放心吧领导,保证完成任务。”
罗勇笑了:“别光想着完成任务,你们的管区靠近商业中心,是重中之重,所以一定要谨慎,不能搅乱了正常的商业秩序。要找准时机,一击而中。我已经从上海公安局调了两个同志过来,这方面,他们要比我们有经验。你们要好好学习。”
罗勇吃光了饭,举起空盆,笑道:“把它吃光。”
全市范围打击地下黑金交易的行动开始了。
郑朝阳、郝平川、齐拉拉带人里应外合,找到赌场的暗门进入一个非常隐蔽的房间,房间内的桌子上放着成捆的美元还有银圆。郝平川迅速将屋子里的警卫和几个做账的经理人逮捕。郑朝阳带人将赌场的老板和伙计全部扣押……
郑朝阳又带队冲进一家公寓,一个洋行经理样子的人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举起双手。公安人员推开身后的书架,露出几个保险柜。保险柜打开,里面也塞满美元银圆……
代数理带人冲进一个货场,里面堆积了大量的包裹。代数理打开其中的一个一看,里面是棉纱。货场老板见这场面面色苍白地坐倒在地……
几个戴着红袖章的群众积极分子领着警察查抄了地下鸦片烟馆……
大批黑社会分子从不同的地方被押上了卡车。
货场的围墙边上。魏樯的司机把脑袋探了出来,看看外面没人,他急忙越出,隐藏在黑暗之中。他气喘吁吁地来到魏樯的办公室,焦急地和魏樯说着外面的情况。魏樯气急败坏,摔烂了茶杯,目光紧盯墙上的一张照片。
照片是郑朝阳和商会人士的合影。郑朝阳坐在魏樯的旁边,笑得十分灿烂。魏樯看着照片中的郑朝阳,眼神中充满了杀气。
汽车在街上行驶,魏樯心事重重地坐在后座上,问司机:“损失严重吗?”
“严重,十几个钱庄都被封了。咱们投进去的本钱怕是收不回来了。”
魏樯戴上墨镜,看着窗外,嘴角微微抽动:“你在天津还有用得顺手的人手吗?”
司机点头:“有几个。”
“我说的……是江湖上的人。”
司机确定地说:“有,不过这种人是死要钱的。”
魏樯冷笑:“喜欢钱就好办。”
车在一家写有“商会仓储”的仓库门外鸣笛,大门打开,魏樯的车开了进去。他从车里下来,管理员上来迎接:“会长。”
“最近外面闹得厉害,这儿没事吧?”
管理员赶紧说:“派出所的人来查过了,咱这儿的东西都有手续,没看出啥。”说完,他把一串钥匙递给魏樯:“要不要我帮您?”
魏樯挥挥手:“盘库这种事,我还是喜欢自己干,你去吧。”
魏樯进入仓库的大门,待他从仓库后院的一个小门出来时,身上已经换好了神父的衣服。
魏樯来到一个锈迹斑斑的小门处,掏出钥匙开门,另一面是教堂的后院。他闪身进去,关上小门。
小教堂里没人,也贴了不少标语,挂着五星红旗和红灯笼。
郑朝山径直走进了告解室,魏樯已经等在里面。两人从五星红旗聊到群众运动,又聊到国民党的失败。
魏樯说道:“党国的失败,不是一个人或某个集团的失败。作为个人,我们都是搅拌机里的砂石,是上还是下,自己根本决定不了。你现在多想想自己吧。我问你,张山是怎么死的?”
郑朝山露出疑惑的神色:“张山是谁?”
魏樯低声喝道:“不要装糊涂,需要我提醒你吗?和李能一起来的!”
郑朝山似笑非笑地说:“既然是和李能一起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魏樯眼神闪躲:“他有特别的任务。”
郑朝山冷笑一声:“不管什么任务,没人告诉我,那这个人就是个死人。”
魏樯沉默了片刻:“除掉郑朝阳是上面的意思。他是我们的绊脚石,我们的很多行动都坏在他的手里,这个人要是不除掉,我们谁都没有好日子过。本来上面想叫你亲自动手,是我硬给拦下来了。可你呢?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郑朝山重申道:“我再说一遍,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张山张海,当然也什么都没做。不管他死了还是被抓了,你都该去问共产党!”
魏樯的情绪也上来了:“郑朝山!你自作主张一意孤行已经不是一次了,如今更公然戕害自己的同志,你怎么向上面解释?!”
郑朝山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要是有证据可以向上面控告我,撤我的职。”
魏樯冷笑一声:“现在共产党已经盯上你了,你可以放过郑朝阳,可将来他会不会也放过你?!我警告你,你这是在玩火,玩火自焚。”
郑朝山高傲地说:“我是凤凰,每五百年自焚为灰烬,再从灰烬中浴火重生,循环不已,成为永生。”
魏樯沉吟片刻:“好吧,这件事我先不管。现在刘邓大军正在围攻西南,重庆快守不住了,上面交代必须要拿出行动来策应南边的战事。你的那个熔岩计划怎么样了?”
郑朝山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还在准备。但困难很多,需要时间。”
魏樯不耐烦地说:“现在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您有什么计划?”郑朝山身子直了直。
魏樯低声道:“我想,可以先搞几次刺杀。大人物我们一时搞不定,小人物总可以搞搞吧。郑朝阳是你弟弟,你不动手我可以理解,但和他同一个级别的,你总可以试试吧。”
郑朝山冷笑一声:“杀几个警察能有什么用,共产党怕吓吗?现在他们全城大搜捕,这个时候行动那不是往枪口上撞?我们是战士,不怕打仗,但也不能送死。”
魏樯仍在伪装,但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你是执意要抗命了!?”
“我是猎人,但只对狮子老虎有兴趣。时间不早了。另外,我和郑朝阳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何况,他死了我也一定脱不了干系。”
郑朝山站起来出了告解室。
告解室的另一侧,魏樯的手枪本已经顶在墙壁上,但他又慢慢地把枪收了回来。
宿舍里,郑朝阳、齐拉拉、多门等人兴高采烈地试穿新警服。白玲一脸严肃地走过来,通知郑朝阳到会议室。郑朝阳和白玲来到会议室,白玲指了指桌子上张山的档案。
“已经查清楚了,那天在抓捕李能现场发现的死者叫张山,也是保密局的杀手,和李能一起到北京,说是有特殊任务,所以和李能分头行动。”
郑朝阳翻看着张山的资料,问:“特殊任务?既然是杀手就一定是搞刺杀的,来杀谁?”
白玲把一张郑朝阳的照片放到他面前:“杀你。这是在张山留在旅馆的行李中找到的,藏在夹层里。”
郑朝阳拿着自己的照片仔细地看着。照片上他穿着警服,很显然是有人偷拍的。
郑朝阳的心瞬间汹涌澎湃:“杀我的人被别人杀了。伤口在脖颈儿,是浅浅的刀痕……”
白玲继续诱导说:“有人不愿意让你死……”
郑朝阳想起第一次和段飞鹏相遇时的场景。段飞鹏短刀飞舞,在他身上划出很多道口子。段飞鹏说:“算你小子走运。”
白玲有些忧虑:“这段时间你还是少出去吧。非要出去最好多带几个人。”郑朝阳没有说话。白玲开门出去,迎面碰到齐拉拉。“报告白组长,有情况!”
道奇卡车在一个旧货场出现。齐拉拉和白玲赶到时,宗向方已经在那里看守,几个货场的人被看押在一边。老板被带了过来,他交代是在德胜门外的北极寺边上捡到的这辆车。
宗向方申请道:“北极寺是城北最大的黑市交易地点,要不我去查一下?”
白玲摇了摇头:“不用了,现在人都在外面,局里没什么人了,你还是回局里盯着。”宗向方点头同意,脸上阴晴不定。
宗向方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不远处的胡同,一个风筝升了起来,是一面双头燕子风筝。郑朝山曾对他说过:如果我有急事找你,会在公安局对面的胡同里放一面双头燕子的风筝。
宗向方赶到医院,来到太平间。有人出来,示意他往里走。
宗向方点头,走出几步他回头看了看这个低头掩面的人:“二郎?”
最里侧有一间独立的小屋,里面只有一张床,是给死者化妆用的。郑朝山示意宗向方走近些:“撞我的那辆车找到了?”
宗向方点点头:“这辆车的正主找到了,是火车站一家运输公司的车,已经挂失了。”
郑朝山冷着脸问道:“哪家公司?”
“通达运输公司。而且,郑朝阳他们已经抢先去了。”
通达运输公司里面,郑朝阳和经理在二楼办公室聊着,多门在院里转悠。
院子里没什么车辆,只有一辆车停在院中,司机正在检修。多门过去用烟袋敲敲车盖:“师傅,问个事。”司机从车底下探出身子。多门吃了一惊:“大傻?”
经理送郑朝阳出门。多门迎上来,和郑朝阳一起往外走,却迎面碰到了郑朝山。
郑朝山看到郑朝阳一愣,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口袋。两人互相看着,一时没有说话。
郑朝阳疑惑地问:“你怎么来了?”
郑朝山很快恢复了镇定:“医院最近从上海定了一批器械,就在这个公司的货站里,院长叫我来接收。你……来办案子?”
郑朝阳点点头:“领导指示,要加强战备运输的保卫工作,全市车辆登记普查,我来这里检查一下,等需要征用的时候拉出去就能用。”
两人相互笑了笑。
郑朝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货单递给郑朝阳,郑朝阳接过来看了一眼,随后还给郑朝山:“正好他们经理在,你快去吧,二楼最东边那间。”
郑朝山往货站里走去。
郑朝阳和多门骑上车走了。郑朝山在货运站大门的里侧看着他们骑车离开。
多门抱怨道:“这家公司的一个司机是我的一个远方侄子,他和我说,经理偷着把公司的车借给别人搞走私,自己抽头。车是真丢了还是贼喊捉贼,还真两说……”
郑朝阳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老多,你先回局里去,我去办点事。”
多门骑车走了。郑朝阳看到旁边商店里有公用电话,于是进去打电话。
郑朝阳在通达运输公司大门外的一个小茶铺里喝茶盯看着公司大门。不久,郑朝山坐着一辆卡车出了门,车后拉着十几个标着红十字的包裹。
郑朝阳付了茶钱起身走进公司。
经理看到郑朝阳很是惊讶:“郑同志,您怎么又回来了?”
郑朝阳抿嘴一笑:“刚才走的人你认识?”
经理赶紧说:“认识啊,慈济医院的郑医生嘛。他们医院从外面定的药品器械什么的,都是走我的货运站。”
郑朝阳坐了下来:“把他刚才和你说的话原封不动给我复述一遍,一个字都不许差!”
郑朝山拿着单据来到院长办公室:“院长,都拉回来了。这是单据,您对一下。”
院长笑着说道:“不用了,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见到你弟弟了?”
郑朝山有些疑惑:“您怎么知道我见到我弟弟了?”
院长笑眯眯地说道:“刚才他打电话来找你,我说你去货运站提货了。你别说哈,你这个弟弟真是有两下子。我还没说是通达运输公司呢,他就知道了。到底是干公安的啊,我说上句人家就能知道下句。”
郑朝山也勉强笑了一下:“真是,他从小就喜欢猜谜,每次都还能猜中。这单子,您还是看看吧。”
郑朝山看着院长低头看单据,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郑朝山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化装后的段飞鹏推着一辆手推车正好经过。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郑朝山将一张字条迅速塞进段飞鹏的口袋。
多门坐在郑朝阳的办公桌前,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我已经发展我那个本家侄子当内线了。就是那个司机,大傻,我叫他盯住他的老板。这小瘪羔子,头二年他娘冲我借的钱到现在都没还呢。放心吧,一准儿听话。这货场老板要是憋什么坏水儿,咱一袋烟的工夫就能知道。”
郑朝阳赶紧夸赞道:“就知道您老最能干。您的意思,这车不一定就是丢了,也可能是他给借出去了,结果出事了。他害怕所以就到派出所报警说车丢了,那他应该认识借车的人喽?”
多门显得有些自豪:“当然,你在上面的时候,我在底下都看了。说是运输站,没几辆正经的好车。他丢的那辆是道奇车,当年美国人留下的,宝贵着呢。他说是停在院外叫人偷了,这不是摆明了胡扯嘛。”
这时,郝平川敲门进来:“你找我?”
见状,多门知道二人有事要谈,于是知趣地出了门。
郑朝阳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找两个得力的,盯住郑朝山。我觉得他去运输公司不应该是偶然。”
段飞鹏隐在黑影里,跟踪下班骑车回家的通达运输公司经理。经理骑车进了胡同,一根绳索飞过来猛地勒住了他的脖子,他来不及出声就被拖进了黑暗中。
段飞鹏赶上去,只看到自行车的车轮还在转着。段飞鹏感到十分不解。
郑朝阳接到大六屯派出所杨所长的电话,说通达运输公司经理廖景山失踪了。
郑朝阳立刻放下电话,喊着出门:“郝平川!老郝!”
慈善堂上的匾额还在,但是门口多了一块牌子:冼氏四海贸易公司。
郑朝阳坐在慈善堂会客厅,冼怡进来打了个招呼:“郑大哥,您好,好久不见。”
郑朝阳也点点头:“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了。”
“知道你一直在忙,不好意思去打搅。你来,是有什么事吧?”
郑朝阳拿出几张照片递给冼怡,她接过去看着:“这是美国的道奇卡车。抗战胜利那几年北京到处都是这种车。美国给蒋介石政府不少这种车,流落到民间的也有不少。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辆走私车,不少走私贩子都用过。你看尾部还有弹孔,城外的走私贩子多少都和你爸爸的帮会有些联系,甚至可以说要是没有你爸爸的同意,很多走私货是不能进北京的。你能不能帮我查查看,都有哪些人用过这辆车。”
冼怡有些疑惑:“你怎么不去找我爸爸?”
郑朝阳打着哈哈:“找过。他说他退休了,公司的事情都是你在管。”
闻言,冼怡一脸严肃:“郑大哥,我想你搞错了。我爸爸以前是在帮会,但他早就退出了,现在是做正当生意的。你说的这个走私贩子什么的,和我爸爸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们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所以,抱歉,爱莫能助。”冼怡说完拿起茶杯慢慢地品茶。
郑朝阳站起来:“好吧,既然你不肯帮忙,那……就这样吧。”
冼怡也站起来,客气地请谢管家送客。
郑朝阳看了一眼冼怡,眼前浮现出和她的种种往事。眼前这个一身职业装、满口外交辞令的冼怡,和以前那个百灵鸟一样的冼怡简直判若两人。
冼怡在窗户后面偷偷地看着郑朝阳离去。谢汕进来了,冼怡立刻低声吩咐道:“去查一辆走私车,1943年的道奇车。看看这辆车什么人用过。”
医院太平间,段飞鹏在自斟自饮。
郑朝山从太平间里出来问:“这个运输公司的廖经理,到底被谁抓走了,你就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段飞鹏说道:“知道了一二,还在找。是个女人。”
郑朝山立刻皱起了眉头:“女人?”
段飞鹏点头:“企图还不知道,但我会尽快找到她的。”
郑朝山想了想,说道:“好。老三传来话了,北极寺那边查得很紧,看来警察是盯上了。”
段飞鹏摇了摇头:“邪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到底是谁要撞你?这人要是找不到,早晚是个祸害。”
郑朝阳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他接起电话,有人报警,新街口大盛绸缎庄有劫案,劫匪还在里面。郑朝阳放下电话,赶紧带上两名警员出门。
警校毕业的王忠和徐小山现在也进了公安局工作,这天他们在大街上巡查,经过大盛绸缎庄时,发现地上的门锁被钳子铰断了。
两人判断是蟊贼入室抢劫,于是相互掩护着摸了进去。院子的正房内,灯亮着,一对老夫妇被一起绑在椅子上。
一个高个子戴着礼帽蒙着脸的凶手正在翻箱倒柜。王忠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脚踹开房门,枪口对准高个子喝道:“不许动!”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徐小山被阴影处闪出来的矮个子男人从背后刺倒在地。
王忠大惊,掉转枪口对着矮个子男人开枪。但高个子男人的刀飞了过来,王忠在倒下的瞬间扣动了扳机,子弹从矮个子男人的脸颊擦过。
高个子从屋里冲出来,矮个男人摸着脸上的伤口,两人迅速出了院门,在隐蔽处推出两辆自行车,上车消失在黑暗之中。
郑朝阳带人赶到现场,只看到两个年轻警察的尸体。
郝平川急匆匆地赶到绸缎庄,走进院子,看到地上用白粉画的尸体的痕迹。宗向方正在勘察现场。
郝平川气急败坏地问:“什么情况?”
宗向方报告道:“现场两名死者,都是我们的人。屋里牺牲的同志被人从后面用飞刀刺死,伤在心脏。外面牺牲的同志也是被人从后面刺死。两人都是职业杀手,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看上去像是抢劫杀人。当时匪徒正在实施抢劫,被我们巡夜的两个警员发现,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现场。从脚印上看,两人事先没有做警戒性搜索,所以没发现院子里还埋伏着一个人,结果遭了伏击。”
郝平川皱着眉头,痛心地说:“牺牲的同志是哪个单位的?”
宗向方说道:“就是这个地区派出所的两名实习警员,一个叫王忠,另一个叫徐小山。”
郝平川听了大惊。进了屋子,他看到郑朝阳蹲在王忠的尸体边上发呆,过去拍拍郑朝阳的肩膀表示安慰。
郑朝阳低声说道;“他们俩还不到二十岁,参加工作不到一个月。”
郝平川忍着悲痛,劝郑朝阳道:“节哀吧。咱们这一行,每天就是在刀尖上溜达,在哪儿扎了脚都不知道。”
郑朝阳感慨了一句:“太年轻了,我怎么和他们的家人交代啊。还有,他们俩是为我死的啊!!”
他跳了起来,捶打着桌子:“我要是能走快一点他们俩就不会死了。是我,都是我的错!该死的人是我,可为什么偏偏不是我死,是这两个孩子死!”
郝平川惊讶地说:“不是入室抢劫?”
郑朝阳痛心疾首:“我先接到报警电话说这里有人抢劫,就带了两个人往这儿赶。没想到王忠和徐小山路过这里,看到有情况就冲了进来,结果遭了伏击。”
郝平川惊呆了:“这个陷阱是给你设的?”
郑朝阳痛苦地捶着自己的头:“他们俩没有战斗经验……他们是替我死的!我答应过送他们去警校学习的。”
郑朝阳悲痛地在屋里直转圈:“大山里,我和冼怡被杨凤刚的几十支枪指着,我那时候想,完了,得见马克思了。是这两个孩子突然来了,惊走了杨凤刚,我才能活到现在。现在,他们俩又为我挡了子弹。他们救了我两次,两次啊!可我什么都没为他们做。”
郝平川一把揪住郑朝阳:“什么都没做?那现在就去做!把这帮打黑枪的小鬼从地里刨出来!”
郑朝阳走到大门外。多门正在勘察脚印。
多门报告道:“门外是三个人的脚印。两个是我们的公安人员,另外一个身高一米六,体重大概一百斤,是个瘦猴,穿美式军用皮鞋。从脚印上看,他的皮鞋的前脚掌磨损得很厉害,应该是个司机。这儿还有两条车辙,自行车,一个向东一个向南。凶手办完事后骑自行车逃走了。”
郑朝阳眉头一皱:“三个脚印?走,看看去。”
多门带着郑朝阳等人来到离绸缎庄不远的一个拐角处,指着地上的一个脚印说道:“就是这个!”
发现地上有三四个烟头,郑朝阳就从随身带的工具包中拿出纸袋和镊子,将烟头塞进了纸袋。郑朝阳看着镊子上夹着的一个烟头——这是个奇怪的烟头,不是正规的卷烟。郑朝阳把烟头给郝平川看。郝平川接过镊子仔细看着又闻了闻:“这是苏联人喜欢抽的‘蛤蟆头’。”
郑朝阳有些疑惑:“什么蛤蟆头?”
郝平川回忆了一下,说道:“刚到东北的时候我们和苏联军队搞联欢,看他们都抽这种烟。苏联军队不发香烟,只给一种叫啥马哈的烟草,叫自己卷,我们就管这种卷烟叫蛤蟆头。这烟不好抽,有股子马粪味儿。但也奇怪,有人还就是喜欢这种味儿。”
郑朝阳皱着眉头狠狠道:“我要是没猜错,这就是给我打电话的人。这不是什么抢劫杀人,这是有预谋的对我公安人员的袭击。”
罗勇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窗外枫叶飘落的北京。郑朝阳站在他的身后。
“这个季节,是北京最好的季节。”罗勇感慨了一句,给郑朝阳下了命令,“这两个同志当警察才一个多月,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八岁。他们为新中国的公安事业献出了生命。部里首长指示,要深刻检讨,这次是血的教训,加强对新警察的教育。还有,限期五天破案。”
一个胡同的拐角处,有辆自行车靠在墙上。郑朝阳和郝平川赶过来,宗向方已经确认这是凶手当晚用过的自行车,并从车把上提取了半枚指纹。宗向方说道:“北京从1944年开始给惯犯建立指纹档案。说不定,这小子就在档案里。”
有火车的声音传来,郑朝阳想了想:“这里离火车站很近?”
“出胡同口就是。”
郑朝阳略一沉吟:“凶手把车扔到这里,很可能是坐火车离开北京了。昨天晚上最后一班火车是开到哪儿的?”
“天津。”
两个年轻警察王忠和徐小山的葬礼正在举行,现场气氛凝重。郑朝阳和郝平川站在一起。
郑朝阳在葬礼上下了决心:“他们是替我死的,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秦招娣来到火神庙,在送子娘娘殿里烧香。殿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她来到殿里的值班室。值班员是姨妈,还穿着道袍。
秦招娣轻声问道:“廖经理怎么样了?”
姨妈说道:“处理了。你这次太急了,这人什么都不知道。”
秦招娣一脸无奈:“那只能想别的办法了。但一定要找到这个想撞死我男人的凶手。”
姨妈似笑非笑:“你倒真是一往情深,你大概忘了自己以前是干什么的了吧?”
秦招娣没有理会对方的奚落,在姨妈面前的盘子里放下钱,起身出去。
姨妈起身收拾东西出门,进了旁边的一个休息室。
姨妈潜进通达运输公司,各处查看。眼前就是经理办公室,姨妈哼笑了一声。黑影里,段飞鹏悄悄跟着。
姨妈刹那间发现背后有人,她刚一回头,一块乙醚白布捂在了她的嘴上。
姨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绑在太平间的尸床上。郑朝山戴着白手套,拿着手术刀看着她。
姨妈拼命挣扎。郑朝山轻轻按住她:“别动。告诉我,你绑架廖经理想干什么?”
姨妈争辩道:“什么廖经理?不知道。”
郑朝山一把撕开了姨妈的衣襟:“活体解剖和尸体解剖的区别就是要注意血浆的喷射角度,还有就是下刀的位置。胸腔打开了,心脏还在跳动……”郑朝山的手术刀要往下按。
姨妈立刻吼道:“干什么,为了帮你!警察盯上廖经理了。他要是说出租车的人,警察就很可能会找到那个撞你的人。你要是出了事,叫她可怎么办?”
郑朝山笑着说:“那么,你是哪一部分的?”
姨妈吃不住,说道:“郑朝山,你可真能装啊。中统,和秦招娣一样,是中统。其实你早就知道她是中统,你还装什么蒜啊,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郑朝山面无表情地用手术刀划过她的喉咙。姨妈死了。
郑朝山的手术刀掉在地上,耳边回响着姨妈的喊叫——其实你早就知道她是中统。
光着膀子包着纱布的段飞鹏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郑朝山慢慢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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